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和媳妇出门十来日回来,护国长公主当然是欢喜的,可还没来得及拉着儿媳妇的手问长问短,冷不防的儿子就问起这句话来。
护国长公主是最知道内情的人,此时下意识的竟然就嚯的站了起来,真的是吓了一大跳,她老人家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如意想起来了!
当年接回如意的时候,她是记得自己是晋王府大姑娘的,只是后面才渐渐的忘了,经过观察,她已经只认为自己是赵家九姑娘了,这样的事情,其实护国长公主还是与皇帝讨论过的,不过皇上认为,她既然已经忘了,那能活的轻松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是以,更有后面的一系列不让赵如意进京城的安排。
当然,护国长公主还是感觉得到皇上那一点儿失落伤感,他最爱的女儿,最亏欠的女儿,却不记得他了。
难道她又突然想起来了不成?
不过这会儿,护国长公主见赵如意看着自己的举动也有一点儿困惑不解,就立刻又明白过来了,她老人家缓缓坐下来,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安郡王到底是儿子,而且还是独子,肆无忌惮惯了,对他娘说:“问一问大公主的事儿,母亲怎么吓成这样?亏的就咱们自家人在这里,若是别人瞧见了,还当母亲干了什么呢!”
若不是坐的略远,护国长公主真是又要一巴掌打过去了:“胡说什么!”
赵如意轻笑,也就是护国长公主这种脾气,才养的出安郡王这样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来呢。
赵如意原本没料到安郡王会问的这样直接,不过既然问了,她也就跟着说了:“母亲,原是这样,我跟郡王爷在外头,碰到一个旧识发了急病,因没有郎中,我就上手治了,只是把了脉,却觉得有一点儿蹊跷。”
赵如意便把当日治病的情形,和当日发现的蹊跷细细的说与护国长公主知道,又解释道:“不过这是多年前的事了,说实话,其实拿不准的,尤其是除了觉得她脉象里是惊恐之症之外,其他的都是听说,并不敢作实。我想着,也有可能这位许太太是因为别的事情吓到的呢?像是家里或是亲戚里头的事?说起来也都是有可能的,且此事非同小可,胡乱猜疑只怕引起物议。”
这除了医理上的确实,其他都是有变数的,护国长公主这样的人,哪里不懂得赵如意的意思呢,此时便缓缓点头。
赵如意又道:“不过我既然发现了这一点蹊跷,又不好藏着不说,若真有这样的事,那于皇上,也怕有大患。”
当年的事,细究起来,是皇上得利,可见若是真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利益其实是和皇上一致的,这也大约是如今皇上并没有出事情的缘故,可若有一天,这个人的利益变的和皇上相对了呢?
这不用赵如意说,护国长公主也想得到,她又一次点头:“你说的不错,如今既然有这样的蹊跷,还是要重新再查一查当年的事。”
既然是大公主的奶娘有问题,那这一次的调查方向就跟当年不一样的,怀疑的对象,也当然不一样了。
护国长公主说:“当年大公主的意外,是因为一盒点心,这点心是放在皇上的书案上的,大公主在皇上的书案上坐着玩,然后就去抓那点心吃,皇上向来宠爱大公主,并没有阻止,就让她吃了。”
护国长公主一边说,眼睛一边看着赵如意,赵如意却没什么感觉,只是点头道:“很快就毒发了吗?”
“是的,就在晋王府的书房里,吃了没多久就毒发了。”护国长公主道:“当时那点心并没有吃完,自然都封存了,连当时整个晋王府各屋的茶水吃食,几个厨房里的东西,连同采买回来存在库房里的东西都全部封存了,最终便查出来是那点心有毒。”
“厨房里是怎么说的?”安郡王问。
“不是厨房里送来的。”护国长公主道:“厨房里没有做过那样的点心,更没有送,这是有人证的。皇上自己也不记得那点心是怎么来的,随即有个书房伺候的小厮突然自尽了,再一查,他的家人在一个月前就全部搬走了,再没有踪影。”
“所以就顺着这小厮查了。”安郡王当然明白。
“对。”护国长公主道:“当然也查出了很多东西。你们没有经历过那个时候,不知道那几年发生了多少事。”
夺嫡的腥风血雨,在如今还只是初见端倪,赵如意心中明白,她亲眼看见的直郡王妃的小产,康二姑娘差点成为诚郡王府的侧妃,这些都或多或少与夺嫡有关,只是这些都还只是小手段,还只是以后宅隐现前朝,甚至还没有实质性的交锋。
毕竟皇上还没到五十,尚算盛年,十年内也很可能没有继承大宝的机会,不像大公主去世的那段时间,先帝年事已高,储位未定,当然争夺的极其白热化了。
护国长公主道:“那小厮最终查到与皇四子有可能有关,可也没有真正确凿的证据,皇四子喊冤,父皇接着查,越查事情越多,关系越复杂,扯进来的人越多。手段也不堪入目,兄弟阋墙,互相攻讦,不仅后宅夺人妻女,谋害子嗣,更有前朝互相陷害,置朝廷社稷并百姓于不顾。”
护国长公主说到后来,脸上隐约现出些悲伤痛苦的神情,二十年了,想到当年那些事也难以释怀,那些都是她的兄弟啊!
