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雨轩这两日是一片惨淡光景，虽然官府来人将紫雨轩中有关人员全部下了封口令，只是，这种事情，如同雨雪风沙一般，根本不由人去控制，在加上当时的目击者实在过多，便是严令禁止之下，还是透露出不少风声。

　　升斗小民的想象力在此时得到了最大的体现，“二品大员丧命烟花之地”单凭这几个字便值得说书先生在酒楼茶肆说上三天三夜，其中流传的版本一边再变，有那风流才子的版本，也有讽刺的论调，或者还要扯上些神鬼之说，一时间便成了上京城中一大热点。

　　刑部尚书戚昭一身官衣端坐与室中，他生性严肃，眼神清正刚直不阿，如今又是垂垂之年，花白的头发和胡子未曾给这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增添一丝慈祥老家翁的气息，反而更添上继续冷酷刚愎的感觉，刑部任职三十余载，留给这位老人的，是永远不变的铁血律令，正因如此，戚昭才能稳坐尚书十载，只因他能够冷酷的回击觊觎者，更能冷酷的坚守自己的位置。

　　莫念痕领着亲兵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位自己也可称之为外祖的老人正板着一张脸看着面前的案报，戚昭平时没有表情的时候已经是不怒而威，如今又添了生气，更是吓人。

　　莫念痕乃当朝镇远候爷，按照礼数是不必行礼的，只是面前这位老人乃是云端的外祖父……想到此处，他还是挥挥衣袖，恭敬低头说道：“戚大人，有礼！”

　　戚昭微微抬头，站起身来，缓声道：“侯爷折煞老臣。”念痕淡笑不语。

　　戚昭与念痕比肩而立，老大人的手在案报上点了点：“侯爷来的早些，正好也看看这案报，刑部和常林军也好配合行事。”念痕知道戚昭行事一向快准狠，并未官场上许多繁文缛节，交情往来，倒是很合些江湖气息，也觉得颇为得用，便不再多言，接过案报。

　　案报行文一向不甚复杂，短短时刻，莫念痕便看完，虽然早有准备，可是还是因这几乎并无任何线索的案子而皱起眉头来。

　　这是下达皇命的第二天，头一天时候戚昭已经将紫雨轩所有可疑人员全部收押，而目击者的供词也一一盘问清楚，可是目击者太多大家口径基本一致，而嫌疑者虽然众多，可是在审完之后，又发现可以作为决定性的定罪证据基本不存在。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情况，等于说是一无所获。

　　案报上言明，刘万乘死于紫雨轩云影阁中，死因是从口中插入的一把金色匕首生生穿透了刘万乘的喉咙，死相极为凄惨，身体表面无明显外伤。另外当时在场的云影因为死者原因，大受刺激，如今神智已然不太清醒，疯癫之中只断断续续念叨着“空眼睛”一类的话语。

　　还有就是云影的小丫鬟零零，倒是脑袋还算清明，也贡献了尚算有价值的几句话。

　　据她所讲，她自紫雨轩小厨房回来时候还曾看见云影和刘大人的背影。而她上楼到听见云影的喊叫不过是顷刻之间，这也说明，刘万乘死亡时间就在零零上楼时候左右，和仵作的验尸结果基本一致。

　　想到此处，莫念痕眼神微微一闪，说道：“戚大人，既是如此，那云影是否……”

　　戚昭了然，云影是刘万乘死亡时候唯一在场的人，顷刻之间刘万乘死亡无论如何她的嫌疑都是最大的，而如今她的疯癫说不定也只是掩盖自己罪行的伪装。

　　只是如果有证据，那么自然好说，可是现在他们并没有证据，而且此案恐怕并非如此简单。

　　他看了一眼细细研究案报的莫念痕，没有说话，戚昭与夏家是联姻之家，平日关系很是良好，对夏志荣这个女婿也很是倚重，当初夏大人曾与之深谈，细数莫慎莫太傅之令人不安之处，乃至圣上赐婚，云端嫁入莫府，戚昭也实在看清楚，今上对于夏家的隔阂犹在，疑恨颇深。

　　此次这个年轻人被委任与自己一同查案，恐怕也是和皇上的猜忌有关，戚家因为夏家的关系，应该也被皇帝放进自己不可信任的名单了吧，所以这个年轻人是否值得相信，恐怕还有待商榷。

　　莫念痕对于戚昭百转千回的心思一点不知晓，他又细细琢磨了一遍案报，然后抬头对戚昭说道：“戚大人，那紫雨轩的主人是？”

　　戚昭想了一想，将昨日派去巡查的官员找过来，两人一同坐下，重新问话。

　　巡查之人跪在下方回话，将盘问时候点点滴滴一一回报，还有相关人等的关系解释清楚，两人细细研究片刻，便径直去了刑部大牢之中。

　　刑部大牢一般关押犯人均为重犯，可此次刘万乘一案涉及人员过于众多，所以一时间此地人满为患，刚刚进入大牢中便听到一群人哭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都大叫着自己冤枉。

　　犯人太多，再加上这大牢本就暗无天日的设计，一股难闻的气味混杂着潮湿空气扑鼻而来，念痕微微皱眉，利眼扫过一张张挤在牢栅门口的脸，他们脸上都混杂着恐惧的表情，变形的脸上带着期盼看向走过的两人。

