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格外的漫长，沈惜墨睡的很不安稳，她梦见她被萧老太太按着手撕毁掉婚书，签下那纸约书，被萧老太太绑在马车里送回兰陵，看着离燕京越来越远，她束手无撤，嚎啕大哭。
“惜墨，惜墨……”萧元郎坐在她床边，看她满头大汗地哭喊着，他推了推她的身子，叫醒她，“惜墨，醒醒……”
听到萧元郎稚嫩的声音，沈惜墨慢慢睁开眼来，发现窗外天光已大亮，而萧元郎那张百看不厌的脸近在眼前，她泪眼模糊地捧着他的脸摸了摸，触手的细腻光滑，还有淡淡桂香窜进鼻息里，她才知道自己做梦了，她笑了起来，抬脸在他眉心轻轻啄了啄：“你怎么还在呢？”
“我听到，你叫我。”萧元郎脸色瞬时由白变红了，一副娇羞的样子。
沈惜墨捏了捏他的脸，坐起身子来，揉了揉困倦的双目，才看到萧元郎身上那是昨日那身衣袍，而他的脸色也透着虚白疲倦，眼底更是一圈青黑，她忙问：“你守在我床边一夜吗？”
“我，我睡了的。”萧元郎急着辩解，“趴在你床边，睡的安心。”
沈惜墨半信半疑：“你的话，我现在都不怎么相信了。”
萧元郎大急，委屈道：“为什么？”
沈惜墨看着他道：“你自己对着妆镜照，脸色惨白如鬼，眼底又青又黑，嘴唇也发白，你现在走出去，指不定能把苏月那胆小鬼吓一跳。”
“小姐，你怎么一醒来就说我是胆小鬼？”苏月刚走进屋，耳朵里正好听到这句话，顿时不高兴了，她端着水盆，穿过屏风，看到大少爷慢吞吞地转过身子来，她惊道：“大……大少爷，你昨日站在树下吓我，一大早又整成这样来吓我……”
萧元郎听了这句，双手捂着脸埋到沈惜墨怀里道：“不要看我。”
沈惜墨和苏月全哄笑起来。
热热闹闹的早上又在萧元郎的趣事中渡过，沈惜墨给萧元郎眼底抹了舒缓的霜膏，两个人吃完饭后，沈惜墨想让他回去歇着，萧元郎不肯道：“我想搬过来，和你住一起。”
沈惜墨也是片刻不想和他分离，可就怕被下人闲话，他们毕竟还没成亲，总归是不合礼仪，她摇了摇头道：“成日和我在一起你不腻歪吗？整日看着我这张脸，我怕你看厌了。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适当的分开才让彼此更颤黏。”
萧元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睁着水盈盈的眼睛道：“不会厌的，看不厌。”
沈惜墨掩唇一笑，笑意似一朵春暖桃花：“不如这样，你躺在那凉藤上，我给你画一幅画，你再给我画，两个人画在一张纸上，我再临摹一幅。我们一人一幅，挂在床头。你清晨醒来时看到的是我，晚上就寝看到的还是我，我也如此。”
“好，好啊！”萧元郎欣喜地赞同。
说时迟那时快，沈惜墨让苏月去备好笔墨纸砚，萧元郎已躺在黄花梨的凉藤上，背对着碧纱窗，窗外的绿影婆娑，从窗隙里映出，投射在萧元郎那身素简的白袍上，像是幅不描不绘天然而成的水墨画。此情此景，自是一派惬意的闺阁光景。
沈惜墨摆了松木画架，架上贴了三尺绢布，正用赭石膏、石绿石青、朱膘、白粉、金泥色等调和。
萧元郎躺正了姿势，迷蒙问：“躺着也能画？”
沈惜墨边调色边回道：“躺着的时候是最放松自如的姿态，表情也最自然，如此才能画下你最动人的一面，犹如醉卧美人图。”
萧元郎听了脸腮微红。
沈惜墨望着他笑道：“放轻松，寻个最舒适的姿势躺好，不然你要躺着三个时辰不动，整个人都会僵的。”
萧元郎在凉藤上动了动，才放松地侧躺下来，那身白衣似雪地飘落下来，他举止从容出尘，就那样闲适地侧身躺着，眼波里映着碧绿窗纱，清透的似掬了镜湖的澄水，眼睛一睁一眨泛滥成明波清流，夺人心神，又洗涤人心。
沈惜墨被他的眸光慑住，情不自禁又陷了进去，听萧元郎喊了几声，她才回神过来，摇了摇头道：“把眼睛闭上，心神都被你勾去了，还怎么画？”
萧元郎弯唇一笑，笑声如碎玉：“闭着眼，怎么画？”
“先留白空着，等我投入时再画。”
萧元郎却还睁着眼，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我想看着你。”
沈惜墨无奈：“那你看着吧，我先勾图，过会儿你就闭上眼可好？”
萧元郎“嗯”了一声，目光盯着沈惜墨，又很似认真地道：“把我画好看。”
