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紫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个上午。有了昨日突然失聪的前例,对于失明的事情她慢慢也就搁下了,她大约是要死了罢,这次的死亡虽说来得奇怪诡异,却不如上一世折磨人,至少她没有任何病痛。
清柏推门而入,端了饭菜过来,扶着她在桌边坐下,他备了一只小汤匙喂她吃饭。
苏紫微微叹了口气,“清柏,我若是突然死了,你便找个离少林寺远点儿的地方埋了罢!你们寺里的钟声太吵了,会让亡魂不安的!”
清柏左手端碗,右手持勺,面色淡然,眸光幽暗地看着她的脸。
苏紫是真担心自己会猝死,忙着交代遗言,有过死亡经验,她倒显得像是要出远门般从容,“还有啊,你别让安宁他们知道了,只说我去了别的地方就好。”她叹气,“我们非亲非故,要你这样帮我处理后事也不太好,不过你既然是佛门弟子,便当积善行德了。”
清柏舀了一勺饭堵住了她的嘴,她来不及细嚼便咽下了,呛得咳嗽几声,他送了杯水至她唇边,她就着他手上喝了一口。
清柏接着又给她喂了几口饭菜,苏紫忙摇摇头,“我不要吃了。”
她察觉清柏仍然举着勺子,便推开了他的手,“我不想吃,不是我嫌弃,是你们的斋饭真的很难吃!”
清柏顿了下,便又扶了她回床边坐下,自己收拾了碗筷出去。
他见明一在院子内念经书,便道:“明一,过来。”
明一忙将经书搁在石桌上,过来了,“师兄,你叫我?”
清柏道:“下午阳光好,你去陪着里面那位姑娘晒晒太阳,陪她玩一会儿,别让她闷在屋子里。”
明一眨巴了下眼睛,“师兄,师叔们说不能近女色的。”
清柏淡淡笑道:“她不算女人。”
明一困惑地又眨巴着眼,“那她是什么?”
清柏摸了摸他的光头,“和你一样的小孩儿,你陪她玩儿,行么?”
明一回忆了下那位姑娘的身高,两人相差不大,便信了,咧开嘴笑道:“好,师兄,我这就去找那位姑娘。”
清柏将碗筷清洗了搁在小厨房,便去了内院寻住持,少林寺弟子下山须得经过住持同意。妙空大师正在禅房内打坐冥想,听了清柏要下山办事的话,眼皮微微睁开了一丝线,道:“你要办的事就是救那位小姑娘?”
少林寺的风吹草动不会瞒过妙空,清柏神色平静,“是,她于我有恩,如今我也只是还了她。”
妙空大师慢慢将眼皮掀起了,睁着眼看他,微微一笑,“你要去便去罢,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你该明白才是。”
清柏微抿薄唇,声音淡然,“以后尚未定论,我只想做眼下该做的事情。”
妙空大师道:“因果轮回,种了因,便有果,你还未参透其中奥义,便是心未静未空,这也是你无法真正入我佛门的原因。”
清柏出来后便去了大殿后边的广场,身着短衣绑着裤腿的一群小和尚正在练武,白夙坐在石阶上面指导他们,清柏一来,他们便稳住身形,齐声道了句,“师兄好……”
清柏微微颔首,示意他们继续。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目,白夙微微眯了眼望着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师弟,来,坐下聊会儿天?”
清柏长身玉立,广袖如流云,淡淡道:“师兄,我下山了。”
白夙笑道:“你下山还特意跑来与我说什么?不该与苏姑娘辞别么?”
清柏道:“借我十两银子。”
白夙一怔,微微挑起了眉,“怎么着?你还想从玉春楼的大门儿进?我以为你要翻墙呢!”他摇摇头,“玉春楼的姑娘可不是十两银子便能打发的。”
清柏淡淡看他,“师兄去过?”
白夙从容镇定,凝视他,“师弟,别告诉人,我是去参观而已。佛曰,普渡众生,若不先了解了解那些地方,待有那地方的姑娘来了寺庙,要如何普渡呢?”
清柏道:“师兄总是有自己的道理。”
白夙笑了笑,自腰间解下一个锦囊,抛给了他,“里边有五十两,随你怎么花。”
见清柏要走,白夙又道:“天色还早着呢,你该等夕阳西下再去。”
清柏置若罔闻,回了房中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出来时,明一正叽里呱啦地在与苏紫说话,两个人坐在院内,阳光洒在她纤柔的身形上。
明一抬头扭头看见清柏,叫道:“师兄,这姑娘真好玩儿,一点也不嫌我聒噪!”
