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接天,波光粼粼,再是酷暑的夏也在柔软的水汽中默默退去,往日夏云端乐着躲清闲,除却必要时候的请安,很少在安夫人跟前晃悠,一是要表现出自己乐天知命万事不知的小女儿,以免莫家怀疑;二是她也懒得去莫家人面前晃悠,自己不喜欢另当别论,只怕李小安暗地里使绊子让她应对不及,到时候死不死就坏了大事。
安夫人和几个嬷嬷在临安亭小坐,从别处看去甚是惬意,夏云端收敛了脸上神色,祭出常年独霸后院的微微笑,一步一步的向亭子挪去。
有个穿褐色衣服的嬷嬷看见少夫人过来,有些诧异,但还是尽职尽着的趴在主子耳边说到。
“夫人,少夫人过来了,估摸着是向您请安呢”
安夫人睁开眼睛,只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旁边却冒出一个颇显尖刻的声音,“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架子,连什么是长幼尊卑都不知道,如今倒还有意思来您面前,真真是家教。”
安夫人皱了眉头,有些难看的扫了那说话的婆子一眼,本想开口,可是又看着贴身的嬷嬷冲她摇头,终于记起这是那人派在自己身边的奴才,平白说了她,又要惹上一堆事情,叹了一口气,终是闭了嘴,没有言语,只有心头一通自嘲罢了。
云端还没进亭子的时候就听到那婆子在大放厥词,自己的婆婆似乎有意劝阻,但是终究没有开口,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她本来想就此作罢,可转念一想安夫人的态度神色,又觉得大有文章,这莫府的女主人似乎对那婆子颇为忌惮,要说在这莫府里,还有谁能让女主人不得不退避三舍呢?明显就只有如今莫家的掌门人,莫慎莫老爷,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是耐人寻味喽。
打定主意,云端想了一想,决定试上一试。
她轻缓的笑着,落座在安夫人身旁的美人榻上,轻轻抿一口下人递上来的茶,游刃有余道,“看嬷嬷年纪这般大,应该也是看尽沧桑,世路已惯的人,怎么竟然讲出这样没成理的话来,我是不是大家闺秀另说,母亲可是出身安国将军府,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您想要教训我也得看母亲的面子……更何况,我歹是莫家的少夫人,哪里容到你这样一个老奴明着暗着给我脸看,若是母亲教导我,我自然听着不敢有半句话,你算个什么东西,哪里有这个脸面。”
话说的有点儿长,云端又端起天青色的茶碗,抿了一口,她的声音一向柔美恬静,方才教训人也是和风细雨,可是说的话那样狠绝,一经对比,效果似乎更甚于怒吼大叫,此时那之前出口讽刺的老刁奴竟然目瞪口呆,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云端接着说道,“你这样的老奴在主子没开口之前就敢发声,必是素来狂妄惯了,既然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身份,我今天就替母亲教教你,您觉得如何,母亲?”
安夫人自云端开口就没有睁开过眼,教训那婆子时,也只是略抖抖眼皮,不过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来,云端心中大定,更加笃信起来,教训起婆子也不怎么手软。
安夫人听到云端问她意见,心中笑,这丫头到底是想把自己拖下水来,罢了罢了,方才她提起自己的娘家将军府,想来自己未出嫁时的一个将门虎女,骑马打仗尚不在话下,只进了这莫府之后,居然还要看一个老奴的脸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只觉得一股气涌上心头。
“孩子,你是莫家的少夫人,你做主就行,娘岁数大了,以后还不都要你操持这一堆事儿。”
那婆子有些慌张,直觉得一切脱离了掌控,少夫人以前没怎么接触,还当是软柿子软捏的很,没想到还是个硬茬子,这要是落在她手里,能有什么。
她越想冷汗落的越多,转身就扑在安夫人脚下,哆哆嗦嗦的喊着“夫人,您救救小的,您知道我不是故意有心的,我哪有那个胆量。”一边说一边吭吭的磕头,云端有些不适,但还是忍住了,这是试探的第一步,可不能前功尽弃。
云端吩咐几个粗使婆子上来,作势要把那人拉下去打上几十板子,估摸着是真怕了,那老太婆竟然口不择言,“夫人您快救我,您别忘了,我可是老爷……”
安夫人猛然从榻上起身,抄起一个摆在案桌上的茶碗就扔了过去,明显气的不轻。那婆子被茶杯砸的出了血,顶着满脸红色被吓得直打哆嗦。
安夫人一字一句的说到,“你是老爷拨给我的人,别说你今天犯错我要惩戒你,就是你没有错,我想打杀就直接打杀了你,老爷能说我什么,能为了一个奴才和我翻脸吗?”
“直接拉下去,给我重重的打,记得留口气让她活着给老爷告状。”嘲讽的表情挂满安夫人的整张脸,
那老奴似乎认命了,什么力气也没有使出来,被拖出了亭子。
从这个时候,云端基本上可以肯定,安夫人和莫慎之间的确存在问题,否则也不会在自己一个外人面前就做的如此露骨。
俗话说的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云端瞬间就觉得似乎轻松了很多。
她小心的将安夫人扶起来,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小声说道。“娘,您悠着点,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安夫人没气的斜她一眼,她才想起来,这一场气原本是她惹出来的,瞬间就没有了言语。
安夫人没有过多难为她,在云端乖巧任劳任怨的给她捶背,端茶打水的份上,态度最后和蔼了很多。
“不在你的院子里呆着,跑到我这边干嘛。”她问的甚是随意。
云端细细看她神色,没有什么深意在,看来自己这位婆母是一贯的军中儿女模样,这样的自己还是说的直白实在一点儿比较不错。
“娘,我一个人在院子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大爷也不知去了哪儿,天儿热的紧,我也看不下书去,想想还是来您这儿躲躲懒,没想到还给您惹了这样一摊子事儿。”
安夫人皱皱眉头,“念痕哪里去了,你不知道?”
