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啐了一口,赶紧跑开去招呼别的客人。边上几位酒客听到他的嚷嚷声,纷纷扭过头来看他。阿库将酒坛子往地上一摔,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汝明礼的亲哥哥?”
跟在暗处的几名家丁听阿库频频提起汝明礼,商量着是否要将阿库弄回府里去。却见阿库忽然抱着酒坛子站起来,走到近旁的酒桌边,说道:“老子马上就是三品官了,你们别看不起老子。”
家丁们互相递了个眼神,一窝蜂涌上来,抬着阿库离开了酒肆。
阿库被抬进汝宅的时候,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将“汝明礼”三个字挂在嘴边,像是唯一可以炫耀的资本。管家深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将一条帕子揉成了团塞进他嘴里。阿库终于安静下来,被送进了汝明礼为他临时安排的客房里。
管家带家丁汇报了汝明礼,将阿库在酒肆里说的话一五一十的重复了一回。汝明礼听着并无不妥之处,倒也松了口气。管家屏退了众人,对汝明礼道:“既然他想要倚仗您,不如就把他留在宅子里,自己的兄弟,总比旁人妥当些。”
汝明礼道:“你别忘了,他与袁海弦是患难兄妹。”
“今天宫里的探子来报,说是他同公主闹翻了。”
“闹翻一事,可真可假,又岂能当真。”汝明礼思索了一番,说道,“这些天你替我试一试他,若是他当真与袁海弦闹得不合,倒也可以收为己用。他既然这么想要三品官位,我便替他如愿。”
管家颔首称是,派了两名老实勤恳的丫鬟伺候阿库的饮食起居。又命人为他重新收拾了一处房间,比原来的客房宽敞明亮些。
阿库醒后,见自己换了房间,又有两个丫鬟伺候着,那神情就像是捡到了宝。他迅速穿上鞋袜,跑去前厅里,朝汝明礼嚷嚷着:“你倒是还算有良心,没有薄待你哥哥。”
汝明礼神情平淡:“往后要喝酒,就让管家替你去买。”
“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酒肆里人多,又能听评说。”
“要听评说,就让管家去把人请到宅子里来。怕没人陪你喝酒,我得空了倒也无妨。”
阿库听到这里,语气渐渐柔和起来:“你要是愿意陪着喝,我倒是可以考虑不去酒肆。”
汝明礼点了点头,又道:“等有机会,我再向陛下提一提升职一事。”
阿库终于笑了:“果然还是自己兄弟仗义。”
听他的意思,似乎对海弦意见颇多。汝明礼也不点破,试探着说道:“若是有公主在陛下面前多多引荐,倒也非难事。”
阿库不屑道:“免了,省得人家又把我当寄生虫。”
汝明礼微微笑起来,却是在笑阿库就是那寄生虫,除了靠着自己的弟兄,还能如何在京师生存下去呢?
阿库在汝宅从此安顿下来,甫翟让朱启取消了对阿库的监视。朱启道:“汝明礼这么谨慎小心的人,竟然会把阿库带进府里?”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汝明礼向来谨慎用人不假,可他只会选用有弱点的人。他觉得,阿库的弱点便是贪慕虚荣,嗜钱如命。况且阿库是他的亲兄弟,用自己的兄弟,总比用一个外人来得可靠些。”
朱启仔细消化着甫翟的话,认为那句“他觉得”有些意味深长。他想了想,说道:“是否需要找个时间把阿库引出来谈谈?”
甫翟道:“这件事,就由我来办吧。这些天你只管加紧练功夫。”甫翟进了一趟宫,把阿库已经入住汝宅的事同海弦说了。海弦听了倒是比他想象中平静,她说道:“汝明礼是阿库的兄弟,他们愿意住在一起也无可厚非。”
“你就不怕阿库被汝明礼同化,万一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便是连你也救不了他了。”好歹曾进也算是朋友,甫翟实在不愿意见到阿库走上不归路。
海弦笑道:“无论阿库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他的。我也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救他,你只管在必要的时候拉他一把就是了。”
甫翟迟疑着说道:“如果有一日阿库当真与汝明礼同流合污,威胁到了我与你,我未必会手下留情的。我不希望哪一日,因为阿库,令你我难堪。”
海弦点了点头,忽然伸出手来,说道:“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伤不得他的性命。”
甫翟伸手与她拉钩为定。
除夕前三日,袁霍准了甫翟三日的假,将汝明礼调入宫中暂替甫翟的职位。因此除夕前三日,汝明礼便只得在宫中住下来。荇箸怕汝明礼受凉,便让宫女送去了两床锦被和一只暖炉。汝明礼只是依礼道了谢,并没有托宫女带多余的话给荇箸。
荇箸听了,不过淡淡一笑。
海弦此刻正在朝鸾宫里,命司制坊定制的三件华服已经如期完成,专程送来先给予妃过目。予妃看着三件精美绝伦的华服,实在爱不释手。海弦说道:“予妃娘娘莫怪,想着荇儿将为大巫国太子妃,海弦擅自做主,送给荇儿的三件华服都是依照皇妃的仪制作的。”
予妃笑道:“那里的话,你也算是考虑周全。”又对荇箸道,“还不快谢谢你皇姐。”
荇箸心不在焉地起身,朝海弦福了福。海弦说道:“谢什么呢,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唯有让你带走几身衣裳,算是留个念想吧。”
予妃动容道:“有你这样一个好姐姐,也算是荇儿的福气了。”
三人说着话,却见宝路稳步上前来,朝予妃福了福,又对海弦道:“奴婢无状,方才长公主宫中的鹊儿来报,说是含芷吃坏了东西,这会儿正被送去御药房了。”
海弦急忙站起来,对予妃道:“娘娘,海弦先去御药房看一看。”
予妃点头道:“快些去吧。”
赶到御药房的时候,并不见有御医在场。想来正月将近,宫中避讳行医,因此宫中娘娘都趁着除夕之前将平安买请了。海弦见含芷正靠在一把椅子上,鹊儿往她嘴里喂着汤药,赶紧走上前去问:“含芷究竟吃了什么东西,怎么会闹肚子的?”
