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休书
次日一早,古家的人果然来了。
古老太爷、古老太太,还有堰北城最有名的媒婆,带着七八个丫头小厮,打扮得花团锦簇的,浩浩荡荡地上了门。
朱高远迎出门外,一路将众人引进前面花厅。
落座之后,朱家这边的丫鬟送上茶果点心,招待得十分得体。
古老太爷捋一捋胡须,开门见山地道:“老夫今日是为犬子谦然提亲而来,朱公子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朱高远坐在主位上,淡淡地道。
古老太爷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三年前贤姐弟初到堰北城,古家便有结亲之意。谁知好事多磨,一直拖延到了今日。好在天作之合,凡人是拦不住的。昨日犬子回去把这个好消息一说,老夫与荆妻喜不自胜,今日特地一早前来,希望尽快促成这段良缘。从今往后,古家与朱家合为一体,再没有什么你我之分,这堰北城内外各大商户,必然也会欢然同庆!”
媒婆拍手大笑道:“古家在堰北城是百年望族,华姑娘又是咱们堰北城生意场上的第一员女将,这才叫‘珠联璧合’!既然两家都有这个好意,咱们不如就趁今日把婚事定了!三日后过大礼,七天以后恰好是个好日子……”
古老太太拿出红书绿纸来,叫丫鬟递给朱高远,笑道:“华姑娘一进堰北城,我就瞧着她顺眼,不想果真有这样一段缘分。今后成了一家人,还望朱公子不要见外才是!”
朱高远将那帖子接了过来,略看一眼,便放在了手边。
媒婆忙在旁笑道:“朱公子年轻,怕是不太懂得规矩——收了男方的过书,是要回帖的。当面交了回帖,这亲事就算定了!”
“古老太爷,我给您时间反悔。”朱高远冷冷地道。
媒婆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古老太爷老两口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位朱公子的脸色,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好看!
古老太太有些慌:“朱公子,这亲事是昨日你姐姐自己亲口提出来的,莫非你朱家自己要反悔不成?”
朱高远拿起那张帖子,“唰”地一声撕成了两半:“既然还没有定,也就说不上‘反悔’不‘反悔’。她不会嫁的!”
“这——”古老太爷的脸色立时就变了。前几天那种大祸临头的恐惧重新占据了他的心脏。
朱家不肯嫁,难道还是想把古家赶尽杀绝?
古老太爷急得站了起来:“朱公子,万事都好商量,哪有一口回绝的道理?令姐嫁过来,古家绝对不会为难她。她要出门做生意也好、要安守内宅也罢,都随她自己的心意。她的小公子,我们也会当自家儿孙看待,绝不会亏待半分……”
朱高远冷笑一声:“她不是我姐。”
古老夫妇对视一眼,由老太太开口笑道:“这一点,我们也有所耳闻。不管是姐弟还是叔嫂,你二人相依为命这几年,都已经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她又给你们朱家留下了后人,这血浓于水的情分,我们都懂!古家不会亏待小公子,又怎么会亏待你?公子实在多虑了!”
“她被我睡过,你们古家也愿意娶?”朱高远勾起唇角,嘲讽地笑问。
古老夫妇脸色大变。媒婆更是失手把扇子摔到了地上,扇骨都摔断了。
空气僵住了很久,古老太爷才颤声道:“这……伦理纲常,不能乱开玩笑的。”
朱高远嗤笑一声,抱胸往椅背上一靠:“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位想必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那个女人不能嫁,她是我的!”
古老太太气得拍桌大叫:“这……这不是耍我们吗!你们叔嫂姐弟自己窝里怎么乱,那都是你们的事,何苦拿你们那些肮脏事来让我古家蒙羞……”
“夫人!”古老太爷厉声打断了老妻的话。
古老太太只得住口,旋即又想起了古家眼下的困境,不免心如汤煮。
这门亲事若是不成,堰北城就没有古家的立足之地了;可亲事若是成了,她怎么对得起她最宠爱的小儿子啊!
朱高远见两人迟迟不再开口,便拍手向丫鬟吩咐道:“可以送客了!”
“小屁孩,你长本事了!”楼霁华手持一柄短刀,踹门闯了进来。
她显然未曾梳洗,一头青丝凌乱地披散着,脸上那道陈年的伤疤也未及遮掩。最显眼的是,那身月白色纱裙上,猩红点点,竟是血迹未干。
朱高远失态地站了起来。
楼霁华仰头看着他:“从武馆找来几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废物,就想拦住我?”
