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弦冷笑着回应:“是啊,善恶到头,总该有报应的一日,所以你千万小心才是。”
汝明礼点头,对袁霍道:“陛下更应该小心才是。”
从前的事海弦不想知道,也无从知晓,这里头孰是孰非谁还能道得清楚。她一字一句都不想再同他多言,随意唤了一名太监进来,道:“汝统领累了,送他出宫。”
太监怔怔地看着汝明礼,一副为难的样子。汝明礼厚着脸皮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来,重新理了理衣领,挥手让小太监退出去,对袁霍恭敬道:“既然公主已经回来了,如今陛下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了。”
袁霍眨了眨眼,不说话。
汝明礼冷道:“莫非陛下想要同三皇子一样?为臣倒是不介意成全陛下。”
海弦啐得他满脸都是唾沫星子,狠狠剜了他一眼:“滚!滚得越远越好!”说罢欲喊人进来,宣了几次都无人应答,她唯有自己将袁霍扶回内房。袁霍虽体弱,却是沉得很,她才刚将他扶离座位,脚下不稳,两人相继跌倒。海鲜手忙脚乱地扶袁霍起来,奈何他行伍出身,体格魁梧,哪里扶得动。她只得让袁懿出去喊人过来,然而袁懿见两人跌倒,吓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殿内一时纷乱无比。
汝明礼似看笑话一般走上前来,看着海弦拼尽了全力也是徒劳,才将袁霍背回到榻上,他走到海弦面前,轻佻地勾了勾落在她胸前的发束说道:“其实,你父皇的性命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对你的身份有兴趣。我要你即刻登基,之后你昭告天下,我们择日完婚。至于你所在乎的人,我不会伤他们分毫的。”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海弦的侧脸与荇儿有六七分相像。触及她脸颊的手蓦然一颤,眼里透出几分痛色。与此同时,海弦亦是一怔。
电光火石间,海弦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用力拍开他的手,直起身子,扶着袁霍进房,回头对汝明礼说道:“你滚!”
汝明礼淡笑着朝袁霍拱了拱手,道:“陛下以为如何?”
话尤未落,海弦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忽地一紧,她茫然地看了袁霍一眼,臂上又是一紧。她想起甫翟送她回宫前关照她的话,无论宫里有多凶险,她都要听从袁霍的安排。因为这世上除了甫翟,便只有袁霍不会伤她。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自己的怨气和愤懑全数压制在内心最深处。嫁就嫁吧,就当是栖凰宫里多养了一条狗,早晚有一天,父皇和甫翟会把这条狗扔出去的,不是吗?她狠狠瞪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汝明礼,冷道:“我可以嫁给你,但这一辈子,你都休想碰我。你我之间只是交易,仅此而已,但如果你伤害了我身边的人,我会让我们的婚宴变成丧宴的。论机关算计我比不过你,但是玉石俱焚我还是懂的。”
汝明礼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淡笑,他上前一步,手指捏上她的下颌,劲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下巴生生捏碎。她没有躲避,牢牢瞪住他,嘴角溢出一丝腥甜,一缕鲜红顺着唇畔慢慢下滑。他闷哼一声,松开手,说道:“早晚会有你的丧宴,不必性急。”
他假惺惺去扶袁霍,海弦拿臂膀挡开,毫无情面道:“放手,往后远离我父皇,也请让你的人离得乾阳宫远远的。”
“微臣告退。”汝明礼不紧不慢地点头,临走前,悠悠道了一句,“公主最好莫要耍花招,你的一言一行可是关系着凌甫翟的性命的。”
海弦蓦然觉得冷意四起,甫翟若是当真在他手上,那么她便是一点胜算的把握也没有了。
殿门终于重重合上,海弦小声道:“父皇,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把兵符塞到袁霍手里。
袁霍摸了摸兵符,道:“兵符还在你手上?他可是看出了兵符有假?”
海弦哽咽着点头:“他不曾问我讨要过兵符,所以我眼下担心,他会不会已经对甫翟下手,得了甫翟手里的真兵符,所以才没有提及?”
“哪怕将兵符送给他,他也不敢要,名不正言不顺的事,他向来不做。甫翟素性机灵,未必斗不过汝明礼,他若真出了事,汝明礼哪里还会如此忌惮朕。”
海弦嘲讽道:“他做的事几时名不正言不顺过了。”
袁霍轻轻一哂,指了指寝殿,海弦忙将他扶进寝殿。袁霍从枕头下边拿出一道圣旨,满是愧疚地交到海弦手里:“到了今天的地步,除了顺从他,朕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
海弦道:“父皇的龙体究竟如何?”
