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馥雪身形一动，人已经飘然落在枯井旁，那枯井之后是有一个人，那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女子，发髻被人扯散，身上还穿着亵衣，衣衫凌乱，露出的手臂和脚踝处皆有伤口。

　　像是刀剑，又像是挣扎，女子脸部红肿，嘴唇发黑，顺着嘴唇干涸的鲜血昭示着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馥雪如被人扔到寒冰湖中，寒冷的湖水顺着她的耳鼻喉涌入，让她无法呼吸，浑身冰冷，四肢发麻。寒冰凝成的剑狠狠刺入她的心脏，一张口就吐出一口鲜血来。

　　娘……江馥雪一张口，鲜血就流了出来，只能发出一些无声的字眼。夏草被江馥雪的模样吓了一跳，提着裙摆就要跑过去，后面有人狠狠撞了她一下，夏草身形不稳摔在地上，筐子里的吃食洒落一地。

　　“谁？”夏草皱眉回头，看到一个一衣带血的少年。少年腿脚尚且还有不变，此刻走路却很稳，胸口一道细长的剑伤从一侧划过，衣服破裂，皮肉翻开，看上去好不恐怖。

　　他面如纸金，双目空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看到站在那里的江馥雪，眸子动了动，沙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馥雪怔怔抬起头，眼中泪水顺着枯黄的面皮滚落下来，双目刺红。

　　江晋面对她悲怆的模样，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下一刻他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快步跑过去，踉跄几步看到了枯井后的景色。

　　这个少年的骄傲与自持颓然倒塌，他甚至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这一切。

　　“怎、怎么会……”江晋跪倒在地上，伸出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抖，一点点碰到女子的脸，已经是冰凉的温度，嘴角的鲜血，无不彰显着这个女子已经死了。

　　他不信，他说什么都不信！江晋抬手拽住江馥雪的手腕，把她狠狠往下一拉，怒道：“救她！你不是大夫吗？你救她！”

　　声音悲戚而哀痛，带着最后一丝期望，江馥雪被他拉着回了神，声音喑哑道：“好。”说着她手腕翻转，拿出一枚银针刺向女子几处穴道，得到只是一阵微凉的风。

　　那个女子早已经死了，根本无救。这样的结果，只让江晋的神色变得更加绝望，绝望而狠戾，如同狂躁的兽；江馥雪此刻失去了冷静，拿着银针的手都在颤抖。

　　银针针尖泛黑，此人是中毒而死。江馥雪不信，她不信眼前的女子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来得及见见她，还没叫她一声“娘”，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江馥雪又拿出银针刺向女子，皆是毫无反应，她喃喃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银针，江晋下一刻推开了江馥雪，手腕太过用力，胸前的伤口撕裂开来，温热的鲜血染到江馥雪身上，满目猩红。

　　那一刻，江馥雪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江家满门抄斩，铁骑踏破江家的宅门，所过之处无一人生还，都是死相惨状的江家人。

　　江馥雪的娘亲，那个温婉的女子死在自己的屋门处，她被人拖着到门口，脸上面皮被磨破一半，丑陋万分。她记得，娘亲最是爱美的了，身上染了剧毒，那是江家每一个人都会有的毒药，藏在牙口中。

　　满门忠烈，宁死勿辱。江馥雪的母亲不堪受辱，服毒自尽，只有她还苟延残喘的活着。毒药被拿走，被人废了武功扔到监牢里过了一日有一日，不得解脱。

　　江馥雪想叫女子一声娘，江晋抱住江夫人的尸体，眼泪滚落，再也受不住的大哭，哭嚎着喊道：“娘！娘！晋儿回来了，你看看晋儿好不好？”

　　她的母亲曾言，她与江父在焕城相识，晋城相守。故长子名叫江子焕，若有次子则取名为“江晋”。

　　这个人……或许是她的弟弟？江馥雪震惊看着江晋，江晋紧紧抱住江夫人，恨意夹杂着怒火，道：“你不是大夫吗？你却救不了我母亲！”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我娘也不会死，都是你害的！”江晋满腔怒火好似找到了发泄口，他抬手打向江馥雪，江馥雪不避不闪，就算是被扣住脖子，也不曾说出什么，更别提求饶。

　　她只是看着江夫人，深深的依恋被打碎之后，只剩下荒芜的绝望，这个女人心中的恨意并不比江晋少上一分！江晋心中诧异，夏草扑了过来，道：“你松手！这一切与姐姐无关！”

　　江晋将江馥雪甩开，一支利箭就破空而来。若是他放开手的及时，此刻手臂已经被洞穿。他顺着弓箭射来的方向看去，青隐弯弓而立，手指扣在弦上，随时会射出另一箭要了江晋的性命。

　　如此也好，他也可以去找娘亲了。江晋如此想着，江馥雪看到青隐的姿态，焦急喊道：“青隐！”

