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墨和萧元郎在屏风里站立不动,直到所有人出去,两人才恍惚过来,听着元英那撕裂般的嗓音,她心里堵得慌。
再看元郎脸上布满了泪痕,她一点点擦拭,轻声道:“元郎,你好不好?”
萧元郎按着她的手,抚摸在自己脸上,早已冰凉麻木的脸庞渐渐浮起知觉,他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惜墨,别难受。”
沈惜墨紧紧抱着他的身子,踮起脚尖双手搭在他的脖颈上,眼里酸楚:“你这个傻瓜,自己心里苦涩,还叫我别难受。”
萧元郎被沈惜墨紧紧抱着,他身子一软,展开双手,环抱着她的腰身,缓缓地阖上眼眸,那眼底正有一滴清泪落下,他又很快地抹去。
沈惜墨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清新味,满足地笑起来,外面震耳的动静一波波传来,她缓了呼吸,松开手道:“只怕会闹出人命,我们出去看看。”
她刚要走时,被萧元郎牵着手道:“衣服。”
沈惜墨才恍然大悟,自己还披着他的外衣,她忙去衣柜里寻了件衣裳,褪去他的外衣,当着他的面便也不顾忌地自行穿衣。
萧元郎见此,微微偏转过头去,不敢多看。
沈惜墨整好衣衫后,又给他系好外衣,见他微红着脸闭上眼,忍不住逗他:“你怎么还知道避讳了,从前半夜三更就往我这里跑,有一次还趁我睡着往我被窝里钻,那时怎不见你知道礼节了。”
萧元郎别扭地垂着脸,脸色被染成艳红霞光。
沈惜墨捏了捏他的脸蛋,牵着他的手往外面走。
院内已围满了人,哀嚎的哭声绵延不绝。
眼看元英要把五姨娘拖到井口填井,萧五郎捂着还在流血的胳膊,上前挡住道:“长姐,事实还未查清,不可妄断是我娘做的,我娘没有承认,不能填井!”
元英满面愤怒,哪管萧五郎说了什么,她目中尽是阴翳:“你让开!”
萧五郎挡在井口,目光坚毅,毫不退缩。
萧六郎没见过这阵仗,早已吓哭,跑到元英跟前道:“长姐,不要把我娘填井……”又看着周围的人,苦求道,“祖母,爹爹,大娘,不要让我娘死……”
他痛哭流涕,和萧五郎并排站着挡在元英身前。
元英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你们让开!”
俩兄弟不动分毫,萧老爷听到萧六郎哭哑了嗓子,心疼地走上前道:“元英,她是你五姨娘,要有罪也不是你来惩罚,你快把她放了。”
元英怆然泣道:“爹,我曾发过誓,任何人只要伤害到元郎一丝一毫,我都要他付出百倍千倍代价。五姨娘害得元郎成这样子,您不好处置,就由我来!”
她眼中闪过狠绝,要两个丫鬟把挡在前面的萧五郎和萧六郎拉走。
红蕖、绿鞘立刻钳制住萧五郎和萧六郎让道。
沈惜墨听到元英的话,举目惶惶,元英对元郎的姐弟情到这般地步。有凉飕飕的寒意满布全身,她想,若不是因为元郎的关系,以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只怕早已被元英如此处置了。
五姨娘本是厥过去了,听到元英的吼声,渐渐清醒过来,入目之下就看到那口不见底的深井,她倒吸一口气想避开。可她的身子被元英压制,头朝井口欲被元英推下去,她瑟瑟发颤,袖子里的一方帕子落在井里,消失不见,那幽森带着寒气的井口似散发着腐臭的冲鼻气味。
五姨娘呼吸一滞,反抗地摇头道:“大少爷不是我害的,我从没害过他!”
元英按压着她的身子,愤慨道:“还在狡辩,不是你又是谁?我一向敬重您,当年元郎害病时,您日夜照看在他身边不眠不休,我想着日后长大我也会好生待您。我让五弟、六弟进最好的学府念书,我可以摸着良心说,我对你五姨娘没有亏欠!可你呢,你害的我弟弟心智痴傻,他还那么小,你就忍心伤害他!”
五姨娘极力挣扎,看着那深深不见底的井口,她悲泣地呼唤道:“不是我,大小姐,我没有害过大少爷害啊!”
