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答--
似乎永不停歇的水滴声,自那高远硕大的钟乳石上一点点滴下,落入那冰冷洞天中央一个洁净得毫无杂质的寒水潭里。
一个妙龄紫衣少女,正半跪在水边,对着水中俏丽的倒影梳着那一头黑发如瀑,她仔细一点点地为自己编着一根侧向一边的发辫,丝毫不受那水滴破坏倒影的影响。唇角微微上翘着,带着俏皮灵动的妩媚,宛若画上走下来的小狐仙。
有一个白衣人影很快出现在她身后,一点点靠近她,她似乎恍若未觉,依旧编着那发辫子,认真细致地将葱白指尖上的三根五彩缎绳,一根一根细细绕在那发辫中。
那白衣人影走到她身后近前,忽然停住了,她拱了拱手,对那紫衣少女道,“圣女……属下回来了。”
她见花凤儿不答话,只专心一致编她的发辫,忽然眼光瞄到那一池清净无垢的池水,笑着上前,“呵呵,这总算有水喝了,我办事走得急了,一路都没喝水。”
花凤儿这才长舒一口气,唇角晕开的笑意宛若一朵璀璨夺目的花骨朵儿,她似乎已经绕完了一根五彩缎,方道,“先说正事吧!白兰,我吩咐你办的事办得怎样?”
白兰只得停在她身后,有些不以为然,“圣女吩咐我办的事,我什么时候没办好过。不过是去城外送封信给那个手臂上带青色虬的蒙面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差事,我还可以做更重要的事。”
她越说越起劲儿,脸上表露出越发明显得意之色,满脸不在乎。
“你是不是认为派你做这么点小事,太大材小用了?”花凤儿手上的动作只约微停了停,伸出手蘸了点那清净的水面,抹在黝黑的发辫上,跟着把指尖多余的水珠向一旁空中轻甩了几下,又认真将第二根五彩缎一点一点缠绕进那根发辫中去。
她似乎很在意,也很享受这种编发的过程,甚至没有回头看白兰一眼。
“嘿,姑娘怎么说的,我和姑娘这么熟了,当可以亲姐妹相称,姑娘怎么会这么想呢?”白兰嘴上这么说着,不知是否故意,连“圣女”二字也不称呼了,可却浑然不知。
花凤儿这圣教的圣女封号,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只不过她借着和圣教圣主的师妹亲密关系,对教内侍从施压,让众人这么称呼她的,而圣主并未亲封过。但花凤儿通常很介意别人不尊她为圣女,其它人见她手段非常,而圣主又格外宠溺她,更是不敢招惹。毕竟这圣女的称号,不是随便能给予的,它有一定的特殊含义。
“姐妹?你是姐姐还是妹妹呢?”
庆幸的是,花凤儿似乎没在意这一点,今日的心情看起来也很不错,嘴里更自哼起了小曲,兀自聚精会神地编着辫子,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我比姑娘年长得多,算起来,自然是你姐姐的。”
白兰言毕笑起来,忽然那笑声陡然在潮湿的空气中戛然而止,她脸上的笑容猛地僵直,却保持着,似乎有什么原因令她脸部的肌肉不能再动弹,可她喉咙里仍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不难听得出她在说什么。
“为……为……为……什……么?你不过是个假圣女……”
可这句话似乎耗尽了她浑身的力气,她摇摇晃晃,脚步虚浮,猛地向那花凤儿的背后扑过去,花凤儿也不回头,只是轻轻身子一闪,抬脚往她腰里一踢,白兰便失了重心,“噗通--”一声,连人翻进了那水潭里。
顷刻间,浓稠发黑的血液自那水潭边的尸体七孔缓慢流出,一点点在水中晕染开来,将那一池原本纯净无半点渣滓的池水,染成了红中带黑的颜色,在隐隐投进洞中的月光照映下,发散出怪异的光泽。
“居然敢说我是假的?本圣女给这整个池子里都下了点料,无色无味,别说是喝了,就算是沾到溅到空气中的小水滴也会死掉的,咦?你不是说想喝水吗?现在一池的水,你慢慢喝个够吧!”花凤儿抚摸着她那一头乌黑发丝,盯着水中那具双目圆睁,保持着怪异笑意的尸体,若无其事咯咯一笑,“不过,本圣女的发丝上倒是搽了数不尽的解药,所以本座没事咯,怎么?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多话了,就你那副丑样,还想做我的姐姐?告诉你吧,本圣女从小就是孤儿,只有师兄,没有姐姐的。咯咯咯……”
那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钟乳洞洁白如玉的石壁间,那水中的编发少女倒影,她笑起来的样子,妩媚纯真无比,宛若一个空灵的精灵在她的美丽王国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只……除了那水中的冰冷尸体以及逐渐被水冲淡的怪异血液。
微弱的太阳隐藏在一片阴霾灰暗的天空之中不肯探头,乌云黑压压且厚重地压在头顶,却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滴雨,空气潮湿而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四周偶尔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哀号声,痛苦呻吟声,仿若才能提示着如今这座历经一场奇异瘟病洗刷的范阳重镇尚有人声。
成群的蚊蝇围绕在尸体周围,嗡嗡叫着,放眼望去饿殍遍野,看不见半点生气,活力,喜庆……俨然一座死城。
唯独在整个镇中央搭起的一个台子,因着四周张挂着火红绸缎的缘故,映出与这个镇其它地方截然不同的色彩。
林夕坐在一间静室内的梳妆台前,任由两个丫鬟为她张罗新衣发饰。
“夫人,是穿这件红衣,还是穿这件白色的。奴婢想,夫人这次是为了和大人的喜事张罗,还是红色好……”
“白色的吧……”林夕神不守舍,望了望窗外的乌云滚滚而动,眉头轻轻皱了皱。
按照约定,那金必行应该已经动手,到底救出令狐行和清虚子没有呢?
