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哥儿听到笑声,一看见是他,就蹦跶着两小短腿,跑过来,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叫着:“舅舅……”
萧元郎已蹲下身抱着他,慢吞吞唤了声“兴哥儿”。
然后两个人在那大眼瞪小眼,当着周围丫鬟奶娘的面,沈惜墨暗道看你俩如何交流?
场面果然变得怪异,兴哥儿左一句“舅舅”,右一句“陪我玩”,萧元郎左一句“兴哥儿”,右一句“我们玩”。
两个人在那学说话似的,一个比一个逗,怪不得兴哥儿喜欢元郎,这舅甥俩玩到一处像唱双簧般。
沈惜墨忍俊不禁,早已笑得前仆后仰。
待她笑得快背不过气时,萧元郎抱着兴哥儿往她怀里送,沈惜墨一把接住了,就听到兴哥儿咿咿呀呀地喊着:“舅娘。”
沈惜墨听了不羞不臊,看了眼萧元郎,不知他怎么哄的小孩儿说这句。她抱着兴哥儿轻轻啄了啄他的小脸蛋:“好哥儿,真乖。”
她想着头次见面,总得送个礼,偏她身上素净,除了头上一支簪子,别无他物。正为难时,萧元郎握着她的手偷塞了个富贵长春葫芦对锁,她会意过来,往兴哥儿腰间挂着,又亲了亲他的额头,兴哥儿一脸的笑,嚷着道:“玩。”
玩什么呢?沈惜墨很少陪孩子玩,仔细想了想道:“我们玩个小游戏,一二三木头人,我背转过身子,回头时,你们就定住身子不许动,谁要动了就出局。”
打定主意,她招来周围的五六个丫鬟,兴哥儿由奶娘抱着玩,沈惜墨将规矩说了一遍,游戏通俗易懂,听一遍就明白,然后她站在最前面,后面草坪上画了条界线,众人站在线外。
当沈惜墨背过身,嘴里数着“一,二,三”时,她迅速回头,所有人像被施了咒法般定住,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奶娘护着兴哥儿玩,兴哥儿脸上笑嘻嘻,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
远处楚天舒同元英陪大太太说了些话后,走出来正看到这幕,元英看了直笑:“元郎把惜墨也带着爱玩闹了,平时看着多持重的人,疯玩起来也像个孩子。”
楚天舒看着那抹清影跳跃,肃然的面色微带笑意:“年纪都还小,你十七八岁的时候不也如此爱玩闹。”
元英听了心思略沉,刚与他相识时,正是那如花的年纪,青涩娇容,爱笑爱闹,可成亲后,她再也不是原来的萧元英了,更多的是虚与委蛇、强颜欢笑。
听着远处的欢声笑语,她卸下那层端庄华贵,百转柔情地笑道:“岁月如流水,眨眼兴哥儿都这么大了,我也再不是那爱闹的年纪。”
楚天舒转眸凝视着她灼灼如花的面颊,岁月是优待她的,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明媚如花。初见她时,她像是朵临风不折的红蔷薇,只因侯府管事买走了千年野灵芝,她一路从药铺追赶来侯府,在门前苦苦哀求着,为了给她弟弟治病,被守卫推倒仗打,她也无畏不屈,坚持要那灵芝。
他在轿中看到那幕,深深被她倾倒,吩咐守卫将千年灵芝让给她,她半蹲下身子千恩万谢,他挑帘一望,望进她冶丽而灼烈的眼波深处,一眼沉醉。
再见她时,她扮成俏公子赴诗书大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口若悬河,尤其是那一手工笔画更是令人见之忘俗。
明眸皓齿人非俗,玉貌朱唇品超群。蓝襟惠质含锦绣,芳心颖语溢诗文。
他心中的元英便是如此,值得他力排万难,奏表呈情,也要娶商贾之家的女儿为宗妇,用心呵护她,甚至许诺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可是身在高位,他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而她也变得不复当初。时移世易,许多事并非他们能掌控。弄成现状,也不全是她一个人的错,他是难辞其咎。
“元英,嘉华那件事我请命推辞了,我当嘉华是妹妹,你不必要介怀在心。”
元英难以置信道:“侯爷您如此,太后岂不怪罪?”
