荇箸深怕眼泪水落在伤口上会感染,飞快地抹去,乖顺地点了点头。抬眼见袁霍和刘况一前一后走进来,海弦和汝明礼相继行礼,袁霍走到床边,安慰似的拍了拍荇箸的手臂,问道:“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
“倒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只是荇儿的脸……”
袁霍道:“那么多御医在这里,还怕治不好这点小伤?”荇箸微微一笑,袁霍又对海弦道,“自从你回了宫,荇儿常哭鼻子的性子也跟着你改了。”
海弦笑着摇了摇头:“荇儿向来坚强,这点伤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的。”看似是在回答袁霍,其实是在安慰荇箸。袁霍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个女儿实在聪慧灵巧,不由欣慰地点了点头。
袁霍又似不经意般看向汝明礼,旋即替荇箸掖好被子,对海弦道:“荇儿虽坚强,终究比不得你,倘若有人真伤了她,恐怕她不可能再同现在一样了。”纵然袁霍当玩笑一般说着,话语含含糊糊,海弦却也听出了这句话实际上是说给汝明礼听的。
汝明礼微微变色,随后又恢复了面色,端着一张常年不改的冰坨脸,郑重跪下身,额头缓缓贴地,声音平稳:“朝鸾宫走水乃明礼监管不力,求陛下治罪。”
这算是打迷糊眼吗?袁霍在心中冷笑。
“可你救荇儿有功,况且天灾难测,朕非但不罚你,还打算赏你。海弦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同你正是相适之年,朕瞧着你们倒是合适。”
海弦心口狂跳不止,一时间仿佛天地万物都是静止的,善辩如她,此时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君永公主亦是面色骤变,猛地掀开被子,顾不得穿鞋,慌慌张张跪倒在袁霍脚边,扯着他的袖子告求:“父皇不能将表哥指给皇姐,因为……因为荇儿喜欢表哥!”她咬了咬牙,情急之下道出了自己的心意。
汝明礼也顺势一拜,猛地拔高了声音:“陛下恕罪,男子当先立业后成家,如今业未成,臣自觉配不起皇室金枝。”
袁霍道:“且不论配不配得起,朕只问你,你究竟中意哪位公主?”
荇箸的脸色愈发难看,眼巴巴地望着汝明礼,深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来。海弦反倒镇定下来,今日朝鸾宫遭遇天火,汝明礼肯这样奋不顾身地进去救荇箸,无疑是在意她的。况且荇箸也已表明心意,汝明礼无论如何也不会负了她的。
汝明礼张了张口,有些为难道:“此事关乎两位公主名节,微臣岂敢开口。”
袁霍道:“皇家的儿女,岂会连一点儿女私情都承受不起。”
荇箸早已经哭得似泪人。汝明礼看了她一眼,有些心疼地张了张口,最后却是道出一句:“微臣斗胆,已倾慕宸永公主良久。”
海弦闻言,豁然跪倒在袁霍跟前,带着刻入骨血的执念,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我若不能嫁自己喜欢的人,那便一辈子不嫁。况且我和甫翟已有婚约,我自己的婚姻须得由我自己做主,谁也不能干涉。”
袁霍默了半晌,森然的目光在三人脸上绕了绕,旋即扭身离开,未置一词。
海弦长出一口气,朝汝明礼狠狠瞪了一眼,紧追上袁霍,将他拦在外头,说道:“我能不能带荇儿去我宫里暂住一阵子?这里布置简陋,离御医院又远,怕是对荇儿的伤口不利。”
袁霍停下来,点了点头,却并未提及刚才的事。
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别短暂,才不过八月,气温便渐渐凉下来。宫中已有几分百花凋零的景象,落叶随风卷帙,偶有几片透过窗棂穿入大殿的窗台下,悠悠转转,好似新蝶翻飞。趁着天气正好,把荇箸从榻上拽下来,拿着羊角梳替她慢慢理顺头发。半个多月的功夫,她脸上的伤早已经大好,所幸连半点瑕疵都未留下。
荇儿恹恹地耷拉着脑袋,揪着鬓角新长出的头发对着镜子发呆。海弦在首饰盒里挑选着合适的簪子,笑道:“亏了你的表哥医术好,这一个月下来竟是半点疤痕都没留下来。”
荇箸问道:“皇姐,我是不是长得丑,为何这么多年的情分表哥不喜欢我,却偏偏喜欢上你了?”
汝明礼看荇箸时的眼神,早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或许荇箸不知,旁人却是知晓的。海弦不明白,他既然喜欢荇箸,又为何永远都是一副拒她于千里的样子。一个是皇室金枝,一个是当朝权臣,最是般配不过了。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帮荇箸插戴上簪子,笑道:“荇儿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你如今还小,眉眼还没有长开,将来一定比欣母妃还要好看呢。”
她苦涩地摇头:“父皇说,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胜过母妃的容貌了,所以皇姐一定是在骗我。”
“哪里会呢?”海弦微微一笑,又问道:“父皇很疼母妃吗?”
