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城隍庙里,城隍爷的石像前点着一豆摇摇曳曳的灯火。几个身上湿哒哒的男子正聚在石像前的火堆烤着火。
其中一人道:“兄弟们,你说咱们的事儿办成这样,那位夫人还会不会支付剩下的银子。”
有人便答道:“肯定要给啊,大冷天的咱们全下水冻成这样,虽说事没办成,可兄弟们总要吃饭的。咱们还是先过来的,其他人还滞留在百子桥呢。辛苦费总是要给的。”
“唉。今日那姑娘真的很真好看。”有人说着还舔了舔嘴,“真是可惜了。若是没有后来杀出来的那个程咬金,兄弟我说不定还能捞个大户人家的上门女婿当当!”
众人因为他这句话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市井无赖的模样一览无余。
林锦仪听地心都凉了半截,虽然早就猜到这些人是有组织有安排的,可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心惊。若是萧潜不出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几个人笑了一阵,忽然外头便进来了四个人。
为首的两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后头是两个护卫。
两个女子身上都是锦缎袄裙,走在前头一些的袄裙颜色是绛紫色,看起来年纪大一些。后头那个身上是一身碧绿,袄裙款式时新,看着年轻些。
他们进来后,那几个男子就都站了起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身着绛紫色袄裙的女子出声问道。
这声音一出来,林锦仪就打了个寒颤——这声音她真的太过熟悉了,正是来自她曾经的继母纪氏。
几个男子中块头最大的道:“兄弟们都照着您的安排动手了,但是下了水却来了个会武艺的,把兄弟们都逼退了。他把那个姑娘给救走了。”
纪氏冷哼一声,“收了我一百两银子就把事情办成这样?这就是你们的本事?”
那男子搓了搓手,道:“这也不能怪我们。您事先说是在城北动手,那里人少也好施展拳脚。突然改变计划到了城南,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纪氏不欲和他们掰扯,转头从侍卫手里揭过一个小包裹,扔到他们眼前,道:“拿着剩下的一百两赶紧出城。别说我害你们,对方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回头说不定就报官了,你们先去外地躲过风头再说。”
那大块头男子喜滋滋地捡了包裹,跟纪氏道了谢,对着其他人比了个手势,一行人就此上路。
他们走后,纪氏身后的年轻姑娘出声道:“娘,他们事情办成那样,您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银钱?”这声音正是岑钗的。
纪氏解释道:“他们这样的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短了他们的报酬,少不得闹出点什么幺蛾子。反正这点银钱也算不上什么。这回是那林锦仪运道好,侥幸躲过一劫,下回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了。”
岑钗咬牙切齿道:“也不知道是谁出手相救,真希望那人趁此机会将这事闹将开来,也好断了那林锦仪和我相争的念头!”
林锦仪背后冷汗涔涔,她真的从来没想过跟岑钗争什么!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该回府了。”纪氏拉起岑钗的手,一行人往城隍庙外走去。
岑钗亲昵地挽着她,边走边道:“娘可前往要答应我,下回动手一定要将那林锦仪置于死地,千万不能像今日这般轻轻放过她。”
纪氏略带宠溺道:“好,你放心,娘总会让你如愿的。娘都收拾一个岑锦,又怎么会收拾不了这么个丫头片子。”
母女俩就这么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城隍庙,谋人性命的残忍之事在她们嘴里就如同闲话家常一般。
林锦仪面色惨白,此时已经是半靠着蕊香站立了,待人都走后,蕊香便托着她下了屋顶。
萧潜默不作声,尽管知道这样很残忍,却知道必须这样做。曾经的他就是太过心软,想着往后时日还多,总有办法能让她慢慢发现纪氏的真面目。然而世事难料,最后居然造成了那样的局面……
三人下了屋顶,林锦仪步履襕衫,蕊香半搀半抱地将她弄上了马。
萧潜问她:“你可还好?”
林锦仪茫然地看了看他,半晌才道:“送我回侯府吧。”
萧潜应了一声,抖了缰绳,两匹马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
凛冽的夜风透过帷幔刮到脸上,林锦仪脑海中思绪翻飞。从前和纪氏相处的回忆纷至沓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进了城,镇南王府的侍卫上前接应。
萧潜不便亲自送她,便让蕊香送她到门口。
分别前,萧潜从怀中摸出一枚乌玉令牌,道:“明日我便要前往边关,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若是你有需要,便拿着这枚令牌前往镇南王府,蕊香会知道怎么办的。”
林锦仪木然地接过令牌,失魂落魄的她甚至没有道一声谢。
萧潜也不在意,对着蕊香颔首示意,蕊香一夹马肚,往忠勇侯府去了。
林锦仪回到忠勇侯府,郑皎月和千丝等人已经在翘首以盼。见她回来,立刻就迎了上去。
有着帷帽的遮挡,他们并未发现她的异常,郑皎月焦急道:“锦仪,你可回来了,快去看看母亲,她要临盆了!”
