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博志没想到会收到如此贵重的东西,想着人去把东西送回去,无奈他身边的书童小厮并不方便出入后院。于是便想着和他爹林玉泽商量商量。
林玉泽这天下了值,刚进府绕过影壁,就见着了侯在那里的林博志。他脚下一滞,问道:“有事?”
林博志恭恭敬敬地给行了礼,道:“父亲,二妹妹下午晌送了些首饰来,说是给我成亲时添妆。儿子当时没仔细瞧就收下了。回头一看,二妹妹所赠的首饰实在贵重,儿子受之有愧。”说着,便让书童和小厮呈上了两个托盘。
林玉泽很是放心女儿,又心急去看苏氏,便道:“你妹妹给你的,你拿着便是。”说着竟是看都没看一眼,又往府里走去。
林博志跟在后头有些急了,快走两步追上道:“父亲还是先看了再做定夺吧。”
林玉泽不由皱眉道:“你若是觉得你妹妹做的不妥当,便直接把东西送到你母亲那里,由她定夺便是。”
在他看来,林锦仪前一天才来拜托了自己,帮着林博志收拾了院子里那些散漫下人。今天林博志亲自来拦着自己要退回林锦仪给他的东西,着实有些不知趣儿。
东西若是送到苏氏手里,那便是直接退回去了,且他到底跟苏氏没有血缘,疏不间亲,反倒不好。林博志也是拎得清的,因此并不再言语,看着林玉泽匆匆往后宅去了。
林玉泽脚下生风,不多时就回到了正院苏氏屋里。
林锦仪恰好也在,母女二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欢声笑语不断。
林玉泽脸上不由也带出温柔笑意,一脚跨进屋一边笑问:“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也说来让我听听。”
“爹回来了啊。”林锦仪起身给他行了礼,让丫鬟上了热茶。
林玉泽方才跑的出了些汗,苏氏瞧他这样不由笑道:“看你这模样便知道你是跑回来的。天天回来这样跑,也不知道你在心急什么。”说着就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林玉泽不以为意地将脸伸到了苏氏面前,让她亲自给自己擦了擦汗,道:“自然是心急瞧你。”说着又把手放到苏氏小腹上,“孩子今天有没有闹你?”
苏氏脸颊一红,啐他道:“阿锦还在这里呢,你这是做什么?”
林锦仪已经很自觉地把脸转了过去。
林玉泽嘿嘿一笑,道:“阿锦正好也在,爹还有事想问你呢。”
林锦仪歪了歪头看他,他又继续道:“方才一回府就让你大哥哥拦下了,说是你给了他什么东西,太过贵重,他不敢收,想让我给你捎回来。”
林锦仪来正院看苏氏,正好也要提这件事,便解释道:“昨儿个去珠翠阁,想着给未来大嫂选压嫁妆的首饰,恰好遇到了……遇到了镇南王。两人打了个照面,女儿便回来了。没多久,珠翠阁那边便把女儿看过的首饰通通送来了。”
林玉泽哼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苏氏点着他的额头骂他:“你怎么说话呢?有这么说自己闺女的吗?”
林玉泽赶紧呸呸两声,赔笑道:“我嘴快说错了,阿锦你别怪爹哈!”
林锦仪无奈地看着她这说话不过脑子的爹一眼,又继续道:“女儿本是不想留着的,但娘说反正也就那么点东西,不值当这么兴师动众,回头把银钱还给镇南王便是。可女儿想着,外头人多口杂,珠翠阁更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保不齐传出什么难听的传闻来。若是女儿真的回头戴上了那些首饰,落入有心人眼里,指不定编排什么。索性送给未来大嫂,借花献佛,这样即便外人知晓是镇南王所赠,也会觉着是他赠给大哥哥的。两家到底是姻亲,大哥哥私下还要唤他一声‘表姐夫’,他这表姐夫送些东西来祝贺小舅子大婚,合情合理。”
这是她下午后来想好的说辞,此时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如释重负。
苏氏和林玉泽听她说完,两人都有片刻的沉默。
林锦仪便有些忐忑地问:“爹娘,你们不说话,可是阿锦有说错的地方?”