大太太揪着胸口,目光不忍,看五姨娘被元英压制,整个身子都快掉进去,她喉头骤然一惊,上前道:“元英,你快放了五姨娘。”
沈惜墨听到五姨娘的话音,忍不住拉着元郎走上前,急道:“五姨娘说不是她,会不会真的不是她?当年的事没有人亲眼看见,只凭一个耳珠论断未免草率,也有可能是栽赃嫁祸。要是把五姨娘推下井,事后再查出真相,五姨娘不是死的冤枉,到时追悔莫及,你先冷静下来。”
元英听了沈惜墨的话,转脸望着她,手也微微松了力气,可是在看到元郎那张毫无颜色的面颊时,她心下一硬,又用力按住五姨娘脖子,把她整个人压下井口,怒问:“五姨娘,你告诉我,你的耳珠为何会落在穿堂门前?”
五姨娘反抗的力气尽消,她摇头哀泣道:“不是我,我不会害大少爷……”
元英大怒:“你说啊,是不是你把门锁住了?”
五姨娘只是无助地摆头,双手紧扣住井口,可她整个人眼看就要栽进井里。
沈惜墨心里急乱,看到萧五郎和萧六郎拼命冲过来,她忍不住张口,萧元郎却伸手挡在她前面,缓缓走上前,低声道:“长姐,放了五姨娘。”
元英停下手,眼中满是悲悯:“元郎……”
萧元郎走到元英身旁,伸出修长的双手一点点把元英勒紧五姨娘衣襟的手松懈掉,他睁着温润似水的眸子,满满真挚道:“放了五姨娘,长姐。”
元英沉默片刻,双手被元郎握住,她无限动容,转而伸手抱着萧元郎,泣如雨下道:“元郎,长姐对不起你,长姐一定将事情查清,还你一个公道。”
五姨娘整个人倒在井口旁,捂着胸口卖力地喘息,萧五郎和萧六郎跑上前,急忙问:“娘,您怎么样?”
五姨娘昏昏沉沉,勉力地摇了摇头。
大太太揪着的心口松了一口气,她神色踌躇,眉心微低,急忙要下人把井盖盖上,叹道:“元英,到底是你五姨娘,你怎么能对她动用家法呢?”
元英松开了萧元郎,慢慢拭去眼角的泪:“不用家法,她不会招的。娘,这件事您别插手,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她好半天才振作起神色来,走到二姨娘跟前道:“惜墨说的对,单凭一个耳珠论断五姨娘的罪过有欠妥当,万一是你偷了五姨娘的耳珠,来个栽赃嫁祸倒打一耙呢?”
二姨娘神色一提,恐慌地望着元英,这个大小姐雷厉风行的作风真是太骇人了。她望着那口井,满脑子都是方才五姨娘半截身子栽进井里的光景,耳内又听得这话,她胆战心惊地道:“大小姐,你给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伤害大少爷啊!五姨娘拿这耳珠宝贝似的,我从哪里偷,更不会无中生有说出这种事来。”
元英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似要看穿她这话的真假。
可她心绪紊乱,辩不清明,脑中紧存着一丝残留的理智而已,她转开目光问缓过气来的五姨娘:“你的耳珠是怎么遗失的?”
五姨娘被萧五郎扶起身,由着丫鬟整了整衣衫,她无力地摆头:“我不记得了,这么多年过去,我不记得……”
元英眼角一睁,心头翻涌着最深烈的愤恨,斥道:“今日要是不查清楚,二姨娘和五姨娘都必须受家法处置。”
二姨娘吃了一惊,突然失声指控道:“如果不是五姨娘,那就是四姨娘。”
四姨娘拨动着手腕上的佛珠,看到二姨娘指着她,她手心一颤,佛珠掉落在地,断线的佛珠颗颗滚落在她脚下。
众人皆望向了四姨娘受惊的脸。
二姨娘走过去道:“四姨娘平日礼佛,是不是亏心事做太多,所以求佛祖保佑啊!”