　　青隐手中动作一顿，放下弓箭飞身落到江馥雪身旁，他身后跟着整齐划一的雪衣卫，只要他一声令下，足以轻易要了江晋的性命。

　　他蹲下身，一手环住江馥雪肩膀想要扶她起来。江馥雪唇边鲜血未擦，一张口就能看到被鲜血染红的牙齿，说不出的凄惨。

　　青隐手中力道一顿，那人……怎么敢？他的阿雪，他自己尚且舍不得动分毫，怎能由着旁人欺负？就这些伤口，活剐了江晋也难以消磨他心头之恨。

　　江馥雪抬手想要推开青隐，可青隐强硬的姿态，根本由不得她。眼见江晋一心寻死，见到雪衣卫不怒反笑，抱着江夫人就冲了过去，手中招式毫无章法，一招一式都是在寻死。

　　她一怒，鲜血涌出，身子一软险些摔倒，青隐忙把她搂入怀中，劝阻道：“阿雪厌恶的，我帮阿雪解决了就是。”

　　江馥雪心中着急，手中凝聚内力，一掌拍向青隐，青隐毫无防备被江馥雪一掌拍开在。

　　这……青隐万万没有料到江馥雪有朝一日会对他出手。他心中如被绵密的小针细细扎着，连质问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江馥雪心思全在江晋身上，她受了一掌，内力不济，捂住心口咳嗽两声，怒道：“你若自己寻死就莫要拉着她！让……她死了都不得安宁！”

　　闻言江晋一怔，他的娘已经死了，他死在雪衣卫手里事小，娘死的时候已经够痛苦了，他则能如此不孝让娘受伤？他一迟疑，雪衣卫就已经逼了过来。

　　江馥雪又急又怒，现在来不及赶过去，慌忙之下喊道：“人间三月寻南岸！你个白痴！”

　　江晋听到此话，人未曾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使出了那一招“寻南岸”，脚尖轻动，身子翻转，躲过了雪衣卫一击。他来不及发问，江馥雪又道：“花落人家何处寻！”

　　“磨剑问平生！烟雨满沧州！”江馥雪说出，一招招一式式皆是江家不外传的武学，江晋习得通透，凭着本能按照江馥雪说的招式躲开了雪衣卫的攻击，竟还显得游刃有余。

　　青隐心中的惊骇不必江晋少上一分，江馥雪不懂武功，有了内力，他知晓是药老传授的。但是……这一招招一式式如此熟稔，她究竟对他隐藏了什么？

　　他问了便要推开他，青隐心中苦涩，压下那些好奇，下令那些雪衣卫停了手。目光落到江馥雪身上，胸口几度起伏，柔声道：“阿雪……莫要气坏了身子。”

　　江晋终于有机会发问，他问道：“你究竟是谁！”

　　江馥雪不言，目光落到死去的江夫人身上，眸子化为沉黯的夜色，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暗，绝望中流露出的温柔，才最为渗人。

　　她抬手，缓缓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昳丽的容颜，明丽一室。江晋看了也是一怔，下一刻江馥雪抬眸缓缓问道：“谁做的？”

　　江晋一怔，道：“什么？”

　　“我问你，是谁杀了她？”江馥雪一字一顿，她仿佛地狱走来的修罗，每一个字都彰显着她此刻的心情。

　　青隐见过江馥雪无数种模样，却从未见过她这般绝望而悲痛，浑身带煞，每一个字都沾染了血腥之气。

　　“天衣城总督，昆鹤。”江晋咬牙切齿道，倘若昆鹤此刻在他面前，毫不让人怀疑他会杀了他。

　　想杀昆鹤的可不止江晋一人，江馥雪一身怒气，青隐抬手抓住江馥雪手腕道：“阿雪……”

　　“昨晚若不是你拖住我姐姐，怎么会让那狗贼得了手！”江晋打断了青隐要说的话，江馥雪身子一僵，她看向青隐，带着一丝惊讶，眸中那属于他的温度一寸寸凉透。

　　“阿雪，你听我解释……”堂堂麒麟世子，何须这般狼狈的向人解释？青隐有预感，若是他此刻不解释，那人就会自此离开，他们之间……

　　江馥雪没有给青隐解释的机会，她一寸寸掰开青隐禁锢着自己的手，青隐慌乱低吼道：“江馥雪！”

　　太迟了。江馥雪手腕银丝镯摇动，寒风乍起，院中枯叶飘动，江馥雪手指翻转，一只只冥蝶从她指尖飞出，不过片刻便连成一片。

　　江馥雪飞身落到江晋身侧，青隐欲抓猛然发现身子无法动，不止是他，还有埋怨雪衣卫皆是僵硬在原地。

　　她想做的事，从来就没有人能阻拦。上一世是如此，这一世也亦然。江馥雪凝眉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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