“没有,”苏氏略显激动地摇头道,“你想的很是妥帖。娘也觉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接受镇南王所赠的首饰很不适合。不过想着你往常喜欢那些东西,便想着回头同你说说,将那些首饰重融了再打新的。没想到你自己就已经想到了这些……”
林玉泽也呐呐地道:“阿锦啊,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可真是……真是太像你娘了。”反正不像他,他这脑子肯定是想不到这些的。
林锦仪有些赧然地低下头,其实她一开始只是觉得戴萧潜送来的首饰膈应而已。后头这套说辞,也是为了自圆其说。
苏氏满意地笑了笑,“我就说咱们阿锦聪慧,掌了不到一个月的家,就明白了这样多的道理,娘真高兴。”
林玉泽在旁边也跟着附和:“爹也很替你高兴呢!”
“爹娘不会怪阿锦自作主张吧,那些东西应该价值不菲的……”
苏氏道:“不过一两千两的东西,不值当什么。”比起这么点银钱,女儿如今的处世为人,更让她欣喜。说着,她又招来了万缕,吩咐她道:“你去给大少爷传我的话,就说二姑娘给他的那些东西,都在我和老爷这里过了明路,让他安心收着。”
万缕应下,福了福身,旋即便出去了。
林锦仪也正式开始着手准备林博志的婚事。
有了苏氏的支持,后头她做起事来便更是事半功倍。
苏氏起先还担心她吃不消,时不时过去瞧瞧她,后来看她学东西一点就透,上手很快,倒真真地放心下了,多半时间就歇在自己院子里安胎。等林锦仪有不能决断的时候来找她,母女二人便商量一番。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六月里林博志大婚当日。
这时天气已然热了起来,林锦仪提前半个月就着人从外头买了冰,填满了家里所有的冰窖。
到了这天一大早,林锦仪早早地起了,一边安排人手去林博志那里,一边亲自去检查了一遍所有的场地,看着下人把冰盆安置在各个角落。
忠勇侯忠勇侯夫人和林玉泽苏氏夫妇、林芳仪也都先后起了身,聚集在了前院正厅。
苏氏已经显怀,行动不是很方便。林锦仪让丫鬟上了他们的朝食,而后又着人去催促林博志。
林博志一身大红色新郎喜服,过来给一众长辈请安。
请过安,他便骑着马,带着人,吹吹打打地往清河伯府去了。
林锦仪早就准备好了一大袋子铜钱,此时分给一众下人,叫他们去门口撒喜钱。
虽说是林博志娶亲,但这些日子这些事都是她一手经办,她不禁也有些紧张,生怕哪里出了纰漏。
林玉泽自然将女儿的表现看在眼里,看她进进出出忙的可以,便悄悄跟了出来,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不过是你大哥娶个媳妇,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轻松些就好,千万别累着自己……”
这像一个亲爹说出来的话吗?林博志好歹是他的长子啊。林锦仪无奈地看着他。
林玉泽被她看得说不下去了,就觉得闺女越来越像她娘,认真做事不说,还越来越有威严了。
“爹,您进去坐着吧,外头已经热起来了。你别给我添乱了。”
被说添乱的林玉泽并不生气,反而怕闺女怪自己碍手碍脚,一边往回走一边说:“哎,爹听你的。你别发火啊,这大夏天的发火容易中暑。”
林博志和迎亲队伍走后半个时辰,外头贺喜的人便陆陆续续到了。
忠勇侯和林玉泽在正厅待客,林锦仪和林芳仪就陪着苏氏和忠勇侯夫人去了花厅。
忠勇侯夫人虽然身子恢复的不错,但到底年纪大了。苏氏又身子不方便,林芳仪身份有些尴尬,于是招待女客的差事,便落到了林锦仪头上。
每到一家客人,前头便会送来一份礼单。她收了礼单,不多时就会见到送礼的女眷。
客套寒暄几句,便将人请到花厅里用茶。
晌午前,林博志接回了新娘子。
新娘子被喜娘和丫鬟搀进了新房。前头和花厅也都开了席。
林锦仪出出进进一上午,又说了许多的客套话,已经不记得自己出了几身的汗。
吃席的时候,苏氏看她面色有些发白,便心疼道:“你回你屋里歇会儿吧,这里有娘在,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林锦仪倒不是想去偷懒歇着,实在是出了好些汗,里衣贴在身上难受的很,便点头道:“那阿锦回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就来。”
说完话,她跟席间众人知会一声,便带着千丝回了锦绣苑。
一通梳洗更衣后,林锦仪在自己安安静静的小屋里坐了片刻,总算是觉得舒服了许多。
休息好后,林锦仪便重新回了花厅。
还没等进去,就看到一个丫鬟急匆匆地往花厅来了。
她站了站脚,叫住丫鬟前来询问。
丫鬟赶紧上前给她见礼,慌张道:“二姑娘,新房里出事了!”
