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弦派鹊儿和萍儿去征求了几位妃嫔的意见,妃嫔们听说是去游湖,都怕将肌肤晒黑了,纷纷找借口推脱着。海弦倒是早就猜到了会有此结果,只让汝伯渊备了两辆马车。她和予妃共乘一辆,宝路贴身伺候着。剩下的宫女们坐在后头的一辆马车里,一路上欢声笑语不绝。
予妃并不知海弦要带她去哪里,一路上难免透着好奇心,命宝路撩开帘子,每当马车慢下来,她都会看一看自己身在何处。予妃看着车水马龙的集市,终于渐渐舒展了眉头,笑容也越来越深。海弦抿着嘴,见她笑容满面地听着宝路述说着沿途的事物,倒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她拧开水囊,倒了一杯茶给予妃,笑道:“颠簸了一路,热得慌,母妃快喝些水。”
予妃接过杯盏,扭头见海弦重新拿了一个小水囊,扬起头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她拿帕子按了按嘴角,看到予妃正看着自己,有些讪讪地说道:“母妃别见笑,一出门便习惯了从前的样子。”
“哪里会见笑呢,难得的便是真性情。”说着她也拿起水囊,仰头喝了起来。喝完半壶水,才笑着说道,“汝家是将军世家,从前跟着兄长们在马背上讨生活,那些日子虽苦,却是十分痛快。”
海弦心思一转,忙接口道:“看来汝伯伯很是疼爱母妃。海弦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兄长疼惜,只可惜自己居长,只有疼袁懿的份。”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引得宝路不禁笑出声来。
予妃一面摇头,一面微笑着看她,语气里满是宠溺:“虽是居长,可母妃有东西也是第一时间念着你的。”
她连连颔首:“海弦自然知道母妃偏疼我。”
正说得起劲,马车骤然间停住,两人往前一倾,幸亏宝路眼疾手快,一手扶了一人。海弦掀起车帘问驾马车的太监:“出什么事了?”
因海弦不想大张旗鼓,让百姓们都知晓宫中主子出来游湖,便都是轻装简行,两名太监也是做了家丁的装扮。她见其中一人已经下了马车,正呵斥前面轿子里的人拦了大小姐的路。海弦怕他说漏了嘴,将她和予妃的身份暴露了,忙跳下车去。
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顶宝蓝色门帘的轿子,轿身是用上好的檀木打制的。那轿子奢华无比,八名轿夫抬着,却也十分吃力。海弦上前一步,倒想看看,是谁敢横行霸道。两名小太监正要阻拦,她却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后。予妃忙让宝路跟上去,她打起帘子,担忧地看着海弦。
海弦对着轿子里的人不紧不慢道:“小女子斗胆挡了官爷的路,还望海涵。家中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官爷,也请多多包涵。”说着便指挥太监们让路,两人有些不服气,愣愣地道了声“大小姐”,却是迟迟不肯动。
坐在轿子里的人见毫无动静,开口道:“怎么还不让开!”明显不悦。未多时,护在轿子旁的家丁便冲上来,朝海弦呵斥道:“还不快让你们的人闪开。”停了停,又愤愤道,“把马车给我挪开!”
海弦笑着点头,这一次却没有指挥底下人挪位置。她听着轿子里传出的声音有些耳熟,便再次对里边的人道:“啊……虽然我们也很想让开,可总共不过五六尺宽的道路,又能让到哪里去呢,倒是请官爷指教”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予妃深怕海弦吃亏,正准备下马车,竟看到轿子帘被猛地一掀,一张熟悉的面孔露了出来,却是一时想不起来此人是谁。那张面孔原本冷如寒冰,在看到海弦的一瞬间,顿时变得有些呆滞。
海弦却是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依旧微笑着看向他:“不如请官爷的轿子后退数十步,总好过这般僵持着。”
他讷讷地叫了声“海弦”,却是用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他的面色忽青忽白,怔愣了片刻,忙指挥轿夫们后退到巷子口,让海弦的马车先行通过。
海弦不再看他一眼,犹自上了马车。予妃看着站在巷子口的男子,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他不就是海弦的义兄阿库吗?
予妃张了张口,见海弦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忙把疑问压回心头。
到了关心湖,宝路和鹊儿分别将两人扶下车,海弦吩咐萍儿船上布置妥当。予妃看着波光粼粼的关心湖,才明白过来,海弦所谓的惊喜,是要带她游湖。她不由热泪盈眶,她生在江南,从小便跟着祖母和母亲摇橹采莲。后来家中男子随袁霍一道打江山,便跟着祖母她们一道离开了江南,四处奔走。
宁国初定,她便入宫为妃,已经有十余年不曾回过江南水乡了。她握着海弦的手上了船,款款道:“难得你如此有心,竟然带母妃来游湖。”
海弦笑吟吟说道:“哪里是海弦有心,是海弦请示父亲出门避暑时,父亲吩咐海弦安排的。”
予妃不知此话是真是假,亦不会亲自向袁霍去求证,遂笑了笑,对宝路道:“让船娘坐下来,把船桨递过来。”
宝路闻言脸色大变,摇着手迭声道:“万万使不得啊夫人。”
海弦笑道:“难得出来游玩,有何使不得的,夫人高兴最要紧。”
她只好让船娘坐在船头掌舵,又命人取来了一支轻便的木桨交给予妃。海弦坐在予妃身旁唱着歌谣,予妃一面学着歌谣,一面划动船桨,动作虽有些生疏,却依旧行得稳当。
远处有一艘小船上立着一人,正往这里看过来,嘴角凝着笑容,一身铠甲威风凛凛,不是甫翟又是谁。
海弦的歌声飘荡在关心湖上,好似黄莺轻啼,又似空谷天籁。因湖上风大,予妃又许久不曾划船,一时难以掌控方向,船身渐渐偏移,正朝甫翟的船只靠拢。海弦慢慢看清了立在船上的人,忙停下歌声,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
予妃问:“出什么事了?”