“父皇数度暴怒,又病倒了。”护国长公主道:“到后来,父皇竟也不敢再查了,单是那一回的处置,就让父皇大病一场,便是后来好了些,龙体也不如往日,后来,父皇立了皇上为太子,一年后便驾崩了。”
先帝当日伤心至极,大约也是这个缘故,才最终选了敦厚有余,狠厉不足的当今皇帝为太子。
安郡王和赵如意都沉默了一会儿,安郡王才道:“那便是最终没有确切的查到到底是谁?”
护国长公主点头:“是的,没有定论。”
赵如意说:“既如此,我觉得应该先查一查这位许太太,作实她的惊悸之症确实由大公主引起的。”
作实这件事,才有调查方向,护国长公主和安郡王都认为这个办法是正确的,赵如意又道:“惊悸之症,常伴噩梦,而且容易惊醒出声,如今需要找当年在晋王府伺候过的人,尤其是与这许太太亲近的,最好是住一间屋子的人,问清楚当年的情形,就能知道个大概了,若能确认当年是她下手害死的大公主,这主谋也就好查了。”
这事自然是由护国长公主主持,又讨论了几个细节,安郡王和赵如意这才起身回自己院子去,赵如意刚刚走了一步,护国长公主有一点迟疑的喊了一声:“如意……”
赵如意回头,护国长公主明显犹豫着,又摇了摇头:“罢了,你们也累了,回去歇着罢,我这会儿就进宫去,你们不必再过来用饭了。”
因为这府里就三个主子,护国长公主还是寡母,所以赵如意自嫁过来后,不管安郡王在不在,每顿饭都是过来和护国长公主一起用的。
“是。”赵如意答应了一声,又望了护国长公主一眼,见她没有再喊自己的意思,才跟着安郡王一起回自己住的华兰园。
护国长公主虽然说了就要进宫去,可是安郡王和赵如意走后,却又在那里坐了很久。
赵如意回去就道:“你说母亲刚才叫我干什么?”
“干什么?”安郡王说:“不是吩咐不用过去用饭吗?”
“才不是!”赵如意道:“单这句话哪里是这样说的,开头不是还有罢了两个字吗?明显就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哎呀,这样最难受了!母亲也真是,想说就说嘛,干嘛想说又不说的,害我要猜!”
她又不好问的,憋的真难受。
“必定没事的,要有事还不与你说吗?”安郡王颇为不以为然。
“会是谁?”皇帝听了护国长公主说的话,极其意外,然后又惊又怒,如果真像如意察觉的有蹊跷,那此事也是符合逻辑的,那就是有人希望他上位!
皇帝上位,当然也符合很多人的利益,太后、皇后、后宫嫔妃,甚至他当时的心腹臣子等。
“会是谁!”皇帝又说了一遍,语气越发不同了,更加的愤怒,是谁用他的小公主做了垫脚石,得了荣华富贵!
“皇上。”护国长公主深知道皇帝对赵如意的心情,不仅仅是疼爱,也有很多的愧疚,所以她才知道要极其慎重的对待赵如意发现的这点儿蹊跷,完全没有不当回事。
“先查证许张氏。”护国长公主喊了皇帝一声,还等了一等才慢慢的说:“也有可能只是巧合的。若真是有蹊跷才能查下去,现在不能怀疑任何一个人。”
现在怀疑的,绝大部分都是与皇上利益一致的人,这需要更多的慎重,毫无缘由的怀疑,只怕寒了人的心,甚至是皇上自己也会生活在惶惶不安中。
“对!”皇帝咬牙道:“不能乱,慢慢查,仔细查!”
