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库松了一口气,对朱启道:“前些日子我给陛下写了一封急信,把甫翟的事同她如实说了。陛下到如今当真没有对你吐露过半点打算?”
朱启道:“前几日陛下命我押送军粮时进宫,倒也没见到陛下有什么异状。含芷如今已是小世子的乳娘,若是陛下那里有什么动静,她必定会通知我的。”
如果海弦到如今都没有动静,那只有一个可能——她已经出宫了。
含芷被留在了宫中,海弦大可以阻断她同朱启之间的联系。阿库又往深处想了想,海弦在这时候派朱启来送军粮,又对外称病,便是为了个自己的离开铺路。他看了朱启一眼,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又扫了扫周围,轻声道:“你最好连夜离开,怕是在半路上会遇上陛下也未可知。”
朱启不由吃惊道:“陛下御驾亲征?”
“并非御驾亲征这样简单,怕是要亲自同大宇国谈判吧。”阿库有些懊丧地拍了拍额头,“若非我刻意隐瞒,怕是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朱启也是一脸愧色:“其实我早些年就知道凌将军还活着,只是他认为自己形同废人,再也配不上陛下,便令我隐瞒了下来。当时董旭便是他推荐的人选,后来董旭赴边境,他跟随在后,我也是知道的。我只当董旭是能够照顾好凌将军的,没想到他竟然这般疏忽。”
说起董旭,阿库只觉得这个人除了打仗,便是一点头脑也没有,也不知甫翟怎么会向海弦举荐这样的人,莫不是落崖落傻了。不过这样的话阿库自然不便同朱启说,只是道:“你今夜就走吧,也不知这次来陛下身边带了多少人,怕是路上连个照应的人也没有。”
朱启卸下军粮,匆匆用了一顿晚膳,便连夜带着人马往京师的方向行路。夜里风大,又是黑漆漆一片,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岭,并没有照路的灯笼。行路的人举着火把,到了半途因为油料不够,也只得早早地熄灭了。借着月光行了百里路,由于马匹需要歇息,朱启只得勉强停下来栖息在原地。
跟着行路的人因为过于疲乏,都靠着大树在打盹儿,唯有朱启强打起精神,深怕陛下路过这里,与她交错了。
如此挨了一夜,等随行的人睡醒后,见到便是眼眶红肿,满脸胡渣子的朱启。随行的人打趣道:“莫不是朱将军怕夜里有狼,为我们守夜呢。”
朱启自然不能告诉他们陛下可能会赶来边境,只得佯装肃着面色道:“荒郊野岭的,当真有狼也未可知。”
之后的几日,大家轮流着休息,然而朱启却是不敢睡,每天夜里只是小寐片刻,这期间也始终保持着警惕。就这样一路歇歇停停回到了京师,朱启一路上都没有见到海弦。他回到府上换下了一身脏衣,就急忙进了宫里。
去到栖凰宫的时候,崔屏并没有阻拦,而是直接将他引进了大殿。朱启猜想着必定是阿库弄错了,正准备跟着崔屏进到书房去向海弦复命,却见含芷抱着一个小婴孩从屏风后出来。小婴孩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朱启,样子十分伶俐。朱启问含芷:“陛下的龙体可康复了。”
含芷看了看崔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朱启直言道:“陛下是不是出宫了?”
崔屏道:“陛下的确去了军营,已经走了两三日了。”
朱启听了满脸紧张道:“陛下走的是哪条路?我怎么没有同她遇上?”
崔屏却是不紧不慢道:“陛下特地走了小路。”
“她身边带了多少人?”
“陛下说人多不宜赶路,只带了两名御前侍卫,还有穆御医。”崔屏娓娓道来,像是在述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
朱启早已是急得冷汗直冒,陛下出宫竟只带了两名侍卫,倘若路上有个闪失,偌大的江山该当如何。他情急之下,紧紧拽住崔屏的胳膊逼问道:“陛下究竟走了哪一条路?”
崔屏因疼痛微微拧了拧眉,含芷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朱启主意举止。朱启这才发现自己过于失礼了,忙放开了手道:“唐突了妻姐,实在抱歉!”
“陛下走了哪条路,并没有同我说,我不过是猜测罢了。既然你一路上都没有遇上她,那她必然特地避开了你。”
宁国的君主离宫多日已经足以引起朝臣动荡了,她竟然还是去了水深火热的边境。这十几年来,陛下料理国事已是十分娴熟,对于官员的管制也等心应手,几乎无半点行差就错。然而为了感情,她居然可以疯狂到不顾江山社稷!