“你受伤没有?”朱高远冲了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楼霁华用力甩开他,冷笑道:“时隔三年,你依然是个废物!武馆交到你的手里算是废了!亏你也是上过战场的,带出来的人居然连我一个弱女子都打不赢!我看你以后不必去武馆了,去绣庄跟小姑娘们学绣花吧!”
朱高远被她骂得灰头土脸,许久才黯然道:“他们也不是全然没用,只是不敢伤你罢了。”
楼霁华随手把短刀扔到他手里,冷笑道:“没用就是没用,何必找那么多借口?你带出来的人,果然也跟你一样,外强中干,只会撑架子吓人罢了!明日我得去你大哥坟头哭一哭,问问他当初是在哪里捡了个废物!”
“你就不肯安分在家待着吗……”朱高远又气又恼,却罕见地没有暴跳如雷。
楼霁华推开他,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古老太爷、老太太,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古老太爷颤巍巍地拱了拱手:“华姑娘。”
楼霁华招手示意他坐下,淡淡笑道:“我兄弟不懂事,让老太爷见笑了。”
“唉,咳咳,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呢?”古老太爷尴尬地笑了两声。
楼霁华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平淡:“昨日我说过的话,此刻依然作数。当然了,嫁娶之事要的是双方心甘情愿,古家若是不愿娶,我断然没有个强嫁的道理。”
古老太爷笑道:“华姑娘肯嫁,古家上下喜不自胜,岂有‘不愿娶’之理?犬子谦然自三年前初识姑娘,之后便一直魂牵梦萦,至今未曾娶妻,姑娘莫非还不信我古家的诚意吗?”
楼霁华微微一笑:“老太爷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些虚礼,有没有都不重要,既然二位老祖都来了,事儿就算定了吧。”
古老太太压低了声音向丈夫急道:“真要娶她,咱们岂不是成了全城的笑料!”
古老太爷淡然道:“人无完人,白璧微瑕更显其真。咱们早知道华姑娘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家,她是否清静守寡也不是咱们古家该操心的事。只要她嫁过来之后肯用心操持家业、与谦然同心同德,过去那些事就揭过去吧!”
古老太太不敢再多说,老太爷便向楼霁华点了点头,笑着站了起来:“既然如此,就依媒人的话,三日后过大礼,七日后迎亲,华姑娘意下如何?”
“甚好。”楼霁华起身相送,神色淡淡。
古老太爷一行人刚出大门,朱高远就将楼霁华抵在了门后,厉声怒吼:“你就那么想嫁?”
“对啊。”楼霁华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丫鬟小厮们各自缩着脖子退了下去,朱高远便冷笑道:“今日之后,我和你的事必定会传得满城皆知!现在古家还肯娶你,只是为了解一时之困罢了,等他们缓过气来,你还想有什么好下场?不久之后,你必定会成为全城的笑料,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既然已经传了出去,不管我嫁不嫁古谦然,被人嘲笑唾骂都是不可避免的了。”楼霁华淡淡道。
朱高远呆了一呆。
楼霁华冷笑地看着他:“你不就是想毁掉我吗?现在你已经如愿了。不久之后我就会成为全城的笑料,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足够把我淹死八百遍!”“我……我的本意不是……”朱高远的脸上僵硬了。
楼霁华揪住他的衣领,反将他扭过来按到墙上,冷冷地笑着:“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的名声再坏,古家还是不敢得罪我,该求着我做生意的人还是不得不求着我!堰北城生意人的命脉在我手里,他们别无选择!”
“我这就叫人想法子澄清……”朱高远嗫嚅道。
楼霁华笑了:“先前的话是你亲口说出去的,再怎么澄清也只能越描越黑而已,你也不必白费力气了!臭小子,你这颗脑袋里面,装的都是大粪吧?”
“你那么瞧不起我!”朱高远一脸恼怒。
楼霁华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没本事,让我怎么瞧得起你?你一味好勇斗狠,冒冒失失的,自以为旁人都怕了你,其实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
朱高远又气又恼,却无言以对。
往常被楼霁华骂得哑口无言的时候,他必定会暴跳如雷,非打即骂,总要逼到她屈服为止。
但是今日,他却连动手打人的底气都没有了。
楼霁华的衣衫上,血痕犹在。
朱高远终于渐渐地明白,这个女人不惜命,更不怕疼。她往常屈服于他的拳头,只不过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不同他计较而已,哪里是真的怕了他?
要论好勇斗狠,他根本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朱高远颓然地靠在墙上,灰心丧气。
一街之隔的城西客栈里,定北王黎某人早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帷儿跑前跑后地替他收拾起来,不住地劝慰:“王爷别急,咱们的人早在前几天就已经出了京城,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一定能在七日之内赶过来……到时候若没别的法子,咱们直接到古家抢亲就是了!”