云端冲她笑笑,“我估摸着是练武去了,大爷平常也没什么消遣。
安夫人看着她忽然笑了,“我那儿子是个单纯肠子,榆木脑袋,很多事情你多提点一下他,我瞅着你也是个聪慧的。”
“这是自然的,夫妻一体嘛,虽然很不意思,但是我确实也算不上太笨啦。”
云端最后一句话明显取悦了安夫人,她呵呵笑起来,气氛一下子比先前融洽了不少。
进到莫府以来,这是第一次和相关人聊了那么长时间,连天天见面的莫念痕都没有过,云端半分试探半分真心,摸透了安夫人对事的脾味,真的是将门虎女,大大方方实实在在的交流方式不错,其他的弯弯绕绕很容易惹起怀疑和厌恶,整整一个下午,云端凭着读万卷书的优势,和真正热爱自由的婆母天南海北一通聊,最后两人说到漠风光和华南的山水之时,竟然异口同声的感叹到“真想看看啊”,颇有相见恨晚的感受。
随着婆婆吃了晚饭,她和两朵兰花回了院子,一路上都在感叹,怪不得安夫人和莫慎不和,这样一个可爱的习惯和每天吃饭都要先下银针的老狐狸过,搁谁谁都要有意见的,没意见才比较奇怪啊。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主屋已经亮起了灯,云端撇撇嘴,看来莫大少爷回来了。
她让两朵兰花去沏茶准备糕点,自己一个人慢悠悠的踱进了屋子。
莫念痕正拿着一本书看的仔细,云端眯着眼观察了一下,似乎是自己从嫁妆箱子里翻出来的地方志,一本闲书,平常解解闷而已,不过,他看的那么仔细,不会是再看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语吧。
云端囧着一张脸上前,问道,“你在看什么?”
莫念痕自然地抬头,“你这些评语还蛮有意思的,不过太武断了,这样不成。”
评语的撰写者一脸呵呵,抽过书,皮笑肉不笑道,“劳烦大爷给建议了,妾身下次一定记得.”
莫念痕抖抖胳膊,义正言辞道,“你说话阴阳怪气的,这样也不成,也需要改。”
云端小声嘀咕,今天真是撞见鬼了。
莫大少虽然呆一点,但可不傻,他看了夏云端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今天去找我娘了。”
云端挑一挑眉毛,“嗯,多新鲜啊,亲生儿子天天不见踪影,儿媳妇要是也不过去的话,挨骂的反正不是你。”
莫念痕被狠狠的噎了一下,没有言语,夏云端坏心上来,继续语重心长的说到,“我之前听说你自小就在连山上学艺,多年不曾回家里一回,夫人为人母亲的,日日期盼你早日回家,现在你是回来了,就算是讨厌我不乐意看见我,去夫人那里多走动走动总是对的吧,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孩子,总觉得下半辈子没指望了。”
莫念痕被云端讲的面色发红,一句话都不意思说。云端见状,继续说到,“你和小安姑娘的事情,夫人必定乐见其成,毕竟都是在她跟前长大的,不过做人嘛,不要总想着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毕竟百善孝为先啊。”
说的有些口干,云端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坐下来慢慢品。
莫念痕坐到她跟前,小心开口,“母亲很生我的气吗?”
云端把脸色摆的尽量严肃,“你会不会说话啊,做娘的哪有真生孩子气的,她还让我多多提点你呢,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光想着自己的母亲生没生气。”
莫念痕被狠狠噎了一下,尴尬的说到,“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没想那么多。”
云端笑起来,“你要是真觉得自己不对,就该马上改,而不是光说不做,另外,莫大少爷,我觉得你是不是在连山上学武时间太长,人情世故不太明白啊,这个样子可不行,就你这个模样,老爷迟早要发现端倪,到时候咱们计划的事情说不定就前功尽弃了。”
念痕苦笑,“你也觉得我挺笨的吧,在连山上,我的武艺天赋是不错的,师傅虽然对我严厉非常,可还是很器重我,可是回到上京之后,我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成。”说罢,神情更为沮丧,懒懒的靠在床沿上叹了一口气。
看到他这幅模样,云端有些不忍心,到底是个不多见的孩子,她开口安慰他,“不过也别担心,咱们既然已经是拴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自然不会放着你不管,以后有什么事情不懂可以直接来问我,我都会尽力帮你解决,当然,如果我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也会找你帮忙。”毕竟是个男人,必须要给一点面子啊,虽然她可没有指望这个少爷能帮她做些什么。
莫念痕点点头,有些意动。
“当初父亲让我娶你,说是你们夏家和我们莫家息息相关,这件事情牵扯太深,你……知道多少。”
云端暗中腹诽这个着急的笨蛋,面上却丝毫不露表情,很是随意的说。“我要是知道就提前解决,还犯得着嫁给你?你和小安姑娘的事情整个上京的阿姑阿婆都知道,难道我还非要上杆子找不自在。”虽是用来堵莫念痕的嘴,可这话实实在在也是云端自己内心的想法,不免要带出一些情绪来。
莫念痕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可他脾气直,竟然小心翼翼的又讲一句,“你真的是书香清贵世家的小姐吗,看起来不太像啊。”
夏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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