就在朱启预备派亲信从各条路出发,一路追随海弦的时候,崔屏命人搬来厚厚一叠册子,对朱启道:“这些都是陛下离宫前整理的,她命我亲自交到你手里。”
朱启打开其中几本册子瞧了瞧,竟是官员的名录,以及各个官员家中亲眷的信息,包括子嗣年龄,居住之所等。他一时有些闹不明白,海弦将这些整理出来并交由他是为何。
崔屏轻声提醒道:“每个官员都有软肋,但大部分人的软肋是子嗣,一但有人造反,便可以子嗣相要挟。”
“陛下是想让我派人隐在各个官员家,一旦有人造反,第一时间控制其子嗣?”朱启口上虽问着,心中却早已经确定了海弦的想法。他不得不佩服她的深谋远虑,这种时候她竟还这般沉着地将一切后路部署好。
朱启把册子紧紧捧在胸前,对含芷道:“这些日子你便留在宫中。”
含芷点头道:“你完事当心。”
朱启点了点头,不舍地离去。
海弦离开皇宫之后,接连的雨天便骤然间停止了,一路上都是放着晴,艳阳高照,在这样的季节里只觉得暖洋洋的。她为了避开朱启,特地选择了一条乡间小路,一路上骑着快马穿梭在乡间,歇息之时还不忘体察风土人情。
她自从接到阿库的信之后,只觉得整个人瞬间松快了起来,仿佛沉积了十余年的阴霾顿扫而空,那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就如这天气一般,雨后初晴。她一直以为十几年了,再也早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了,可是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他还在,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可至少她与他之间还是添了一丝重逢的希望。
她并不急着立刻救下甫翟,因为凭甫翟的聪明才智,在大宇国并不会吃亏。而且李将军谨慎机警,也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心思,让敌方有机可乘。
这一路上海弦的确染了一次风寒,虽不十分严重,但还是依照穆圳川的嘱咐,在驿站里休息了两三日。中间海弦吃了几服药,却也不觉得身子大好,咳嗽时有时无,伴随着头疼。最后深怕耽误了赶路,便慌称身子已经康复,喝下最后一幅汤药便继续赶路了。
穆圳川在路上瞧出了海弦的一样,连续六七日赶路,海弦时常悄悄按着太阳穴,眉头亦是越蹙越紧。他忍不住劝道:“陛下龙体要紧,万万不可强撑着身子。”
海弦笑道:“不妨事的,想来朕是血虚,头疼的毛病已经有些日子了。”
穆圳川觉得奇怪,对于自己的医术他还是十分有信心的。海弦的脉象分明十分沉稳,无半点血虚之兆,若真是如此,他岂会把不出来呢。他一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便点点头道:“等到了前面的驿站,臣再为陛下开几幅调理的方子。”
海弦却是摇了摇头道:“赶路要紧,一切等到了军营再说吧。”
两人各怀着心思到了军营,阿库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了海弦的到来,走到离军营两三里处的时候,就已经有士兵望风,远远地看到一女三男到来,凭着气度就猜出了定是陛下,很快跑去通知了阿库。
阿库跟着李将军和董旭将人迎进了军营,海弦却是面色不悦,训斥道:“你们这般大张旗鼓,是要让敌军知道朕来了这里吗?”
李将军道:“陛下驾临,除了臣等三人,便只有望风的将士知晓,他是跟了臣五年的亲信,必定守口如瓶。”
海弦早就知道李将军为人谨慎,方才也不过是有心试探,便点了点头道:“你们打算如何做?”
李将军原已经准备了三根荆条,打算负荆请罪,以此免了重罪,没想到海弦竟是绝口不提责罚。他微微诧异了一瞬,很快就回道:“禀陛下,三日后开战,臣必定生擒大宇良将。”
海弦却是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大宇良将在手,只怕是一道催命符。”
李将军不解道:“大宇本就缺少精兵良将,以一个良将换凌将军性命,最是值得。”
阿库眼珠子一转,不等海弦说话,已抢险道:“陛下的意思是要让大宇国觉得我们不重视凌将军,如此才有可能放人。若是以一个精兵良将换军师,他们便觉得这个军师必定是高人,到时候不是枉送了凌将军的性命,便是以城池相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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