袁霍叹了口气道:“虽不似表面看起来这般羸弱,却也与他斗不了几年了。”他抬起手爱怜地抚了抚海弦的脸庞,问道,“你可愿意相信父皇?”
海弦咬了咬唇,点头道:“我相信父皇不会害我,也不会害甫翟的,一切都是父皇的权宜之计罢了。身边多养一条狗又如何,我们总宁国不差一口饭吧。”
袁霍见她不哭不闹,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不是封驸马的旨意,而是诏书。”他看看袁懿,眼圈里布满了血丝,叹道,“懿儿已经这样,朕没得选了,真的已经没得选了!”
海弦仓皇跪下来,磕了个头,推拒道:“懿儿会好起来的,我一个女孩子文不成武不就,怎么可能替父皇打理江山。况且我从来就不喜欢宫里的一切,这份圣旨我不能要的。”
“总有一天你会要的,等到那一天,你一定要得起。”袁霍将圣旨重新压回到枕头底下,华丽繁复的龙腾黄枕下所压的仿佛不是圣旨,而是禁锢她一生的枷锁。
历经千辛万难,过惯了机关算尽的日子,恐怕到如今袁霍才终于懂得,像袁懿一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未必不好。他自私地成全了袁懿的一世平安,便注定要牺牲海弦的一生自由。一切发展到这个地步,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总有一天她还是不得不乖乖地亲自戴上这副枷锁。
晋元七年三月初,宁国国主袁霍下榜昭告天下,因疾病缠身,故立嫡长女宸永公主为储,并将一应权责,连同宁国的玉玺一并交由海弦。而宁国的继承人宸永公主却以不谙朝事为由,将一应政治事宜转入汝明礼手中,包括早朝晚审,都任命汝明礼隔帘旁听。
一支朱笔在手,汝明礼无疑等同于握住了宁国的生杀大权。然而狡猾如他,只一味地内敛锋芒和野心,对于宁国的重臣与老臣皆是多加礼遇,一晋再晋,短短的几日,整个宁国凡三年以上官龄者俱被封赏。或田宅,或官职,或爵位。袁霍在位时雷厉风行,提倡能者举之,无能者弃之。而宸永公主在位后,则提倡忠心者举之,不忠者弃之。因此朝上朝下,一时间文武百官皆将“誓死效忠宸永公主”当做口头禅挂在嘴边。
自袁霍“病”后,乾阳宫中的折子便再没有批阅过,汝明礼日夜不眠,不过三日的光景,已将一应事宜处理地井井有条,而这些政绩,他却全数归之海弦。
是年三月十六,汝明礼以监国大臣之名联合朝中忠臣上书请折,要求宸永公主尊袁霍为太上皇,并择日登基,为宁国第二任君主。一切都按照汝明礼的部署走下去,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接下请折的次日,她便命礼部择选帝号,匆忙登基。
泰泽元年三月十九,举国同庆新帝登位。这一日,整个京师俱是笼罩在一片红妆素裹之中。新帝登基的当日亦是大婚之日。为庆新帝大婚,各家各户皆燃上喜红灯笼,高悬门前。原本肃穆的浣钨街顿时间被一片红色占据着,据说那一片红足足延绵十里。
立于宫墙之巅,放眼望去,那一望无垠的红灼灼而绚烂,如汪洋般浩瀚而壮阔。眼及之处,那片红根本寻不到尽头,沿着十里浣钨街一直向皇宫方向延伸而来,极尽奢华。这一天是宁国新帝的大婚之日,却不是海弦的大婚之日,于她而言,她早已是甫翟的妻子。自营帐内喝下合卺酒的那一刻起,她便认定了自己是甫翟的妻子,一生一世都要追随于他。
喜锣敲响的那一刻,一辆鲜红的鸾车缓缓向前驶来。汝明礼骑着喜红骏马缓缓行至她身前,向她伸出一只手,柔声问道:“陛下是要上车,还是愿意和我同乘一骑?”
同乘一骑,策马奔腾的美好时光只属于她和甫翟,她的目光不曾在他手边停留,而是厌恶地别开目光,直接由典礼嬷嬷搀上了鸾车。汝明礼笑容不减,漫不经心地收回手,转身挑起车帘一角。眼前环佩叮当,十二道垂帘遮蔽着她的脸,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荇儿的影子。
他迅速甩了甩头,试图将荇儿的影子甩去,侧头却发现人群里立着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此刻正看着他,笑容凄凉,带着无尽的无奈和留恋。荇儿?不,那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是荇儿。他顿时背脊徒然生凉,招来阿库道:“快去替我查一查那个女孩子是什么人。”又扭头看了海弦一眼,见她正看着他,满目愤然,便下令道:“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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