“本王警告过古家,他们居然还是要娶,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黎羽捶桌怒道。
帷儿慌忙赔笑:“是是是,他们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到时候治他们个犯上不敬之罪,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黎羽闷闷地坐了很久,抬起头来:“那个姓严的书呆子答应今天过来了?”
帷儿忙道:“一大早就叫人去吩咐了,小二回报说严举人接了帖子,应承会来的。”
正说话间,敲门声响了起来。
帷儿笑道:“他倒是识趣。”
门开后,进来的却不是什么严举人,而是朱高远。
黎羽一看见他就没好气:“你来做什么?”
朱高远呆站了一会儿,“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帷儿在旁阴阳怪气地道:“哟,朱公子服软的时候可不多!过年还早呐,您这会儿就磕头?”
他话音未落,朱高远果然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说吧,怎么了?”黎羽移开目光不肯看他。
朱高远直起身子道:“先前是我糊涂,做了混账事,请王爷责罚!”
“你还知道那是‘混账事’。”黎羽冷冷地道。
朱高远低下头:“她说得没错,我自幼无人教导,后来跟着大哥也没学好,反倒仗着大哥的庇护专横霸道、胡作非为……如今我明白过来了,我不想再做个废物!我没有做生意的天分,跟着她学不到什么,所以我想求王爷开恩,准我回玄武营!”
“你不是想娶她么?”黎羽冷笑。
朱高远垂下头去,许久才道:“她是死也不肯嫁我的。我一无是处,她一向瞧不上我。”
“我就说王妃的眼光不至于那么差!”帷儿在旁不冷不热地添了一句。
朱高远昂起头来,似乎要发怒,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黎羽想了许久才道:“你这性子,也确实需要在军中磨炼几年。等堰北城的事了了,本王就带你回京。”
“多谢王爷。”朱高远僵硬地行了个礼。
黎羽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王和王妃这三年的分离,是你一手造成的。这三年你是如何待她,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朱参将的颜面只能护你到今日了,今后你再有犯浑的时候,本王可不会再手下容情!”
“属下不敢再放肆妄为。”朱高远沉声应道。
黎羽点点头,叫他起身:“你能自己悔悟,可见本性不坏。将来在军中历练几年,拜将封侯也不是难事。如今你且先回去住着,过几天或许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朱高远站起来要走,忽然又退了回来:“王爷,古家三公子未必是什么好人……”
帷儿跺脚道:“这话糊涂!难道他是好人就没事了吗?敢打王妃的主意,管他好人坏人,一律都是死人!”
朱高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黎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先回去就是。不管王妃做什么,都不要阻止。本王自有计较。”
***
三日之后,古家果然把聘礼送了过来。
楼霁华只叫袁大娘照着册子核实了入库封存,并不细看。
至于嫁妆,她当然更加不用费心。
人尽皆知,堰北城内外所有牌匾上画一枝花的铺子都是她的嫁妆——古家这几年一直死缠烂打要娶她,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楼霁华万事都不想管,只肯躲在院里同自己的儿子一起摘花看鱼捉蛐蛐。至于嫁衣簪环等一应吉庆物品,全都交给了下人们去采办。
后来奴才们有些懒怠出门,楼霁华随口一问,便有人回说主人家名声不好,奴才们在外头也没脸。
楼霁华也不放在心上,干脆叫自家名下的铺子把需要的东西送过来,不再勉强底下丫头们出门。
她难得的好脾气,并没能安抚底下人的情绪。几个跑腿办事的小丫头开始闹着要走,说是怕被主人带累了名声,以后不好嫁人。
楼霁华叫账上赏了银子,把想走的都打发走了,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
小小两进宅院之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人心浮动、潮流暗涌。
让楼霁华有些意外的是,朱高远竟一语不发地搬到了前院,有事也只叫丫头们传话,再不到后院来了。
外面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这会儿刻意回避,倒显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但楼霁华并没有多说什么。这小子终于肯守规矩,无论如何都是好事不是?
她不知道的是,朱高远从小厮口中听到那些流言蜚语的时候,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先前实在太低估了陌生人的恶意——尤其是对一个“寡妇”的恶意。
寡居的女子,本来应该是最卑微最可怜的群体。她们被称为“未亡人”,本该布衣蔬食、深居简出,把自己当作先夫的遗物掩埋在尘埃里。可偏偏有一个“寡妇”活得比任何人都光鲜亮丽,自然会有人看不过眼。
从前堰北城的人对这位“财神奶奶”多少存了几分敬畏,再加上有“自毁容颜矢志守贞”的传言,众人这才勉强“嘴下留情”。如今骤然听闻“朱家”内宅之中竟有污秽之事,世人不免浮想联翩,忙不迭地把自己心里种种肮脏的念头都编成故事强加到“朱家叔嫂”身上去了。
眼见楼霁华如今在后院闭门不出,被丫头们嘲笑羞辱,朱高远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叫作“惭愧”的情绪。
他后悔了。可是错已铸成,他却连半点补救的办法也没有!