四姨娘和善可亲的面色有瞬间的惊恸,她站立不动,望着萧老爷和大太太,面色慢慢复原,她面无表情地道:“我没有害大少爷。”
四秀和五凤看到二姨娘指责她们的娘亲,吓的一左一右站在四姨娘身旁。
五凤气道:“二姨娘,你自己犯了家规,就来冤枉我娘,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歹毒吗?我娘慈悲为怀,才不会害大哥。”
二姨娘冷笑一声:“凤丫头,你可要仔细看看你娘这张不争不求的脸上,背后是怎样的蛇蝎心肠?”
四秀秀眉紧蹙,厌声道:“二姨娘,我喊你一声姨娘是敬重你。可你在这里大放厥词,胡乱指摘,逮着人就冤枉,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休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二姨娘蔑然一笑:“我有没有冤枉她,你们两个乖女儿可要听清楚。”她转脸阴森地惨笑,从怀里拿出一张单子来,“这是四姨娘常去外面的安庆堂抓的补药,我念给你们听听,人参四钱、白芍二钱、香附一钱、鹿茸三钱、党参三钱、柴胡两钱、郁金三钱,甘草七钱、银杏六钱……”
她突然停下,勾起艳唇:“这最后两味药,甘草和银杏比别的药物重了两倍。”
她阴阳怪气的声音听的人不寒而栗。
萧老太太拄着拐杖到她面前,便是一拐杖打在她身上:“你一口气把话说完。”
二姨娘一惊,面上血色减去,她忍着痛道:“这个药单是四姨娘为四郎抓的补药,由五凤送给四郎吃下。而甘草和银杏这两味药食量过多,会致人眼睛失明。还记得四郎刚回府时,老爷给他请过大夫,大夫说他的眼睛能康复,只是需要些时日,可这三年来,四郎依旧没有复原。”
蓦然听得此话,沈惜墨诧异不已,她曾给萧四郎把过脉,他受过重伤,脑后淤血未散,她拿了老鬼的良药送去给暮落,眼见并没什么效果。但昨夜见他武功高强,内里深厚,怎么三年都不能冲散淤血呢?
难道真是四姨娘添重了这些药,而使得他眼睛不见好转?
萧老爷听了这些话,拿过二姨娘手中的药单,脸色阴霾的可怖,他一细看,把药单砸在四姨娘脸上道:“你要害的四郎永远看不见吗?”
四姨娘白皙的肌肤更是苍白,她摇了摇头,无从辩解地垂下脸庞。
五凤悚然哭道:“娘,您知道我去看望四哥,不止没有怪我,还帮我拿这些补药,您怎么会给四哥下毒呢?您不是怜惜四哥双眼失明,怜惜他孤苦伶仃吗?您快向爹爹解释,您没有害四哥。”
四姨娘双眸含着泪,默然不动。
四秀亦是不敢相信地哭诉:“怎么会是这样?”
“你们两个到底是小姑娘,不知这深宅的可怕。”二姨娘又是一阵冷嘲热讽,“我当初为何没了二郎后,又抱养个孩子。我深知在这个家我没有儿子就没有地位。四姨娘只生了你们一对双胞姊妹,你们大了总要出阁,她在家孤苦无依。可四郎回府了,他娘亲早逝,一个人关在月桂轩无人问津。四姨娘便想了个高招,四郎要是眼睛一直不好,他就能去照顾他,日后还能向老爷请求认四郎为子。待将来分家,她也有个儿子傍身。四郎若一辈子失明,也只能投靠四姨娘。”
二姨娘的这通话让五凤哭的更凶猛,她捂着耳朵道:“不要说了,我不听,我娘不会这么做的。”
她哭着跑出院子,四秀也不敢再看四姨娘,随着五凤跑出去。
四姨娘想追出去,却被二姨娘拽着手腕,她高声笑起来:“我早说过,这萧家大院没一个好人,若是我要填井,我也要拉着你们一个个来陪我,哈哈……”
满院子回荡着二姨娘狂癫的笑声,此时的日头正是浓烈,在场亲眼目睹所有事情的人全是汗流浃背,不愿再去听更多的丑事。
萧老爷颓然捶额,心灰意冷,他成日在外做生意,时有半月不在府里。家族生意是越做越大,但对这家子人却是疏于照料,他心有愧疚,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府里竟污烂成这个样子,平时笑脸迎人的妾室都是副丑恶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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