沈惜墨忍俊不禁地笑：“你还知道美丑啊！”她又有意捉弄，“你说，是你娘漂亮还是我漂亮？”
这个问题把可萧元郎问住了，他咬着下唇使劲想了想，不知该怎么回答？
沈惜墨已提笔缀墨，在绢布上勾勒构图，见他久久不做声，她忍着笑意，看他一副为难沮丧的样子，她柔声笑道：“子不嫌母丑，这天底下每个人的娘亲都是最漂亮的。”
萧元郎眼睛一亮，似被窗外的光照了进去，点点珠光溢出来，他笑道：“娘最漂亮，你也漂亮。”
沈惜墨笑意愈浓，定下心神后，专注地描绘着他的雅姿，两个人一坐一躺，一动一静，时光仿若静止，镌刻成最完美而唯美的画面。
画了半刻钟，萧元郎眼皮昏沉地阖上眼睛，他昨夜一宿未睡，只是强撑着精神，此时安静地躺着，惜墨身上淡淡缕缕地清香窜进鼻息里，他望着她清丽的眉眼，渐渐沉睡进梦乡中，安然恬静。
沈惜墨听他鼻尖轻鼾，才知他总算沉沉睡过去了，心思一凝，停下了手中的墨笔，看他那张虚白的脸色，她心里酸怅，他定然是一宿未睡的。
她轻脚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看他额头的细汗，执了柄纨扇轻轻扇着风，他睡着时总像个孩子般安稳静好，嘴上还微挂着纯真的笑意。
她扇了许久，听到有叩门声，她起身轻脚离去，开了门小声道：“轻点，元郎睡着了。”
苏月忙掩着嘴，轻声道：“晚池来了。”
沈惜墨回头看了眼萧元郎，将纨扇递给苏月：“屋内有些闷热，你在旁轻轻给他扇风，他昨夜一宿未睡，你手脚轻点，莫要吵醒他了。”
苏月忙点头。
沈惜墨关好房门往花厅里去，晚池和宋青书正坐着，青衣在上茶，俩兄妹未避嫌隙地聊着些关切的话。
见到宋青书，沈惜墨意外地笑：“你怎么来了？”
宋青书忙起身拱礼道：“四小姐请我去画丹青，遇到晚池也要来西厢院，便同她一道来看望沈小姐。”
沈惜墨听他唤的是“晚池”，而不是“晚池姑娘”，心里起了丝异样，转瞬又笑道：“我挺好的，把你请进萧家教元郎作画，我还没怎么去看望你，元郎又出了些事，耽搁了他的学习。不知你在府中一切可好？”
宋青书彬彬有礼道：“一切皆好，萧府最是妥帖周全的人，沈小姐不必挂记。”
沈惜墨望了眼晚池，看她并不做声，她略是颔首笑道：“难得来趟这里，你兄妹二人也许久未见，青衣，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同你哥哥去说会话吧！”
“是。”青衣忙请她哥哥往外面去。
走到僻静的角落里，青衣推搡着她哥哥，笑道：“晚池伺候大少爷多年，无怨无悔，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哥哥你要多下点工夫才行啊！”
“你浑说什么，拿你哥哥取笑。”宋青书那张刚正的脸色有些窘意。
青衣捂着嘴笑：“哥哥你都二十了，早就该娶亲了，难得遇到有心人，抓住机会才是，我也想要个嫂嫂了。”
宋青书瞪着她：“休要再胡说了。”
青衣看他还不坦诚，她这哥哥很是个木讷的人，又不懂变通，她从袖子里掏了个宝蓝点翠珠钗，递给他：“晚池上回发烧好几天，你又是给人家买药又是喂药的，也没打动她，得送些姑娘家喜欢的东西，这珠钗是我特意为你挑的，你适当送给她。”
宋青书犹犹豫豫地接下来，青衣拍着他结识的肩膀道：“好好把握，妹妹我只能帮你这些了。”
这两兄妹正聊着，花厅里沈惜墨也在问晚池，宋青书在府里的近况，毕竟人是她请来的，这段时日他又没教授元郎，只怕他觉得闲闷，总要过问一二，不好怠慢了他。
晚池回道：“先生很是尽责，大少爷昏迷不醒那几日，我身子也不好，全是他帮着照顾大少爷，闲暇时画些花鸟送给紫苑、紫蓉她们，大家都觉得他谦和有礼。”
沈惜墨意味深长地“哦”了声：“那就好。”又说，“你过来是为何事？”
“太太让我来看望大少爷，这都中午了，太太看大少爷从昨日就没回去，心里记挂着。”
沈惜墨道：“方才给他画丹青，他躺在凉藤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晚池听说他睡下，也不去打扰，而是小声问：“那件事，沈小姐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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