皇帝虽然在说对,但他说的意思却和护国长公主完全不一样:“不能打草惊蛇,那么多年的事了,能查到的东西本来就少。”
护国长公主也觉得无奈,但凡碰到赵如意的事情,皇帝做了这么多年天子的慢慢养出来的那些不动声色的耐心似乎就消失不见了,竟然如十几年前一样冲动,一样情绪露于表面,不管是欢喜还是恼怒,都一眼可见。
不过至少在怎么查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护国长公主又安慰了皇上几句,才出宫去。
就如护国长公主受到的震撼一般,皇帝也一个人呆坐了半晌,然后他慢慢的从身后的书架上打开了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画像。
一个胖乎乎的女娃娃在望着他笑。
两根冲天辫,大红的衣服,露出胖乎乎的手和脚,小胖脸笑的眼睛眯起来,十足可爱。
笔法不算很好,这是皇帝自己画的,这么多年以来,有时候,他会拿出来看一会儿。
这一次皇帝看了良久,禁不住伸手轻轻摸摸画上的小胖脸。
到了晚间,护国长公主才从宫里回来,赵如意便过去了一趟,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格外在意,只得当是关心皇上罢了。
护国长公主并没有多跟赵如意说什么,只是说皇上已经吩咐查了,不过要慢慢查,仔细查。
听起来好像很有决心似的,可赵如意那点儿忐忑不安却并没有消退,这十几年前的事了,哪里那么容易查证的。
只是赵如意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能让她无意中发现这个蹊跷,已经是十分的巧合了,若不是在那里碰到,她怎么会给那样一个人看病呢?
两人回了华兰园,赵如意刚坐下,云实便上前来,送一大叠帖子:“这是郡王妃出去之后,各家送来的帖子,时日已经过了的那些喜事,我回了公主,公主府公中照着例送了贺礼去,郡王妃这里酌情添些东西,这些是还没到日子的帖子,我已经照着日期理好了,郡王妃看一看。”
赵如意道:“这么多?”
云实道:“这还是单下给郡王妃的,给公主府的帖子都交到公主那里了。”
赵如意随手便翻看了一下,其实正经亲近人家非去不可的地方不多,大多都是勋贵大员女眷邀请赏荷,泛舟,诗会,然后便是宗室人家,和沾亲带故的人家的喜事儿,嫁女,娶妇,生子洗三,满月,寿辰等,一大叠红红的喜帖。
“这个怎么回事啊。”赵如意一边翻看一边嘀咕,她向来不耐烦庶务,随便看了看,也就丢在那里了,不怎么理会。
安郡王那头换了衣服也过来随手翻看,牡丹已经端了两盅茶过来,赵如意便问道:“这些人家的情形,以前的来往,问过公主了吗?”
“哪用问,一看就是你红火起来了嘛。”安郡王在一边笑。
这人的眼光还是很毒的,赵如意颇为相信他的判断,她叫他一提醒,也明白了,这些人家既然是单给她下的帖子,想必不是与公主府常有来往的人,那她就是真红火了。
赵如意何等伶俐之人,念头一转,就明白了:“是皇后娘娘红火了吧?”
赵如意是皇后娘娘的义女,跟前得脸的人,当然就沾光成了红人儿了。
安郡王捏捏她的脸:“很明显嘛。”
他们离京之前,后宫格局的改变就初见端倪,太后娘娘的颓势,从旧年就有了痕迹,如今又被卷入皇后娘娘中毒事件中,再次被狠踩了一脚,虽然也是有挺多人,包括赵如意都认为太后根本犯不着弄死皇后,可这政治和权力之争,向来是不讲理由的。
说真的,皇上也算仁慈,虽然抓住这个机会逼太后让出了后宫控制权,但却还保着太后娘娘的荣华,不过从现在开始,蒋家的荣光就要慢慢褪色了,太后在的时候大约还好,太后一旦薨逝,蒋家就要退出顶级勋贵圈子了。
赵如意想到这里,不由的就想起旧年在锦城见到的南郑侯夫人,那个时候,南郑侯何等的势大,南郑侯夫人何等的风光,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蒋家之势便从烈火烹油的盛景上就跌落到如此地步了。
如今,皇后娘娘才是新贵!