她摇了摇头,说道:“甫翟怎么在这时候出现,瞧我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当真像个疯丫头了。”一时有些窘迫。
予妃顺着船只看去,这才发现身侧有一艘小船,离她们不过数十尺的距离,因湖上水汽氤氲,到如今才看清是甫翟。她再看了看海弦,一头青丝被风吹得乱成了蛛丝,簪子松松垮垮地挂着,真正像个上船采莲的农家女孩。
她侧头看了一眼,忽然加快了划桨的速度,未多时船只已经同甫翟的船靠在了一起。予妃对海弦道:“有些累了,娘亲划不动了。”
海弦道:“那便让船娘来划吧。”
予妃点了点头,却忽然站起身,船身有些摇晃,海弦吓得紧紧抓住了船缘。予妃趁着她一时不查,同甫翟迅速调换了位置。待她反应过来,甫翟早已经在她对面坐下来,笑嘻嘻道:“真是个疯丫头。”
海弦喊着“娘亲”,予妃朝她挥了挥手,早已经摇着船桨,带着宝路往岸边行去。她扭过头,恶狠狠地看着甫翟:“不许笑!”心里头却有些紧张,甫翟突然出现,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甫翟依旧笑不可遏,帮她扶了扶鬓边的簪子,说道:“出来游湖,怎么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万一有什么闪失。”
海弦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方才去给师父送几把蒲扇,听他说你带着予……夫人来这里游湖了,身边只跟着几个下人。”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安地望了望靠岸处,只见穆圳川正从画舫里走出来。宝路像是同他说了些什么,他又转身回了画舫。海弦小声道:“滴滴答答地跟着一串人,太过招摇,倒是这样子来得清净些。这一次出来,是为了母妃的病情,所以带越少人越好。”
甫翟小声问道:“予妃娘娘玉体欠安?”
她点头道:“自从荇儿走后,娘娘因积郁在心,得了咳血之症。这次出来,就是希望她能够纾解忧思,早日康复。”见穆圳川再一次走出来,正焦急地看向这里,她又道,“这件事只有懿儿、父皇以及穆御医知晓。”她特地把“穆御医”三个字加了重音。
甫翟见穆圳川走下画舫,正同提着食盒的宝路说着什么,不疑有它。他亲自划桨,带着海弦在关心湖上游了一圈,笑道:“把刚才唱的那首歌再唱一遍给我听。”
海弦笑道:“给我一个理由。”
“船夫掌舵,是要收银子的。你唱一首歌,便抵一两银子如何?”
她昂起头想了想,说道:“唱得不好,可不许笑我。”
他用力点头。
她清了清嗓子,歌声再次回荡在湖面:
青蔓长啊长,密密入谷中。叶儿多葳蕤,黄莺栖息小树间,叽叽喳喳在歌唱。
青蔓长啊长,密密入谷中。叶儿多葳蕤,农女织成布衣裳,欢欢喜喜穿身上。
甫翟听着空灵的歌声,不由笑起来。无论在宫中如何锦衣玉食,海弦终究是丢不了那份淳朴。他跟着唱了一段,见海弦连打了两个喷嚏,忙调转船头,一面为她挡风,一面快速划桨回了岸边。
两人进了画舫,予妃正坐在屏风后喝茶。海弦翩然走向屏风后,笑道:“母妃可觉得累了?”
予妃道:“到底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兴致好,确实有些累了。”又道,“既然凌首领来了,便留着一道用膳吧。”
海弦点了点头,吩咐萍儿去布菜。
甫翟却是推辞道:“臣谢娘娘厚爱,只是再有一个时辰便该当值了,耽误不得。”
予妃道:“无论如何也不能饿着。”说着便让宝路拿牛皮纸包了一些红豆糕让甫翟带在身边。
海弦将他送到画舫门口,却被他挡了回去,他轻声呵斥道:“湖上湿气重,快去添一件衣裳。”
“这样的日子,痱子都要捂出一身了,哪里还会冷。”虽这样说,还是乖乖去添衣裳了。”
予妃笑不可遏:“所谓一物降一物便是如此,纵然海弦特立独行,到了你这里,也终究是没招了。”
甫翟对着屏风后的人道了声“娘娘过奖”,见海弦添了一身纱衣罩衫后走出来,才放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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