林锦仪额头青筋一跳,“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丫鬟道:“新夫人似乎是中暑了,刚才已经吐过一回了。”
中暑之事可大可小,林锦仪转头就吩咐千丝道:“你去着人请大夫。我先去瞧瞧。”
千丝领命而去,林锦仪便同丫鬟去新房。
林博志的新房设在后院的知雅苑,从花厅过去,往后院走得绕山一圈。从前院过去却很是方便。
新娘子中暑的事可大可小,林锦仪怕去晚了出什么岔子,便同前来传话的丫鬟道:“咱们从前院过去吧,这样快些。反正现在前头开了席,没有人会在外头的。”
丫鬟应喏一声,走在前头为她开路。
那丫鬟倒也得用,路上遇到个把家里的小厮家丁,就会提前把人支开,林锦仪倒也没跟什么外男打上照面。
两人很快走到了花园,只要穿过花园,过去便是知雅苑了。
花园小路旁没有树木,少有遮挡,日头更显得毒辣。
林锦仪心急得不行,索性提了裙摆,小跑起来。
丫鬟吓了一跳,忙道:“姑娘,您慢些慢些。”
林锦仪头也不回,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你快跟上。我夏天晒不得日头,晒伤了少不得脱层皮。咱们快些穿过这里!”
丫鬟未在她跟前服侍过,但却是个家生子,奇怪道:“姑娘何时晒脱过皮?您从前夏日里不是最喜欢在荷塘里泛舟赏莲的吗?”
林锦仪只顾着往前跑,没有顾得上回答,丫鬟便也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上。
花园边上的凉亭里,躲出来散酒气的萧潜正好将方才一番情景尽收眼底。
“夏天晒伤脱皮么?”他呐呐地道。
守在一边的王潼没有听清,忙上前道:“王爷,您说什么?”
萧潜沉思片刻,道:“王潼,你还记得咱们上个月处理的那桩奇闻么?”
五月里,京郊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说是京郊一家猎户,上山打猎的时候摔断了腿,回去后看过大夫接了腿,发起高烧,昏迷不醒,后来更是几乎没了气息。家里人给他办起丧事,丧服都穿在身上了,那猎户却忽然醒了。不止醒了,还说自己并非本朝之人,乃是生活在几百年后的一个叫‘中国’的国度的未来人,还大逆不道说什么民主制度终将取代君主制度。
这诡异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当今耳朵里。
青天白日的,死而复生已然是妖异之象,更别说那猎户还妖言惑众。当今听说后便私下派了萧潜秘密处决了一干人等。
这差事是王潼跟着萧潜一起去办的,他自然记得。
“王爷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萧潜垂了垂眼,“或许是我多心了……你去彻查一下,去年年底至今忠勇侯府的二姑娘可曾出现过什么异状。”
王潼虽不明白他家王爷为何突然对侯府的二姑娘感了兴趣,却还是应下了,很快转身去着人办事。
林锦仪一路跑出了花园,头上有了遮挡才停下脚步。
方才一时匆忙,她确实忘了,被晒脱了皮的不是林锦仪,而是岑锦。
从前的她皮嫩,每逢夏天别说外出,就是在窗边上多坐一会儿,皮肤都会被晒红。
眼下,她确实是没有这种困扰了。
丫鬟也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紧张道:“姑娘可千万别再跑了,仔细别摔着了。”
林锦仪点了点头,稳住了呼吸,才进了知雅苑。
知雅苑里眼下正乱做一团,新娘子郑皎月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前头吐过一回后,胃里更是空空如也,后头便是吐起酸水,人也昏昏沉沉起来。