清柏淡淡道:“你忘了,她听不见。”
明一怔住,纳闷地看了眼苏紫,摸了摸脑袋,“这样啊,她偶尔会与我说一两句话,我还以为她能听见了。”
清柏道:“她说什么?”
明一想了下,道:“她说阳光一定很明媚了。”
清柏微微笑了。
***
清柏下了山,他去了菜市场,买了几样菜寄放在一户打铁的人家,这家人常年上少林寺上香,也是认得清柏的。
清柏道:“天黑以后,我会来取。”
妇人笑道:“我们家夜里要打铁,睡得晚,公子多早晚来也有人的。”
清柏道了声“多谢”,慢慢走入了人群,接近黄昏的淡淡光芒洒在他如雪的衣衫上,清影动黄昏。
他没有等到入夜便来到了玉春楼外面,她们是晚上做生意的,此刻门庭冷落,里面的人大约还在睡觉。他走到小巷里,足尖轻点,衣袂翩翩,飞至二楼的窗户,跳进了一间粉香浓郁、色彩浓艳的闺房里面。
梳妆镜前坐着个形容倦懒的少女,将将睡醒,她正在梳理打扮为接客做准备,听见响动,回头便见到了一位好似云端仙人的白衣少年,连这间艳俗的屋子也仿佛被他映衬得脱了俗气。
“你……你是……”
她惊怔而起,一柄未出鞘的长剑便搁在了她的肩上,长剑隔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淡淡问,“娆娘住哪儿?”
少女说了地方,便见眼前白衣掠过,门已大开着,那位仙人却是已经不见踪影,她呆住。
娆娘是被一杯茶水给泼醒的,她第一反应是破口大骂,待看见床榻前的人时,她微微一怔,眸底闪过一丝媚色,娇笑着拢了拢轻薄透明的衣衫,道:“公子,天色还早,你是偷偷溜进来的么?”
清柏道:“是。”
娆娘一面笑着,一面慢慢往他身上靠,扯了他如雪的干净衣襟擦面上的水珠,声音柔媚入骨,“公子可带了银子?”
清柏道:“没有。”
娆娘微微一怔,笑出了声,倚在他的胸前,“原来是个采花贼么,不过没有银子也罢了。”她慢慢地拉开了他腰侧的衣带,“今儿我愿意便宜你,我这次若伺候的好,下次你还来,我也不收你银子,可好么?”
清柏神色平静无波,扣住了她的手腕,“我只问你三件事。”
娆娘渴求急切的目光停在他面上,手却无法再进一步,她忙道:“好人,你快问罢,别耽搁了!”
清柏微微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淡淡看她,“你认得我么?”
娆娘道:“不认得。”
清柏又问,“你怕死么?”
这算什么问题,娆娘媚眼如丝,“这世上谁人不怕死呢,我自然也是怕的,公子还怕弄死了我么,问这个!”
清柏语调微凉,“你有五叶花的解药么?”
娆娘笑道:“要说解药,这南水镇也就我一人有了。”她忽而一怔,狐疑看他,“公子为何这样问?”
长剑出鞘,声若龙吟,散落满室冷意与威压。寒如秋水的剑直指她眉心,持剑的手修长白皙,持剑的人眉目冷若霜雪。
“拿出解药!”
娆娘面色微变,强作镇定地笑道:“原来公子是为了那个小丫头来的!”
剑尖送进了半寸,她的眉心有了血点,他声音冷淡平稳,“解药。”
娆娘白了脸,“好,好,我给你就是了。”
她从枕头底下取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了他,见他不接,仍拿剑指着他,便自己倒了一粒吃下,道:“这真是解药,我以为那丫头是秋公子的新宠才下药,谁知见了他与另一个丫头在一起,我才知弄错了人!”她蹙眉,“她既与我看中的人没干系,公子又来为她要解药,我是没必要作假的!”
长剑归鞘,清柏拿了瓶子,打开了窗户,还未跳时,娆娘叫道:“公子,不如再多留片刻,我真不收你银子!”
清柏眉眼清冽地看向她,“今日饶你一命,是不愿脏了我的剑,若有下次,我定送你去见佛祖。”
娆娘见他飞身离去,忽而笑着倒在了榻上,“这少林的和尚都这么有趣么?不想杀人还说怕脏了剑!”她咬了咬唇,“清柏公子么,还真以为我不认得你?”
清柏去了铁匠那里,取回了菜,一径回了山上。苏紫已经睡下了,白夙坐在桌前打盹儿,听见开门声,猛然惊醒过来。
“师弟,你回来了,怎么样,解药拿到了么?”
清柏将瓶子递给他,“你且看看,是不是真的。”
白夙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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