　　莫念痕目不斜视而过，倒是让戚昭在心中暗暗点头，虽镇远候也军职，他也知晓这位年轻侯爷武功了得，可是毕竟年轻，没想到遇到此种情景，倒是镇定自若，不露任何表情，此子心性尚难评价。

　　大牢中所关押的犯人，不管有罪与否，都会因为未知的命运和对恶劣环境的排斥产生生理性的恐惧，这种恐惧是会传染的，当整个牢房都被沾染上这种恐惧之后，就会蔓延出绝望的死气。

　　除却战场经历血与沙的将军和数十年掌管刑狱的刑部官员之外，几乎所有的官员因故来到刑部大狱都会表情厌恶或者同情，但是都恨不得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而莫念痕仅仅进来时候皱了眉头，后边竟是安之若素，甚至细细观察着每一张犯人的面部表情，丝毫没有异色，这种心性，倒是有两种可能，一则是稳重大方，不显露其色，城府颇深；另外一种则是目的至上，余人所受之事与他无关，不能让他心生感触。

　　前一种不好对付，后一种太过于凉薄，戚昭心中暗念。

　　莫念痕细细看过这一群人之后，随意指了两个，让狱卒带了出来。

　　两个人瑟缩的站在另外一间屋子里，看见戚昭和莫念痕走进来，连忙跪倒在地，不但的磕着头，不顾流血的伤口，诉说自己冤屈。

　　旁边的狱卒毫不留情的抽了对方两鞭子，让两人闭嘴之后，他们才抽抽噎噎的停了下来。

　　莫念痕慢悠悠问道：“你们在紫雨轩是什么伙计？”

　　此时已经被收拾老实的二人也不敢再说什么无关的话，连忙回答说道：“大人，小的二人，是厨房里头帮厨的。”

　　莫念痕点头，看向戚昭：“大人可还记得案报之中所说。”

　　戚昭捋捋胡子：“自然。”

　　念痕继续问道：“你们可知自己为何被抓？”

　　一人连忙磕头道：“刘大人身死，此事与我们真无关系，当时零零姑娘来了厨房叫菜，说是刘大人点的，都是普通菜色，我们厨房共有一十八人，我们和其他几人便立时做了送过去……后来才知刘大人居然死了，可是我们的菜大人根本没有入口啊，这事情怎么会跟我们扯上关系呢，请大人明鉴啊。”

　　“你怎知刘大人并未动菜？”念痕淡淡问道。

　　那人连忙说：“我们在牢里听说了，零零姑娘送去的时候，刘大人已经死了。”

　　说着他偷偷向上看了一眼，正对上莫念痕鹰隼般目光，被吓了一跳，再不敢抬头。

　　戚昭看看两人，与莫念痕交换了一个眼神，才问道：“听你们刚才说话，似是对刘万乘很是熟悉？”

　　他们的表情凝固了一下，似乎在反应刘万乘是谁，等反应过来是刘大人的时候才俯下身子，慢慢说道：“刘大人是我们紫雨轩的常客，爱好风雅，最爱云影姑娘的琵琶，每次刘大人前来，总会点上一道杏仁豆腐和鱼羹，刘大人年纪颇大，这两道菜都是好克化的，时间一长，我们厨房便知道了刘大人只爱这两道菜，不过我们只是做菜，从来没有见过大人，只是聊天的时候知道刘大人身居高位，每到紫雨轩都会尽心招待。”

　　“行，下去吧。”莫念痕听完之后，便让狱卒将两人带了下去。

　　然后他表情淡然请示戚昭说道：“戚大人觉得是否应该将那紫雨轩的主人带出来？”

　　戚昭没有意见，不多久，狱卒便带了飞翎出现在二人面前。

　　飞翎在狱中两天，精神尚算还好，衣物也比较整洁，跪倒在两人面前时候虽不如前面二人害怕，但是依旧流露出紧张情绪来。

　　戚昭单刀直入：“飞翎，我朝明令，官员不可狎妓，你紫雨轩明知禁令，依然故我，该当何罪。”

　　飞翎深深磕了一个头，眼角微红：“大人折煞奴家，奴家怎敢知法犯法，只是我们紫雨轩只是开门做生意，并无把人往外赶的理由，更何况当初刘大人并未表明身份，后来奴家知道了，也曾规劝过大人，可是大人他……我们小小紫雨轩，怎敢和大人做对呀！”

　　女子伏于地面，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哭的梨花带雨，只是面前这两个男人都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反是十分不耐，飞翎抽噎片刻，见两人表情逐渐厌烦，也审时度势收了眼泪，只在地上抖个不停。

　　“刘万乘流连紫雨轩多长时间，可有与人发生冲突过。”

　　飞翎抽抽搭搭道：“大概有三年之久了，刘大人喜听琵琶，和我们紫雨轩的云影姑娘很是投缘，每次都在云影阁……刘大人都是悄悄来往，除却紫雨轩众人，应是很少人知道刘大人是紫雨轩常客。至于冲突……似乎两年前，刘大人自家府上夫人曾经派人前来纠缠过，当时刘大人喝多了酒水，很是闹腾了一番，但是之后便没有什么回音，听云影说，刘大人家里的事情早已被摆平。”

　　刘万乘的家眷，似乎应该多放些注意力了，莫念痕和戚昭不约而同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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