她的两个陪嫁丫鬟早就慌了手脚,只一味催促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去请大夫。
丫鬟们不厌其烦地解释已经有人去通知太太了。可两个陪嫁丫鬟已经亟不可待,甚至说要去前院把在吃喜酒的请何伯夫人给请过来。
若是请了清河伯伯夫人过来,清河伯夫人少不得觉得她们忠勇侯府怠慢了她家闺女。可若是不去这陪嫁的丫鬟去请吧,万一新娘子出了什么好歹,她们也担待不起。本家的丫鬟们也是为难。
幸好这时,林锦仪终于赶到。
丫鬟们有了主心骨,簇拥着她往新房里去了。
郑皎月在屋里吐了几回,屋里虽然开了窗户通风,却到底有股难闻的味道。
林锦仪轻轻蹙了蹙眉,快步走到床前,询问起她的状况。
郑皎月还盖着红盖头带着凤冠,此时倚靠在床栏上,说话都十分费劲的模样。
林锦仪便让她歇着,由丫鬟代为转述。
守在床前的长脸丫鬟道:“我们姑娘今早起身就说觉得天热没什么胃口,上妆前就喝了两口茶水。后头姑爷来迎亲,轿子在城中绕了三圈,我们姑娘下轿子的时候便有些不对劲,等进了新房,她就说头晕想吐……”
林锦仪点了点头,忖道既然她这大嫂既然没吃过什么东西,那就不是食物的问题。怕是真的因为天气炎热,又在外头待了许久染了暑气。
“你们先服侍大嫂摘下盖头和凤冠,脱了霞帔,换上轻快的家常衣裳。大夫已经去请了,只是府里的大夫年纪有些大了,腿脚慢些,还要稍待片刻。”林锦仪沉着道。
“不、不可。”郑皎月在红盖头下声如蚊呐,“还没行礼,我不能换衣裳……”
林锦仪便只好劝道:“大嫂,您身子都这般了,便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咱们府里都不是在乎这个的人,只要您好好的,其他都无关紧要。”
郑皎月却很有自己的坚持,喘息了几下又道:“不可,礼不能废。我是新嫁娘,我的盖头,只能等行过礼后由夫君揭开。”
这时大夫也过来了,林锦仪赶紧让大夫先给郑皎月诊脉,而后又让人去移了两个冰盆过来。
大夫顾不上擦汗,隔着锦帕给她把过脉,说她确实是中了暑气。
林锦仪催着他去开药,又吩咐了丫鬟们去熬药,然后又继续劝道:“大嫂,您一会儿总该是要吃药的,口脂妆容肯定要重上,盖头自然是要先摘过一次的。身上或许也会沾上药味,难道您想一会儿带着药味去拜堂?不如现在您先换了装束吃药。等吃过药,您再重新上妆更衣……”
郑皎月沉默了片刻,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这到底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出不得一点儿纰漏。
林锦仪又道:“大嫂放心,丫鬟来禀报您的事情只有我一人知晓,等您好转了,我再去报给我娘和祖母。她们不会知晓您中间做过什么的。”
有了她这保证,郑皎月终于点了头。
林锦仪很识趣儿地退到外间,只让她两个陪嫁丫鬟服侍。
一碗汤药很快送了进去。
林锦仪又等了片刻,郑皎月的陪嫁丫鬟终于出了来,说她已经安然无恙。
林锦仪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道:“那你让大嫂多休息会儿,等晚间行礼前再换上凤冠和霞帔也无妨。”
丫鬟自道省得,又替郑皎月谢了又谢。
处理完这个,林锦仪这才回了花厅。
宴席过半,她姗姗来迟,少不得有女客多嘴问上两句。
林锦仪推说自己方才身子不适,在后头休憩了片刻,怠慢了众人,又自罚了三杯果酿,代为赔罪。
她到底是主家的小辈,也没有人真的同她过不去,这件事便被揭过不提。
此后,众人又各自聊起自己的天来。
苏氏微笑着侧过头看她,轻声问她:“你大嫂没事把?”
