“咱们兄弟两个许久不曾像现在这样把酒夜谈了。”安康带着酒去找贺之洲说话,没有喝酒的地方,索性就跃上了屋顶,一壶清酒,对月浅酌。
贺之洲神色亦是难得的放松,“还是在乾坤门时,你我二人曾这样自在的喝过酒。”
安康就笑:“回京后你就成了大忙人,我这样不务正业的,随时随地都有空的。”
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没劲的摇了摇头,“这样喝真没意思,还是喜欢像从前那样,就着酒坛子大口喝酒,那才痛快又畅快呢。”
“如今非常时期,不能贪杯。”贺之洲淡淡道,又举起酒壶给他杯中斟满酒,“你今夜找本王出来,不会只是为了喝酒吧。”
“娉婷公主说你不肯见她,想是对她误会颇深,请我无论如何要帮她在你面前为她分辨两句,青杏所作所为跟她并不相干。她生怕你误会,非要撑着起身去找你,我把她劝住了。”安康不紧不慢的说道,见贺之洲眼里带了冰冷的不耐之色,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并不想听我为她说话,只不过……唉,她到底是燕国的公主。”
“你相信她?”贺之洲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方才淡声问道。
安康就又叹了口气,“说实话,青杏那丫头有句话说的的确没有错,若没有娉婷公主的首肯,她一个伺候人的丫鬟,又哪里来的胆子敢说那些话?明月公主被掳走一事,侍卫队里不会有人传出去,青杏是从哪里知道的,还有什么女子的清白……要叫我相信娉婷公主完全不知情完全无辜,我也是不信的。”
贺之洲面上便终于有了丝笑意,“虽是笨了点,还好笨的不是那么彻底。”
安康闻言并不生气,只撇了撇嘴,“我那可不是笨,这是正常的怜香惜玉的心态,反正你这种无心无情的人是不会懂的。”
贺之洲不置可否的看他一眼,“失望了?”
安康对娉婷公主一直抱持的欣赏态度贺之洲一清二楚,要不然也不会多番在他面前为娉婷公主说好话。他虽然风流,却并不下流好色,这一路下来,娉婷公主所表现出的痴情也好,善良勇敢也好,被安康看在眼里,自然是百般欣赏的。现在突然知道聘婷公主根本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安康会失望,这是一定的。
“我原本真想过让你娶她做王妃的,一则她人不错,肯舍身救下明月公主,日后定然也会照拂好明月公主,二则,还是燕国与大梁联姻的事,这事对如今的大梁只要好处没有坏处。只可惜……她若真是个心地不好的,这样的女子还是不要为好,免得你以后一天到晚净忙着跟她斗心眼了。”安康难掩遗憾叹息的说道。
知道娉婷公主很可能是个心机婊后,安康将这一路上的种种行迹翻来覆去的揣摩了又揣摩,觉得自己这回可能真的看错了人,这要真的是个城府深沉心怀叵测的,还不如任由表哥娶了那个傻子共度一生呢,至少不会担心那个傻子什么时候就在背后给他家表哥捅上一刀子。虽然傻是傻了点,但安全放心无公害啊。
“本王从未想过要娶她。”贺之洲看了安康一眼,就算娉婷公主能给他带来天大的利益,他没有想要跟她在一起的冲动与欲望,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利益关系就娶一个他完全不放心并且没有感觉的人?若是需要利益结合的婚姻,他也不会单身到这把年纪才想要成亲。
安康并不意外他说这话,只是闷头又喝了一杯闷酒,“将才收到的消息,云国已经陈兵夏国边界,燕国也正忙着军队换防一事,说是军队换防,暗地里却是为着征讨大梁调兵遣将。燕国与云国皆是来势汹汹,这么大的动静,只怕轻易不能令他们撤兵的。”
从前他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还是贺之洲意外的失去了玉洗神功护体后,他委实担心他的安全,忍痛放弃了他寻花问柳逍遥自在的好日子,强迫自己跟在贺之洲身边保护他,为他排忧解难。贺之洲领他的情,也看得出他的认真,遂将手边重要的人手资源都交给了他一些,方便他做事情。也因此,云国与燕国的动静第一时间就报到了他的手上来。所以他才格外的忧心,“虽然宇文复与娉婷公主都在我们手上,可若他们全然不顾他们二人的死活,硬是要发动战争,却又如何是好?”
“你不必忧心这些事。”贺之洲望一眼半空中散发着盈盈清辉的皎洁月亮,淡淡道:“云国陈兵夏国边境,是以为他们知道叩开了夏国的国门,就等于打开了直往大梁的路。但夏国的国门并不是那么好叩开的。本王早年就命人驻守在夏国,防的就是这一出。夏国国主昏聩无能,但武安侯萧峰却是个能征善战的好将才,有他领兵,与我们驻守在夏国的将士们同心协力,再加上夏国天然的地理优势,云国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云国国主此举,不过是想要回他的太子所使用的一种施压手段罢了。”
安康闻言,心就放下了一大半,看一眼贺之洲,“你抢了人家的心上人,就那么肯定萧峰还会帮着咱们?”