鹊儿一脸迷茫道:“我们与含芷吃的东西都一样,倒也没有吃什么不干净的。”
海弦左右看了看,见穆圳川正坐在案边磨着草药,看到海弦,稳稳站起来向她行礼。海弦当即明白过来,走向穆圳川,小声问道:“是你?”
穆圳川点头道:“公主要的东西,圳川已经准备妥当。”
海弦回头看了鹊儿一眼,见她正专心致志地喂着含芷喝汤药,便忙接过穆圳川送上的瓷瓶,飞快地塞进袖子里。穆圳川道:“里边是药粉,虽已经在猫狗身上做过试验,却并不敢保证用在人身上也会平安无事。”
海弦斟酌了良久,问道:“如果服下此药,多久可醒来?”
“差不多一个时辰。”
“如果一个时辰后还未醒过来呢?”
穆圳川回道:“需施针来刺激身体各处的穴位,唤醒意识。”
“明日下午,我将拿自己做试验,到时你便假意奉我之命来为含芷送药。一个时辰后我若还未醒来,你再想办法替我施针。”
穆圳川忙阻止道:“万万使不得。”
“我相信你的能力。”海弦无所谓地笑笑,仿佛并非在做一件命悬一线的事。穆圳川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叹息了一声,点头应下来。
次日午后,海弦假称自己头疼,用过午饭就回房去休息了。鹊儿和含芷甚是担忧,劝说着去请御医来看。海弦说道:“不过是吹了冷风头疼罢了,睡上一觉便好了。”
含芷见她气色倒是不赖,便替她关上了房门。
海弦反锁了房门,吞服下药粉,未多时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轻轻打开了门栓,踉跄着走到床榻边躺下来,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她闭上眼睛,那种晕眩的感觉渐渐消失,未多时似乎感觉到意识慢慢变得薄弱。她有些紧张,深怕自己当真就这样一睡到底了。紧紧拽着锦被,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过了片刻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含芷在房外轻轻叫了声“公主”,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反应,只当海弦是睡了。她吩咐萍儿去煮一些姜茶来,想着若是吹了凉风,待海弦醒来去一去凉气也是好的。
她自己倒了一碗冷茶,正要喝,却听鹊儿道:“昨天那位药童来为姐姐送药了。”
含芷怕打扰了海弦休息,便轻手轻脚走出去。穆圳川站在栖凰宫外,手里提着两副药,对含芷道:“这两副药需当场煎了服下才有效,我怕御药房的小太监搁凉了才送来,便索性亲自过来替姑娘煎药。”
她只当穆圳川是为了奉承海弦,才这般殷勤,倒也没有深想,笑道:“岂能劳动穆先生呢,我自己去煎就是了。”
穆圳川道:“煎药讲究火候和时间,不如我煎一次,姑娘且在边上学着。”
含芷笑着点了点头:“也好。”说着便把人带到了厨房,怕惹来闲话,便由一名小太监陪着,看着穆圳川煎药。
一副药煎了约莫半个时辰,穆圳川将汤药逼到碗里,待含芷喝下后,才说道:“如果姑娘已经记下了,那我便先告辞了。这几日御医们都去各处娘娘那里请平安脉了,苏采女和王美人那里却是无人问津,我且过去瞧一瞧。”
含芷问道:“你也懂得把脉吗?”
穆圳川点了点头:“不过是粗通医理罢了。”
含芷道:“公主今天喊着头疼,却不肯请御医,用完午膳就睡下了。既然来了,不如你去替公主瞧一瞧吧。”
跟着含芷进了大殿,穆圳川心中不由打鼓。他虽有九分的把握,服下此药能够自行醒过来。可若有一分意外,他也是担不起的,毕竟里头的人是万人之上的金枝玉叶。含芷请他坐下来等候,走向屏风后,对着房门处问道:“公主,您可起来了?”
穆圳川紧张得出了手汗,这是他行医七年,从未有过的。
未多时,房内响起了海弦的声音:“刚起,进来吧。”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等了片刻,看到海弦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忙抱了抱拳道:“听说公主头疼,不如由圳川替公主把一把脉。”
海弦坐下来,由穆圳川把了脉。随后他说道:“公主并无大碍,近来出门需穿得暖和些,女儿家体质偏寒,吹了冷风偶尔头疼也是有的。”明里是说给含芷听的,暗里却是告诉海弦,此药可放心使用。
含芷送走了穆圳川,忙劝说着海弦回房去换了一身厚实的衣裳。
换过衣裳出来,海弦问含芷:“你可有打听过,甫翟急着请了三日的假,究竟是为何事?”
含芷道:“听说是突发了急性肠胃炎,这三日正在宅子里休养呢。”
海弦急道:“快去准备准备,我要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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