林锦仪虽然拦下了来通禀的丫鬟,但她迟迟未回,苏氏已经着人去打听过发生了何事,自然也就都知道了。
林锦仪点了点头,道:“大嫂染了暑气,已经喝过汤药在休息了。我把千丝留在那儿了,有她看着,便是再出什么岔子,她也能处理好。”
苏氏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有你在,娘很放心。”
黄昏时,婚礼照常举行。
林博志和郑皎月当众拜了堂,郑皎月被送回新房,晚宴便开了场。
林锦仪忙活了一天,到了这时已然觉得有些头昏脑重。
苏氏看她面色不大对劲,吃了晚宴便让她不用待客,早些回去休息。
反正晚宴过后就是闹新房的活动,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也不必到场。
林锦仪确实感觉不大舒服,和众人告了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锦绣苑,她第一件事便是洗头沐浴。等洗好了出来,再喝上一盏温茶,总算是舒服了许多。
踏歌拿了吸水的松江布给她擦头发,瞧她面色还是有些发白,便道:“姑娘可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可要奴婢去请大夫过来?”
林锦仪趴在床上,小脸埋在丝绸薄被里,瓮声瓮气地道:“我就是有些累了,不碍事的。大夫还在知雅苑照看大嫂呢,不必麻烦了。我睡一觉就好了。”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竟就真的睡了过去。
踏歌遂也不再作声,放轻了手脚给她擦干了头发。而后便给她盖上薄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一觉,林锦仪睡得很不踏实。
许是这日见着了郑皎月那身浓艳似火的嫁衣,她竟然梦见了自己出嫁那日。
洞房花烛夜,她嫁给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红盖头被轻轻掀开的时候,她感觉一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
那时候的萧潜还很年轻,眉间尚有稚气,是个很俊朗的翩翩少年郎。
只是他面容有些冷峻,即便是身着大红色喜服,在一对儿红烛的照耀下,依旧显得有些冷清。
她笑嘻嘻地看着他,开口便是:“我的夫君长得真好看。”
他也不禁弯了弯嘴角,面目变得柔和:“我的新娘,也很好看。”
梦着梦着,林锦仪便哭了起来。从最初小声的啜泣,到最后哽咽出声。
踏歌守在外间,听到响动便立刻赶了进来。
“姑娘,您怎么了?可是被梦魇着了?”
林锦仪这才悠悠醒转,她慢慢抬起手,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哑声道:“无妨,做了个噩梦。”
踏歌听她声音不大对头,还是放心不下,转身便让小丫鬟去跟苏氏通传了一声。
苏氏很快便让忠勇侯夫人身边那个江南名医来了锦绣苑。
林锦仪在梦里哭过一通,越发昏昏沉沉,连屋里来过大夫都不知道。后来还是踏歌轻轻喊醒了她,亲自给她喂下一碗汤药。
林锦仪喝了汤药,也知道自己大概病了,再次入睡前还吩咐踏歌道:“娘坐了一整日肯定也累着了,你让她别过来了,我喝完药睡一觉就没事的。”
踏歌自然应下,守在一边等到她睡着了才出去传话。
那边厢,苏氏自然记挂着女儿,但到底是林博志大婚,场面上需要她这个女主人,确实是不方便缺席。后头又听到林锦仪特地让人来给自己传话,想着她精神应该是还好的,这才放心了些。
闹过洞房后,众人又都回到席间。
前头男人们要饮酒,一顿喜酒能吃到半夜。女眷们都是陪着夫君或是爹爹一起来的,自然也不方便先走。
苏氏让人先把忠勇侯夫人搀扶去休息,仍然亲自作陪。
而就在前院席间酒酣耳热之际,萧潜已经提前离开,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那些个世家子,都想在酒桌上跟他攀攀关系。一来二去,他还真的喝多了。混到他如今的地位,他说要提前离席,并没有人敢强留他,何况作为主家的林家人并不十分待见他,更不会出言挽留。
坐上了自家马车,萧潜喝过一道解酒茶,忽然又想到中午看到的那个提着裙摆飞奔的背影。
“王潼。”他轻喊了一声。
王潼骑着马在一旁护卫,虽然隔着马车,但他耳力过人,立刻就应了一声‘在’。