这几天,不时有不懂事的半大孩子跑到大门口说些不堪入耳的俏皮话,甚至有趁夜在外面院墙上画春宫图的。朱高远几番想冲出去打人,都被楼霁华派来的家丁们拦住了。
朱高远无法可想,只能在院子里大发脾气,连前院的石桌都砸了。
距离迎亲的日子只剩两天的时候,楼霁华忽然精心打扮了,到前院来找朱高远,要他陪着她一起到铺子里去试嫁衣。
朱高远躲在房中不肯出来,反劝楼霁华不要出门,说是嫁衣之类东西完全可以叫伙计送过来。
楼霁华一脚把他的房门踹开了:“这会儿你又怕羞不敢出门了?早做什么去了?”
朱高远呆站在桌旁,垂着脑袋不敢看她。
楼霁华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拎了出来:“今日你若是连这道大门都不敢出,你这辈子也就只能躲在屋里纳纳鞋底绣绣花了!难不成你当够了莽夫,又想变个懦夫?”
朱高远缩着脖子站在她的面前:“华……姐姐,人言可畏,我是不怕什么的,可是你……”
“你叫我什么?”楼霁华忽然笑了。
朱高远的脸红得发黑。
楼霁华在他那只剩一半的耳朵上弹了弹,眯起了眼睛:“再叫声‘姐姐’来听听!”
“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朱高远气急败坏。
楼霁华双手叉腰,昂然道:“你姐姐我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你不知道么?乖乖陪我去看嫁衣,你自己也得挑两套体面些的衣裳,别忘了到时候你可是我的‘娘家人’,我全靠你替我撑场面呢!”
朱高远迟疑许久,终于还是晕晕乎乎地被楼霁华拖着出了门。
大门一开,立时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尖叫着跑开了。
楼霁华回头一看,黑漆大门早已被人用黄泥块涂抹得不成样子,能辨认出来的,都是一些极不堪入目的字眼和图画。
朱高远脸色铁青,立时便要去追那几个孩子。
楼霁华眼明手快地扯住了他:“他们怕是受不住你一拳。你若是失手把人打死了,我还得到官府去求爷爷告奶奶捞你出来!”
“他们简直……欺人太甚!”朱高远眼中有泪。
楼霁华笑了:“别骂旁人,你想想你自己十五岁的时候是个什么德性!”
朱高远愧悔无地。
楼霁华看了看那道面目全非的围墙,淡淡道:“明天晚上弄点石灰水,把墙上这些脏东西都涂掉,大门也刷一刷,别让古家的人看了难受。”
门僮慌忙垂首应下,楼霁华便坦然地转身上了马车。
先前那几个孩子躲在街角处,见马车过来,便争着往车轮上吐口水。
楼霁华叫车夫停下,挽起袖子跳下了马车。
几个孩子落荒而逃。
朱高远在马上问:“你不叫我跟他们计较,自己怎么又要打架?”
楼霁华掀开帘子瞪了他一眼:“如果你能保证不会失手闹出人命,我巴不得你去把他们全都打趴下!”
“原来,又是为了我……”朱高远低下头,心情很复杂。
到了店里,伙计们已经在等着了。
楼霁华一进门便皱紧了眉头:“今日怎么没有客人?”
掌柜苦着脸道:“不是今日没有客人,是接连几天都没有客人了……”
楼霁华转头看向朱高远。
后者低下头,许久才道:“我怕你闹心,都没敢跟你说……咱们铺子里的生意都不太好,尤其是绸缎、珠宝这一类的店铺,都已经惨淡了几天了。”
“瞧瞧,你做的好事!”楼霁华横了他一眼,却没有太多的责备之意。
朱高远自己已经把脸红透了。
店掌柜陪着小心道:“华姑娘,我们开门做生意,不是来赔钱的!如果一直这样……”
楼霁华眯起眼睛瞅了他一眼,冷笑道:“才惨淡了几天,你就打起散伙的主意来了?”
掌柜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楼霁华看看柜台后挂着的绸缎绫罗,淡淡道:“最多再等两日,我保你生意更胜从前。你若不信我,现在就把契书撕了,咱们一拍两散,到时候后悔了可别来求我!”