一双手轻轻揽在她的双肩上,林夕一惊,自镜中看见那张这些天不得不面对的脸凑过来,眉头轻轻一皱,急忙站起身子,躲了开去,“大人何时进来的?”
“就在夫人适才想着心事的时候--”柳圣官心情似乎甚好,并没有因为她这个举动而恼怒,反而揶揄道,“夫人有何心事,不若告诉为夫,为夫替你解决!”
林夕心虚地笑笑,“我有什么心事?万事都由大人替我操持了。”
她心中擂鼓,总觉得这柳圣官今日的眼神不太对劲,那双淡色的眸子,似乎藏了一柄利器,锋利无比,轻易就可剜心掏肉,将她心中的秘密暴露无遗。
柳圣官喜怒无常地笑了笑,走过来并不看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长叹一口气,依旧揽了她的双肩,林夕挣了挣,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手钳制得甚紧,不由急道,“大人,你做什么,你弄疼我了……”
可柳圣官似乎恍若未闻,那双手勒得她的肩头更紧,道,“夫人,今日是你说要为夫搭一个祭台祭天,取消你不可与凡人婚配的禁制,祭天法事之后,我便会昭告全郡上下,你为我郡守的新夫人。为夫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不听话呢?”
“我……我几时不曾听你的?”林夕缩着肩膀,总觉得这人怪里怪气,又想起那日他顷刻间将那视为柳月娘的人偶撕成几块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寒战。
“夫人,既然你如此不听话,那今后你我二人也约定一个信号,只要你不听话了,为夫就拿出来,你便不可以再皮了……”柳圣官扳过她僵直的身子,看似宠溺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接着道,“不若……便以红花为号,如何?”
说着,便不知几时从衣袖间掏出一朵红花,轻轻插进她的乌发鬓间。
啊--
林夕倒抽一口凉气,看这眼前人依旧温柔含笑盯着她,可那笑容却冰冷得让她胆寒,差点惊叫出声,心中腹诽:看来那金必行已经失败了,不然这柳圣官不会对她说这种话。
因为,这红花--正是金必行和她约定事成的信号!
该死的花妖!成日里妖里妖气,什么不好选,偏偏选这个。
初一听闻这金必行偏要以红花为号,她就有不祥的预感,看那红花会的,哪一个不是壮烈牺牲了的。
这金必行不是大名鼎鼎的金盟主吗?他走得是黑白两道的生意,这么多年都处理得游刃有余,可为何还会着了这柳圣官的道?
营救计划被拆穿,定然是有叛徒,难怪那金必行说过,他的账簿只能他一个人做,起初还以为是他多疑,可如今看来,他那个金盟主还真是不好当,底下吃饭的人不少,叛徒也不少,也不知那花妖男怎么样了?
“你……你……夫君什么意思,我自幼愚笨得很……”虽然那柳圣官将她与金必行约定的暗语都说了,林夕心里却仍旧存了一丝生机,强撑到底。
“看,我夫人带上红花最好看了,是不是?”柳圣官笑了笑,搂着她左看右看,忽然附耳几句,双掌用力,指甲掐得她的双肩生痛,“别忘了,你找的那个人,可是叫金必行,有钱就办事,为夫的钱,可是整个范阳郡最多的,你还能找到第二个比我有钱有势的人吗?还是你依旧想着你那个臭道士--”
林夕闻言,恍然大悟,暗自恼恨自己愚蠢,为何要找一个这么贪财的人,素来贪财之人最不守信用了。
想来是那日金必行定是看她衣着华丽不俗,想从中捞一笔,这才主动套近乎,还大赞她聪明,还说要娶她做老婆来着……亏了她方才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担心那花妖是不是被人出卖,却没想到,她才是从头至尾最笨的一个!
如今那该死的花妖男定是为了同样的理由出卖了她,而她还一直蒙在鼓里,还以为是那金必行轻功了得,办事稳妥,一连几日,柳圣官都没有他的消息,说不定早就掌握了一切。
这金必行的黑道生意,虽然隐秘,但相信作为这范阳郡一郡之守,诸如此类的门道买卖,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不宣之秘而已,唯独她这个外来者不知道。
柳圣官放开她,转头不再看她,双手负在身后,朗声道,“为夫不过是要一个法力通神的神仙夫人,只要你乖乖做你的仙姑和我夫人,我不会为难你,只不过你那位狱中情郎,在今日你我大婚之时,便将处斩,你若想救他,恐怕比登天还……”
话未说完,宋大管事便急匆匆地跑进来,不知是何急事,竟然忘了规矩,也不待通传,直接闯了进来,边跑还边掏出一张帕子擦汗,“不好了,不好了,大人……”
“慌里慌张,没规没距的,没见我和夫人在谈心吗?”
柳圣官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冲林夕展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霎时间,整个房间都绽放出春意,方才那种令人压抑窒息的气氛一扫而空,不知实情的人,还以为这柳圣官当真和林夕方才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新婚燕尔呢。
这种人,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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