“不是帮我们。”贺之洲正色道:“萧峰不是笨蛋,他很清楚一旦放云国大军入了夏国,夏国将面临的将不再是谁的附属国,而是亡国的下场。萧峰并不是个自私任性的人,他的责任心以及正义感都让他做不出叛国或者眼睁睁看着国亡的事情。这也是当初本王没有追杀他到底,留了他性命的原因。”
否则,就凭一个萧峰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完好无损的逃出大梁,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但愿你没有白留他一条性命。”安康始终觉得人心莫测,那时候贺之洲看得到萧峰的责任心正义感之类的,万一他人变了呢?到底不是自己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够放心。
贺之洲微笑,“若他当真起了别的心思,本王自然不会让他活。夏国一半的武将都在本王手里捏着,没有了萧峰,本王还能推出好几个人来。总之,云国不足为惧。”
“燕国呢?”贺之洲如此放心,安康也就跟着安心了,转而询问起燕国来。其实他也知道,只要云国不足为惧,燕国声势再是浩大,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一来燕国的内斗同样厉害,皇子们个个都大了,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为着那个位置,皇子们与朝臣斗的热火朝天,要说有许多的精力来挑衅大梁攻打大梁那是不可能的。二来,燕帝的爱女在他们手上,没有云国与他们相扶相望,也不过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情罢了。只是到底还是担心,忍不住问了出来。
“燕国……”贺之洲却沉吟了起来,他微微垂头看着手中的白玉酒杯,“本王最近收到个消息,明月的生母华嫔很有可能落到了燕帝手中。”
安康霍的瞪圆了眼睛,“什么?这这这……就算那个华嫔美绝人寰,但她也是三十好几的妇人了吧,难不成那燕帝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嗜好,专就喜欢这种熟透了的美妇人?可是,他身为燕帝,想要什么样的美妇人得不到,却为什么要冒险从夏国的后宫中偷走夏帝的后妃?这要是让世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他啊。这未免也太出格太不要脸太……不可思议了吧?”
贺之洲摇头,“华嫔确实是自己离宫出走的,是一个神秘的男人带走了她,那个男人并不是燕帝。只是她是怎么落到燕帝手中的,本王暂时还不清楚。”
他顿一顿,看向安康,他最近办事愈发谨慎上心,替他分了不少忧,有些事也该让他知道了,“云国与燕国争相求娶夏国的明月公主,甚至使出各种手段与浑身解数也要将明月带走的原因,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安康眼睛一亮,他对此事好奇的不得了,奈何每次问,贺之洲都不肯告诉他,如今终于肯跟他说了,这代表在表哥心里,他已经很能担事了。能得到贺之洲的认可,安康自然十分高兴,于是聚精会神的听着贺之洲说起明月被争相抢夺的缘由。
然而当他从贺之洲口中知道真相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被雷劈了的姿势,张口结舌不敢置信的瞪着云淡风轻的贺之洲,许久也回不过神来,喃喃自语道:“天啊,地啊,这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奇人存在?太不可思议了,我一定是在做梦……”
贺之洲啪啪两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脸上,“醒了吗?”
安康忽然激动的抓住贺之洲的手,“你再打我两下试试,我怎么没觉着疼呢。”
贺之洲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应他要求又给了他两巴掌,就听得他痛的嗷嗷大叫,“你下手也太重了吧,这虽然不是你的脸,好歹这张脸还要叫你一声表哥,你也稍微轻一点啊。”
“太轻了怕打不醒你。”贺之洲看着安康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毫无愧疚感的说完了,又转回到正题上,“燕国如此动作,怕是燕帝要借用华嫔的能力了。”
安康摸着脸叹道:“难怪当日娉婷公主肯那么大方的将明月公主送回来,想必是早已经知道华嫔在燕帝手中的缘故。又知道明月公主傻了,很可能失去了那种能力,将人送回来给你,不但没有损失,还能得个天大的人情——是了,明月公主不会真的已经失去了那种要命的能力了吧?”
贺之洲沉吟道:“想来是这样没错,她将什么都忘的一干二净,这几日本王教着她学画,她虽然也很感兴趣,但是却记不起更多的来。”
她曾说过,需要配合隐族的咒语,她才能将虚物变成实物来。她连他都忘记了,又怎么可能记得住什么咒语。
“哎呀!”安康遗憾至极的狠拍了自己大腿一记,“这可怎么是好,若燕帝那老贼真的得到了明月公主的亲娘的能力相助,咱们岂不是要吃大亏了?若明月公主没有傻那该多好啊,都怪那该是的宇文复,等我回了上京城,定要好好招呼他一番才行!”