掌柜的见她底气十足,忙赔笑道:“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咱们这些人在您手底下已做了两三年了,哪有个一遇上事就散伙的道理?这个难关,我们陪着您挺过去就是!”
“你倒识趣!”楼霁华冷笑一声。
这时店里虽然没人,店门口却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不时向店里指指点点,无非说些“伤风败俗”、“罔顾人伦”之类的话。
朱高远记着楼霁华的嘱咐,不肯轻易发怒,只好装着听不见。
楼霁华看到他的表现,心下十分欣慰。
嫁衣做得如何,楼霁华其实并不放在心上。她粗粗看了几眼,便叫伙计们包起来,丢给朱高远提着,预备打道回府。
谁知门口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一时退散不及,竟仍然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口。
楼霁华看着有些好笑,干脆便抱胸站定,坦然地迎上她们的目光。
自古以来,女人有机会踩别的女人一脚的时候,必定都是不遗余力的。当下,诸如“贱货”、“骚货”、“小娼妇”、“小浪蹄子”之类的尊称,潮水般地向楼霁华涌了过来。
楼霁华听得烦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远,她们给了我这么多‘尊称’,我觉得受之有愧,你说怎么办呢?”
朱高远正气得头脑发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楼霁华便自己接道:“这世上的传言,永远是越描越黑的,如今我也不抱希望了——横竖我如今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如我干脆把那些传言都坐实了算了!”
“你要干什么?”朱高远不解。
楼霁华冷笑道:“我不明白外面那些人为什么那么恨我,我又不曾勾引过她们的夫君……今儿挨骂我不能白挨了,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她们都是谁家的,我去试试她们的夫君能不能过得了我这美人关!”
说罢,她抬手扶了扶鬓间的绢花,妩媚一笑,向外面抛了个媚眼。
门外一众女子轰然而散。
朱高远黑着脸:“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这时,本已逃散的众女子忽然又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目光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楼霁华下意识地跟着看过去,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只见严举人怀里抱着一只锦盒,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赶了过来。
受楼霁华所累,严嘉木这一阵子也没少被堰北城百姓的唾沫荼毒。这会儿街上的男女老少看见他,少不得又将好奇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严嘉木也没让众人失望,果然快步奔到了楼霁华的面前,拱手作揖。
楼霁华侧了侧身子,与他隔开距离:“如今堰北城人人畏我如洪水猛兽,你倒不怕惹一身腥臊?”
严嘉木正色道:“姑娘身上有牡丹之高贵、菊花之气节、兰花之芬芳,唯独没有什么腥臊之气。学生巴不得日日奔走于姑娘门下,沾染些高雅气息,以便来日蟾宫折桂呢!”
那些没有走远的女人们躲在门外不远处,听见这话,齐齐作呕吐状。
楼霁华拧紧了眉头:“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来打趣我了。你要蟾宫折桂,就该回去好好读你的圣贤书,不要随便往是非圈里闯!”
严嘉木朗声一笑:“圣贤书自然是好东西,可是学生受不得十年寒窗之苦,不得不寻一条捷径——这就要仰仗姑娘您提携了。”
楼霁华靠在门边,悠然笑问:“我?我能提携你什么?我又不是当今圣上微服私访,难道你多见我几面,就能平步青云?”
严嘉木向前凑近两步,压低了声音:“当今圣上算什么?如今大周天下只知有定北王,不知有皇上!定北王妃在此,难道不比当今圣上尊贵百倍?”
楼霁华脸色大变。
严嘉木退回原处,笑道:“学生今日是替人做信使来的。此物至关重要,请姑娘一定要收下。”
“定北王府的东西,我是不收的。”楼霁华冷声道。
严嘉木双手捧着那只锦盒,举过头顶:“姑娘必须收下。否则您与古家的婚事,只怕名不正而言不顺!”
楼霁华皱了皱眉头,迟疑着接了过来。
那盒子里面,放着两件东西。
第一件就是那柄匕首——摔坏了的那块红宝石已经换掉,新嵌上的却是一对珊瑚珠,雕刻成两颗红豆互相衔抱的式样。
楼霁华将那柄匕首拿在手中把玩许久,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这东西,当初应该是丢在大营了,难为黎羽竟能找得回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又想拿出这件陈年旧物来,标榜自己有多么深情吗?
那匕首下面压着的是一张纸。楼霁华随手拿过来,皱眉看完,呆了好一会儿。
朱高远在旁看见,脸色微变:“休书?”
楼霁华笑了:“替我谢过定北王,就说这份贺礼,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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