“太后同意了。”楚天舒感慨道:“前些日子暗埋在心的话都已袒露,夫妻之间贵在交心,你把你的委屈诉说了,我也把我郁结的心事坦白,咱们就好好过日子吧!”
他看向了远处的萧元郎和沈惜墨,两个人笑颜如花地相拥着,仿佛能忘却世俗烦恼,就像当初的自己和元英。
他情不自已地伸手将元英揽在怀里:“你看他们嬉笑打趣,我们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也曾经历磨难坎坷,懂得彼此相拥的珍贵。然而世上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可我对你的承诺从未变过。”
元英含泪凄然,抱着他硬朗有力的臂膀道:“侯爷,我对不住您。”
楚天舒温和道:“过去的都过去吧。”
元英宽心微笑,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静静地望着远处。
楚天舒看到那碧影时,心里沉了沉道:“有一事我忘记向你解释了。那日在净房,我与沈小姐什么也没有,并未见她身子,那些话只是气话。”
元英心头一颤:“侯爷为何现在才与我说这些,让我一直误会着她?”
楚天舒坦诚道:“她颇像你当初的样子,坦荡率真,坚韧无畏,她也擅画,看着她时总会想到从前的你。她是个好姑娘,不介意元郎痴傻,真心相待,元郎将来能娶她,你该放心了。兴哥儿还小,过一年就该认字习文,你好好教他,他肖像元郎,日后也会如元郎儿时那样聪慧。”
元英身形一凛道:“我只要兴哥儿安顺长大,不求他才识过人。”
一想到元郎会变成如今这样,她心里还是如针扎般的痛。
“怎么了?”楚天舒感受到元英僵硬的身子,关心问,“身子不适吗?”
元英摇摇头,目光望着元郎那张朝阳般的笑脸,见他看着惜墨时,眼里的水润光泽比阳光还耀目,是她从未见过的清明透彻,仿佛这个弟弟从内而外都在成长变化。他有了喜欢的姑娘,有了一生厮守的姑娘,他不再需要她们的呵护,反而用自己仅有的能力去保护心里的姑娘。
他不是孩子了啊,他在慢慢蜕变成大人,让她足以放心把他交到另一个女子手上,她只需要在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天长地久。
她忽而笑了,从前执着在心的事也都烟消云散了。她望着楚天舒承诺道:“日后娘家的事我不会再多插手,一心打理好侯府,照顾兴哥儿为重。”
楚天舒颔首而笑。
那边沈惜墨和萧元郎玩的满头大汗,蹦蹦跳跳累的喘不过气,两人慢慢走过来,见到楚天舒和元英,委身行了个礼。
元英看两人累得一身汗,没有多说,让他们去洗把脸,过会来用饭。
用饭时,大家依次坐下来,大太太满面欢喜,手边还抱着兴哥儿,掩不住的慈爱笑容:“瞧瞧我的兴哥儿都瘦了,要多吃点饭菜。”
兴哥儿先还是副淘气样儿,这会坐下来却规规矩矩了,不做声不吵闹,一板一眼的模子真真是像极了元郎,看的沈惜墨总是忍不住笑。
元英就道:“看样子惜墨挺喜欢孩子,那就早日嫁进来,和元郎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一句话,说的沈惜墨和萧元郎均红了脸,两人十分默契地垂下脸来。萧元郎伸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拉住沈惜墨的手,慢慢又抬起脸,一副难为情的模样道:“长姐。”
元英笑了笑,摸着兴哥儿柔软的脑袋道:“刚刚陪你玩耍,你要她喊什么?”
兴哥儿歪着小脑袋,睁着圆圆的双眼,望着沈惜墨,嘟着唇轻快地喊道:“舅娘。”
众人皆笑了起来,元英笑道:“这是谁教你喊的?奶娘吗?”