贺之洲瞥他一眼,“本王已经让人将华嫔失踪,很可能落到了燕帝手里的消息告诉了云国皇帝,听说云帝打算派使者团出使燕国。燕国去年曾派过使者团前来咱们大梁,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也打算派使者团出使燕国,好好探探虚实。”
若能将人救出来自然是好,若不能……相信不管是云帝还是他,都绝不能看着燕帝握着如此令人寝食难安的大杀器在手里。
只不过,华嫔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他手里,否则他没有办法与明月交代。
如果势必要走到那一步,就让云国或燕国来背这个黑锅好了。
安康忧心忡忡,“只怕这虚实也不是咱们想探就能探到的,你也不想想,如此重要的人,换作是你,定然也要将人藏的严严实实的,任谁也见不到找不到……”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睨着贺之洲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知道明月公主有那样的本事,还让她抛头露面做什么?难怪能让人轻而易举就带走了,这也跟你没有上心有着莫大的关系!”
贺之洲却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接他那话。
他想起那一天明月跟着黄鸿飞溜出王府,他误以为她想要逃跑而追过去,看到她在阳光底下笑的那样开怀快乐,就像一只被关了许久的鸟儿终于回到她渴望的蓝天,那样的满足灿烂。他看到了那样的她,又怎么忍心再将她关回到笼子里去?这才会放任她与黄鸿飞见面,让她出门做客,给了宇文复掳走她的机会。
但如果再来一回,他就会按照安康所说的,将她关进笼子里不让她见天日了吗?他想,他还是做不到!
安康见他只是摇头并不说话,也知道这时候再说这些也是无益,只得叹息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反正你看着安排吧。对了,咱们是继续回京还是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等娉婷公主养好一些又再走?”
想到上京城那个烂摊子,安康忍不住捂着额头呻吟一声,“小皇帝跟勇安侯斗得如火如荼,还要分心来刺杀你,也是够忙的。你还要继续放任他们相斗?有些事也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吧?”
贺之洲探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个物事丢到安康手里。
安康忙伸手接过,甚是疑惑的打开层层绢帛包裹着的物事一看,眼睛登时看直了,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玉玺?你、你什么时候找到玉玺的?”
他捧着玉玺的手颤抖的几乎要飞起来,咧着嘴想笑又不敢笑的太大声,忍不住狠狠地揉了好几下眼睛,将手上那块大梁皇帝专用的玉玺翻过来又翻过去的看了又看,这宝贝自先帝驾崩后就再没有人见过,若不是因着这个宝贝疙瘩,贺之洲也不会在摄政王的位置上苦熬这么多年,就是怕担上名不正言不顺的名头。如今有了这宝贝在手,什么小皇帝什么三皇子,都再也不是问题了。
安康欣喜若狂,“果然是玉玺!啊哈哈哈……没想到到底还是落在了你手里,果然是天命所归啊哈哈哈!”
“什么天命所归。”贺之洲瞥一眼安康简直要癫狂了的模样,神色淡淡道,“这是明月在未出事之前给本王的。”
她在尚未出事之前答应给他玉玺,他凭着记忆画出了玉玺的样子交到她手里,她很快就将这玉玺拿给了他。只是紧接着她就出事了,他自然无暇他顾,因而这玉玺直到今天,才让安康第一个知道。
安康兴奋地满脸通红,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这就是明月公主画出来的?太神奇了!我的天,你怎么不叫她早画了给你啊!”
说起来明月公主来大梁都已经大半年了,他又早知道她的秘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得到玉玺?若是早早儿的得了,他当上了大梁的皇帝,将明月公主藏在深宫里,说不定就不会有眼前这些糟心事了。
不过也说不准么,华嫔不也是藏在夏国的后宫中的,结果还不是落到了燕帝手中。
安康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将玉玺重新包裹了,虔诚的以双手还给贺之洲,“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回上京城,这玉玺一旦出现,看那些保皇派的老顽固还能说些什么出来。不过还得先计划好了,怎么样让玉玺出现的合情合理……这些就交给我跟孟先生等人一起商量策划。”
孟先生是贺之洲的心腹幕僚。
他已经激动的坐不住了,这时候哪里还记得起什么娉婷公主,一边念叨着一边就要从屋顶上跳下去,“这就让人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启程!”
贺之洲也不拦他,看他风一样的跃下屋顶,手持酒壶,仰头对准了壶口,将酒壶里的酒水尽数灌进了口中。
他凤眼长挑,星火纷繁,交睫间恍有眸彩,夜色里也闪烁得清楚。
“是该了结了。”他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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