林锦仪心中一凛,再也顾不上那许多,跌跌撞撞就往正院跑去。
郑皎月跟蕊香道过谢,连忙也跟了过去。
林锦仪脚步虚浮地飞奔至正院,沿途差点摔倒,幸好千丝后头赶到了,将她架了起来。
正院里,忠勇侯、忠勇侯夫人,林玉泽和林博志都已经守在产房外头。
产房里苏氏已经发动,声嘶力竭地喊着。丫鬟们一盆一盆地往外送血水。
“阿锦,你可算回来了!”忠勇侯夫人让千丝将林锦仪扶到自己身前,也不急着问她在外头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先抚慰她道:“你娘半个时辰前忽然发动了,你别急,里头几个产婆也都是京城最有经验的,你娘也生产过,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林锦仪紧紧握着忠勇侯夫人的手,身子不自主地打起摆子。
这时一个产婆脚步踉跄地冲出了产房,近前道:“老太太,老太爷,太太胎位不正,胎儿个头又格外大些,恐怕生下来会艰难些。小妇人不敢托大,只敢先来问一声,若是后头不顺利,是先保孩子还是……”
“保大人!”向来没什么主意的林玉泽,此时斩钉截铁道,“不管发生什么状况,一定要保大人!”
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附和道:“自然是大人要紧!”
产婆应了一声,赶紧又回了产房伺候。
生产并非一时半刻的事情,但一家子却都是守在了外头,连向来最是体弱的忠勇侯夫人都不肯去屋里休息。
苏氏的叫声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她叫声停止后,便是一声嘹亮的孩提。
“生了生了!”林玉泽喜出望外地喊着,抬脚便往产房里进。
产房里富有经验的产婆已经给孩子擦尽血污,裹上了赶紧的襁褓,正跟林玉泽打了个照面。
林玉泽匆匆看过孩子一眼,脚下不停,直接往里去了。
产婆忙叫道:“这位老爷,产房血气重不吉利,您可留步!”
林玉泽充耳不闻,人已经进去了。
产婆去过那么多人家接生,却没见过林玉泽这样的父亲,只好抱着孩子出来给其他人报喜,道:“府上大喜,是个大胖小子哩!”
忠勇侯乐呵呵地接过襁褓,忠勇侯夫人看了眼圆滚滚的孙子,让丫鬟去给产婆和家里下人分赏钱。
林锦仪看过弟弟,对着忠勇侯夫人道:“祖母,阿锦也想进去瞧瞧娘。”
忠勇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父亲没规矩惯了,从前你娘生你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了。里头还没收拾干净,你一个姑娘家肯定是不能进去的。且你娘刚生产完,正是该好好歇息的时候。听祖母的话,你先回去睡一觉,明日一早再来看她。”
忠勇侯夫人都这么说了,林锦仪没办法,只好和林博志、郑皎月几人分别回去了。
从对苏氏的忧心中解脱出来后,林锦仪就必须面对之前发生的那桩事了。就算她一味想要逃避,明日忠勇侯夫人和苏氏也总是会问起的。
纪氏,她曾经将她看做亲娘的人,背后既然是这番可怖的面孔。
林锦仪坐在灯前,仔细回忆起纪氏对自己过往的种种行径——
从小她跟自己说,女子不必学习琴棋书画,女红针线,管理庶务,只要活得开心自在便是;自己幼时和弟弟妹妹发生口角,她不问缘由地就偏袒自己,弄得弟弟妹妹都对自己心存怨怼;在自己成婚前,告诉自己萧潜和元问心早有私情;她在萧潜刚刚发迹的时候,上门来为她娘家弟弟求门路;她调教出来的丫鬟云柳,在自己发病抱怨汤药难以下咽的时候,主动提起帮自己倒掉汤药……
哦对,她还曾经提醒过自己,要给萧潜安排侍妾通房,自己照着做了,后来引得萧潜发了好大的脾气,两人就此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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