萧潜又问他:“白日里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王潼压低了声音回禀道:“今年正月,林二姑娘在家中摔了一跤,昏迷了好几日才苏醒,忠勇侯府并未对外声张,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醒来后的林二姑娘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就是话少了些,府里下人都说她稳重了不少。”得亏他家王爷是趁着今日来忠勇侯府喝喜酒让他查这件事,他才好在和忠勇侯府护院们喝酒的时候打听了一些。不然看忠勇侯府对这件事三缄其口的模样,追查起来怕还是要破费周章。
“正月么。”萧潜面色一凛,下颚紧绷。
马车外,王潼并未听到萧潜后头的指令,想了想,还是把方才打听的消息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下人说如今世子夫人怀有身孕,已将掌家之权交给了林二姑娘。像今日林公子的婚宴,便是林二姑娘一手操持。”
听完这些,萧潜的紧绷的下颚也放松下来。
果然,是他多想了。
她那个王妃最是怕麻烦了,曾经他想把王府内宅交给她打理,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接了对牌……没过两天,却红着眼睛哭诉到他面前,跟他说:“你们府里的人都好复杂,事儿也特别多。我不要管这种麻烦事了,你还让姜嬷嬷打理好不好?”
她是最怕麻烦的人了,到死都不肯动动脑子。如今怎么可能去打理偌大个忠勇侯府呢?
自己也是傻了,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竟然因为对方随口一句话,便起了这样的痴心妄想。
萧潜自嘲一笑,闭起眼睛养神,不再言语。
镇南王府马车辘辘前行,回程很快过半。
“停车。”养了两刻钟神的萧潜忽然出声道。
车夫立刻扯住缰绳,停住了马车。
王潼等一干侍卫也从马上下了来。
萧潜道:“不必跟着,我四处走走。”
王潼犹豫道:“王爷,这不大安全吧。”
萧潜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你是觉得本王武功低微吗?”
王潼自然道不敢。萧潜的功夫,那可是战场上杀敌练出来的。寻常练家子哪能相提并论。
萧潜让他们自回王府去,自己便往夜色深处去了。
他心中到底还是有着一丝幻想。
万一呢,万一她的王妃真的活过来了呢。活在一个跟她长得十分相像,细微表情也有相似,同样喜欢苏大家的首饰,同样到夏天晒了太阳会脱皮的小姑娘身上……哪怕这个可能,只有万分之一。
他到底还是想再探一探的。
萧潜胸中运气,脚尖点地轻轻跃起,很快就到了忠勇侯府的后门。他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墙头。
京中治安向来很好,这天又是忠勇侯府大喜的日子,那些个护院守卫本就本事平庸,更别说这日还或多或少都吃了些酒,更是发现不了萧潜的踪迹。
萧潜在忠勇侯府的屋顶上盘桓了一会儿,自己都没明白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偌大个忠勇侯府,他还能在夜色中分辨出何处是那位林二姑娘的住所不成?
本是想立刻回去的,然后,她就看到了扶着丫鬟的手匆匆走路的苏氏。
喜宴散场后,苏氏送走了一干女客,自然是心里火燎地要去看林锦仪。
萧潜神不知鬼不觉地地就跟上了苏氏,看着苏氏走到一处雅致的院落,和一个大丫鬟说了几句话,而后又让自己的丫鬟在外间等着,自己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大概一刻钟后,苏氏才从里头出来来,又交代了守门的一众丫鬟一番,才离开了这里。
萧潜在黑夜中滑下了屋顶,从怀中摸了一截竹管。
这竹管里乃是军中所制的迷烟,无色无味,却能在眨眼间迷晕一群壮年男子。
他常年为当今办差,也是习惯了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一管迷烟吹到门口,守着们的几个丫鬟便都先后栽倒在地。
他在黑暗中扬了扬嘴角,轻轻推开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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