“父皇私下里很疼母妃,宫里最好最贵的东西都在朝鸾宫。可是我不明白,父皇在人前的时候却是对母妃淡淡的,他有时候会当着大臣的面和别的妃嫔亲热,可对着母妃却是从来没有过。父皇对三弟似乎也总是淡淡的,从前宫里几位皇弟尚未夭折的时候,三弟总是不受父皇宠爱,懿儿为此气了好些日子呢。”
如果真心在乎一个人,便会想尽办法为她赢得世人的尊重,袁霍大概因为在乎她,所以才不想过于宠爱,令朝臣轻看她吧。也正是因为太过在乎予妃,所以他才会格外“冷待”她和袁懿吧。
海弦的声音颤巍巍的,艰难开口:“你可曾听父皇说起过我的母后?”
“皇后向来是宫里的禁忌,父皇和母妃都从不让提及。我只记得小时候有位嬷嬷曾提过,说母妃与皇后的性情相似。后来这话传到了父皇耳朵里,那位嬷嬷便被罚了五十大板,险些没顺过气来。”荇箸说起这些事,难免有些惶恐,忙换了话题道:“皇姐不是约了凌侍卫学骑马吗?还不快把自己打扮打扮。”
说着便让了位置,将海弦推到镜子前,帮她散了发髻重新编出几股辫子,又挑了几支好看却不扎眼的簪子为她埋在发髻里,海弦却是一笑,将簪子拔下来,从檀木盒子里取出那支甫翟所赠的蜻蜓簪,笑道:“再好的簪子也比不过它,我走了,你千万记得留在我房里别出门。”
荇箸扯着她的衣摆为难道:“万一有人发现我冒充你怎么办?”
海弦想了想,将含芷拉到身边:“不如让含芷留着陪你吧,不管是谁,都让含芷来应付。”她穿上事先准备好的宫女装,走到案边取走甫翟送来的马鞭。含芷跟到身侧,悄悄拉了拉海弦的袖子,闷闷地不说话。
“放心,我回来一定记得给你们带外头的好东西。”
含芷低着头,脸上通红:“不是,我是想……想出去看看阿库。”
海弦会心地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两人在离皇宫不远处的马场上练了数个时辰,含芷等在一边拨弄着绣花鞋上的珍珠扣子,直到守马场的太监们都退去了饭厅,三人才偷偷溜走。傍晚的京师依旧透着繁华,久违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甫翟与海弦并肩走在街上,含芷紧跟在十步之外的地方,走街窜巷,未多时手里就捧满了糖糕和栗子。
走了一会儿,肚子开始有些饿了,海弦停下来,从含芷手里拿过一块糖糕含在嘴里,笑道:“你手里这些都是买给阿库的吧,阿库喜欢吃红薯,又大又甜的那种。”
含芷应了一声,心急火燎地转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红着脸解释道:“胡说,这些都是买给你们的,知道你们骑马辛苦,特地给你们备着吃的。”
甫翟抽过她手里的烘栗子,牛皮纸里装着满满当当滚圆的板栗,甫翟剥了一颗塞到海弦嘴里,笑道:“含芷挑的栗子就是甜。”
含芷脸上讪讪的,心疼地看着烘栗子一颗一颗落进海弦嘴里,她连忙心疼地抢回来:“少吃点,我承认是买给阿库的,我现在再去买烤红薯,这次一定连你们的也买上,总行了吧。”
海弦塞了一张纸笺到她手里:“你照着上面画的走就能找到阿库了,等你同阿库玩够了记得来凌府找我们。”
含芷点点头,欢天喜地地跑向红薯摊子。海弦叹了口气,这下终于没有拖油瓶跟在后面了,她剥了一粒烘栗子往甫翟口里一塞,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甫翟想了想,说道:“回宫。”
海弦本以为甫翟是说着玩的,才刚出来,还没玩尽兴呢怎么可能轻易回宫。可是当他带着她来到宫门口时,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挣扎着准备去别处。甫翟拼命按住她跑了一阵,然后忽然掉转了马头,驱马往另一处走去,笑道:“疯丫头,带你看样好东西。”
皇宫南门外不远处便是大片的枫树林,红叶尽铺,踏在上头软软绵绵。甫翟带她走近林子深处,对着红叶尽头打了个响哨,枫林尽处有“嘚嘚”的声音传来,伴着枫叶被踩踏的沙沙声,迎面奔来一匹矮种马。
马脖子上拴着一粒铃铛,随着跑动发出叮当脆响,林中千鸟腾飞,棕红色的骏马夹在其间,犹如白云苍狗中透出一点红,正是红缨马。
甫翟对着红缨马打了个呼哨,它飞快地跑上来在海弦身前停下,拿脖子轻轻蹭着她的裙子。海弦惊喜地拍着红缨马的头,抚着它脖子上一圈红棕毛,像是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眼眶里微微有些湿润。
“这本是送给你的礼物,你进了宫,便总是没有机会将它交给你。我打算等你生辰当日,将它作为礼物进献上去。”甫翟说道。他扶着海弦的胳膊将她送上马,自己跨上了大宛驹,与她并排着往林子一头慢慢走去。
两匹马走走停停,偶尔交颈相亲,海弦轻轻踢了甫翟的腿,微微笑着不说话。一直走回到街上,甫翟才把她扶下马,找了家客栈让小二看着马匹,两人却是没有进客栈,而是去了点兵营找阿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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