后面伺候的奶娘上前道:“可不是老奴教的,也是奇了,兴哥儿见到沈小姐,就喊着舅娘,也不认生,这可真是一家人。”
沈惜墨轻轻扯了扯萧元郎的手,怪他教小孩子,露出马脚来,只好尴尬地回应:“是我教的。”
屋子里的人全笑了起来,萧元郎更握紧了她的手,眼角明朗的笑意溢满了整张脸。
兴哥儿看大家都在笑,却不知在笑什么,坐瞧瞧,右看看,看到楚天舒时,眸子怯弱地垂下来,似乎有些怕这个不苟言笑的父亲。
这顿饭吃的热闹,酒足饭饱后,沈惜墨想着从昨日就没回西子阁,还不知苏月如何惦记,便说要回去,萧元郎依依不舍地道:“多陪我一会。”
沈惜墨也不舍得走,他才清醒,还没和他说些话,便留了下来。
在萧元郎寝房里坐着,沈惜墨脑中还是兴哥儿那粉雕玉琢的脸,仔细盯着萧元郎道:“元郎,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萧元郎着实怔了半晌,没料到她会问这话,展唇一笑道:“都很喜欢。”
这算什么回答?沈惜墨轻笑一声,搂住萧元郎手臂道:“我日后想生个男孩儿,他要长的像你一样,尤其是这水汪汪的眉眼儿,多瞧几眼,人的心都软化了。不过你可不能像侯爷那样,你没看见兴哥儿在他面前,都不敢多看几眼,老老实实的,我瞧着都心疼。”
萧元郎笑了笑,温声道:“兴哥儿刚出生时身子羸弱,三天两头病灾缠身,算命的说侯爷武将出身,威武刚烈,能镇邪祟,让兴哥儿多跟着侯爷,侯爷也很疼爱兴哥儿,赋闲半年在家陪着,兴哥儿身子才转好。渐渐大些,侯爷觉得兴哥儿性子软绵,常磨砺他的意志,还带他去兵部里,兴哥儿便一直畏惧侯爷的严苛。”
沈惜墨略略点头,富贵人家总是比寻常人家要多病多灾,况且是侯府,将来兴哥儿是世子,侯爷自是要多锻炼那个孩子,继承世袭的爵位。
真是可怜,还那么小的孩子,身上的担子就压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道:“还是要个女孩儿吧,女孩儿要娇养富养,用不着那么多烦恼,只望她平安顺遂快乐健康地成长。你说好不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萧元郎眉目清隽,笑的宠溺,“我都听你的。”他顿了顿,微垂了眼睫轻叹道,“只是你半年后才愿与我成亲,现在谈这个会不会早了些?”
沈惜墨听他口吻,像是副迫不及待要迎她进门的样子,她巧笑嫣然道:“你知道我为何要迟半年?”
萧元郎想了想道:“因为画选吗?”
被他一语道破,沈惜墨正色地望着他:“你知道我的想法。”
萧元郎好整以暇地笑望她:“当初祖母和爹让你留在萧家,是希望我们早日成亲,你能代萧家画坊参赛。你不喜欢卷进这些名利相争之事,只有延迟婚约避开画选。”
沈惜墨沉沉道:“这是其一,其二我拿不住把握,我见识过慕园画选的入选画作,皆不是泛泛之辈,只怕我去参赛会让祖母世叔失望,不能挽回萧家画坊的声誉。其三,我想回兰陵多陪陪爹娘,他们没了惜墨,早拿我当亲生女儿对待,我还未能尽孝报答,也只能再多陪着他们。”
萧元郎目光温和道:“我答应你,我们成亲后,每半年就回兰陵小住探望他们。”
沈惜墨连连道:“话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兰陵离这里的路程都要十来日。”
“不反悔。”萧元郎依旧温雅如初,眼神却坚定,“我何德何能让你许身嫁给我,若是连去探望岳父岳母都做不到,我又还能为你做什么?”
沈惜墨听了心里甜蜜,赞许道:“真会说话,幸是早让我遇到了你,不然就你这模样儿,又一口口的甜言蜜语,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
萧元郎明眸清朗,握住她的手,另一手轻轻抚弄着她额前的碎发,低哑地笑道:“祸害你一个就够了。”
沈惜墨心里热烘烘的,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又扑在她面上,二人气息相融,她心头一痒,肌肤微麻,便仰头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个吻:“可得记住你今日这番话。”
萧元郎抚摸着自己的唇角,温暖的笑意蔓延在整个屋内。
两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述说着缠绵不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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