做了十几年皇后,一直被太后压制,有无子嗣,在后宫存在感薄弱,只有到了如今,才算真正母仪天下了。
单从赵如意跟前这一堆大红喜帖里,都看得出皇后娘娘如今的得意了。
赵如意翻看了一番,这里头有林家送来的给哥儿做双满月的帖子,又有蓝家一个寿辰的帖子,这是她娘家的亲戚,又是关系亲近常走动的,不能不去,再者安郡王的兄弟好友里头送来的帖子,也要去一回,再者,赵如意就分不清了,跟云实说:“你拿去问问公主跟前的妈妈,公主要去哪家,我就跟着去,其他的就不理了。”
安郡王笑道:“你倒是聪明。”
“那是。”赵如意得意的笑。
赵如意回了京城,反倒忙碌起来,歇了一日,第二日又去楚家给楚老太太问安,楚家的老太太原本是谁做孙子媳妇都不要紧,只要孙子成亲就好,可成亲之后,眼见得这孙子媳妇不大买账,孙子又一味的护着,心里头就不大爽快,看赵如意不很顺眼,不冷不热的。
不过楚二太太和楚家三姑娘楚菊等就是另外一幅形容了,老太太不大理睬,她们倒是与赵如意有说有笑,又苦留用饭,因楚家的姑娘多,赵如意上两回还没弄明白谁是谁,这一次才留心看了,楚家只有大姑娘是嫡出,其他都是庶出,姨娘大部分都不同,不过只有万姨娘所出的另外一个姑娘楚五姑娘楚莲因为她姨娘被打了的缘故看赵如意不顺眼,有点小姑娘所特有的阴阳怪气之外,其他的姑娘几乎都是好相处的。
赵如意本也不在这里过日子,便只要面儿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从楚家回来,杜鹃和山茶都从屋里迎了出来,赵如意问:“郡王爷回来没有?”
这会儿已经是近晚饭时候了,杜鹃最伶俐的,便回道:“郡王爷一早与王妃一道儿出去,到这会儿也还没回来,倒是打发人回来说了,只怕今日回来的晚些,请王妃与公主先用饭就是,不用等郡王爷。我先前看见厨房里有两样郡王爷爱用的菜,跟厨房说了留着郡王爷回来吃。”
赵如意便点头应了,自去换了衣服,与护国长公主一起用饭。
安郡王差不多在亥时才回来,赵如意正盘腿坐在炕上,几个丫鬟把秋季的针线打点出来交出去做,里头贴身物件,就分了几个丫鬟做,赵如意自己是从来不做这些的。
见安郡王回来了,赵如意也没动,只是扬起脸笑道:“郡王爷这么晚回来?才回京就这样忙呢?”
他们从外头回京,倒不是急着要问大公主之事,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早一日晚一日其实是不要紧的,只是一则赵七姑娘赵淑云出阁的好日子就在七月十一,赵如意是亲妹妹,自然不能不去,尤其是她做了郡王妃,若是不去,越发惹人议论。
二则也是皇上打发人来叫安郡王回去。
安郡王便说:“皇上立等我商议事情呢,今日进宫,说了那么多话,打了四五场官司,跟着皇上用了两顿饭才出来,我又跑了几个地方,是以这么晚。”
安郡王看起来情绪略微有点萎靡,赵如意便担心的问:“怎么了,不大好么?”
安郡王道:“前儿我不是跟你说,皇上有意整合京城防务都交给我么?可阻力很大,五城兵马司还算好些,虽不十分赞成,但也不怎么反对,可是兵部态度就比较硬了,极力劝阻。还有宫禁卫,那里头什么人都有,好几个张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还有南郑侯的小舅子,要我说,怪不得皇上要整合呢!我瞧整合还是其次,这宫禁卫不换一换人,皇上只怕都睡不好觉。”
赵如意就有点想不通:“皇上任命的时候,难道不知道?”
“又不是皇上任命的。”安郡王道:“统领当然要皇上点头,可底下还有那么多官职呢,天下这么大,内外几万官员,每个人若都是皇上亲自考察亲自任命,便有十个皇上都应付不过来,自然是自有六部行使职责,这天下无非那几个要职,皇上略留点心罢了,不仅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当然也不会人人皇上都能了解透彻。”
这样一说,赵如意立刻就明白了,皇上如今就是想要把京城防务这块交给安郡王,他老人家信得过安郡王,然后安郡王去安排自己信得过的人到相应职位,那人再挑自己的手下,一层层延伸出去,又一层层对上负责,控制力就是这样延伸下去的。
势力,党争,争的永远是人,赵如意想通了这一点,就明白了皇帝这一次的动作,他老人家无法透彻了解宫禁卫的人是不是可靠,所以打算交给安郡王去了解。
赵如意道:“那现在怎么办?”
“还要继续议。”安郡王啧了一声:“现在阻力不小。估计有人是被拿住了要害,硬着头皮也要顶,皇上今天恼了,亲自吩咐调走了一个,倒是把康修瑾的大儿子提了上来,我瞧那小子灵醒,比他妹子强多了”
安郡王又说:“你是没瞧见皇上,两个黑眼圈,不用你去看我都知道皇上昨晚肯定没睡着。不过也说不准,不见得是为这个,多半还是为了大公主的事吧。”
赵如意对皇帝那是很有感情的,听安郡王一说,就叹气道:“皇上昨儿听了母亲那话,指不定多难过呢。我明日进宫,也去给皇上请个安罢。”
出去了一回,赵如意是预备明日进宫去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安,这郡王妃的身份,是哪里的礼数都要做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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