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苏紫又去了一趟乾清宫。门口没了重兵把守，春花与秋月两个宫女从门内走出，一个手上端着盥洗的金盆，一个端着已喝尽的药碗。

　　两人瞧见了苏紫，神色便有些惊讶，春花问：“公主，您怎么过来了？”

　　苏紫用担忧的语调道：“我听说皇上病了，所以想来看看他。”

　　“原来这样。”春花悄悄地道，“公主，您还是回去罢，皇上近来脾气不大好，见了您，免不得又要生一场闲气。”

　　明日慕少安与慕枫便要被赶出京城，她如何能回去？

　　苏紫纳闷地道：“我并没有得罪皇上，他怎会见了我生气？”

　　秋月悠悠地低叹，伸手指了指宫外的方向，低声道：“那几位主子的事儿，想必公主也听说了，您与他们一向交往甚密，皇上难保不会迁怒于您。”

　　苏紫本也没有法子能劝转皇上，听了这话，便更没了把握，只是这般轻易地就回去，她又觉着不大甘心。

　　皇帝生了病，朝廷上的事情便要交付给太子，太子已在乾清宫待了几个时辰。午后，皇帝睡着了，太子方才放下手里的奏折，往外面走。

　　行至门口，他便见到苏紫正与两个小宫女在说话，他温和地笑着上前，“阿紫，你来了。”

　　春花与秋月见了太子，忙俯身行礼，便默默地退下。

　　虽说与太子也算得已冰释前嫌，苏紫仍旧笑得有些生疏，她点了点头。

　　太子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温声道：“阿紫，我们去园子里走走罢。”

　　苏紫想了想，便同意了。

　　太子走在前面，留意着她的步伐似乎有些慢，便也放慢了步子，道：“阿紫，你是为了五弟他们的事情来找父皇？”

　　苏紫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太子见她神色似有些沉重，便微带歉意地笑道：“是我没有办好事情。”

　　太子会应下救慕邵楚的事儿已是不易，她见他竟会自责，不免有些惊讶，忙道：“三哥，这与你没有什么关系，谁也想不到五哥他们会劫狱的。”

　　太子沉吟道：“阿紫，这件事情已然没有回转的余地，父皇要将他们贬出京城，也并非只是一时之气。”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风吹着落雪如飞花。

　　苏紫抬头看了看天，又看向太子俊美的侧脸，道：“我也能够猜到原因，只是不大能够接受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本就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太子惊讶而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他该想到，阿紫在父皇跟前呆过几月，自是能看出水云王一党与他之间的冲突，父皇会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打压水云王一党，她能猜出也不奇怪。

　　只是，他比较惊讶的是她会将皇室的亲情看得如凡间一般平常。

　　他忍不住问道：“你还没看懂皇室的亲情？”

　　苏紫笑了一下，摇摇头，定定地看着他，“不，我没看懂的只是人心。”

　　人世间的感情大多一样，无非是浓与薄而已，可在感情的背后隐藏着的心思却变幻莫测、复杂至极。

　　皇帝做出了赐死曾经最宠爱的儿子的决定，难道能说他不爱他，对他没有亲情了么？恐怕不是罢，只是经过了怎样的一番心理历程方做出这样的决定，苏紫便不大能够看得懂了。

　　所以世间最毒的不是仇恨，而是让你怀着爱意去伤害对方的叵测人心。

　　太子仿佛依稀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下来，无法否认，最难懂的确然是人心。

　　又走到了昨天经过的白梅花小径，凉风里，洁白的落花与细碎的雪花一同纷纷飘落下来，仿佛一幅绝美的雪中梅花图。

　　太子停住了脚步，雪与花混杂着在纷飞，已然分不清何者是花，何者是雪，他侧头对着苏紫笑了笑，“很漂亮，是不是？”

　　苏紫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幽幽的冷而淡的香味，格外沁人心脾，她点了点头，“是。”

　　透过薄薄的飞雪，他看见了她的脸，略微苍白的脸色，清秀的细眉，还有细眉下那一双眼睛，明亮而澄澈，他从未遇见过哪位少女能有如她一般干净的眼睛。

　　一如遥遥山巅之上的白雪，干净到透出几分清冷。

　　“别踩脏了花儿，我们就在这边的树下说说话，好么？”太子带笑问。

　　苏紫应了声“好”，便看见太子已提步往树下走了，她不由恍了下神，回头看了看那条铺满了白花瓣的小径，上面已经没有那个神情清冷的白袍少年。

　　转过头来，她隐隐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她不会想他，也不能！

　　***

　　与太子道别以后，苏紫便往回走，她发觉了，她已然没有法子可以阻止慕枫他们的离京，心情便颇是低落。

　　离明月宫已经近了，苏紫却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她转过脸，便看见白夙含着笑过来了。

　　她冷淡地继续走。

　　白夙紧赶几步，诧异地笑道：“苏姑娘？公主殿下？你做什么不理我了？”

　　苏紫似乎被他聒噪得有些烦，便站住了，目光轻飘飘地打量他一眼，冷着脸，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夙好笑地看她走开的背影，又追上去，调笑般地道：“我是什么道？公主又是什么道？这话好高深，在下委实不懂。”

　　见她不理人，白夙转了转眼眸，忽然叫道：“对了，苏姑娘，你知晓我是要去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见他唇角一扯又要开口，她猛地刹住脚步，盯着他，大声道，“我也不想知道！您赶紧着去做您的事儿，别来烦我！OK？”

　　言毕，苏紫脚下生风地往前走。

　　“……”白夙被吼得怔了怔，忽而又有些好笑地摸了摸鼻梁。

　　苏紫已快要走到宫门口，发觉身后还跟着一人，她不禁火大地转过脸，“你跟着我做什么？”

　　白夙怔了怔，晓得她误会了，不禁扬了扬眉梢，道：“苏姑娘，我是去给师弟治病，并没有要跟着你。”

　　苏紫语噎了。

　　见她似乎有些尴尬，白夙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师弟不知怎么染了风寒，苏姑娘要一起去看看么？”

　　回应他的是一个果断转身离开的背影。

　　白夙叹了口气，一面往未央宫里面走，一面自语地摇头，“师弟果然是一厢情愿啊……”

　　***

　　皇帝已将大小事务悉数交给太子处理。苏紫要出宫为慕少安送行，太子便给了她出宫的手谕。这一夜，苏紫失眠了，醒得也很早。

　　马虎地解决了早膳，她便同小玉一道出宫了。太子早已安排了一辆马车候在宫门口，两人上了马车，一径往城门去了。

　　苏紫估计着，大约有十分钟左右的工夫，马车在城门口停下了。

　　她下了马车，便见到站在一旁的慕少安与慕枫。慕少安抢先走过来，怔怔地看着苏紫，微圆的眼睛在发红，“阿紫妹妹……”

　　苏紫看见他们身后站着各自的家眷仆人，后面还有四五辆马车，大约是装的行李了。

　　苏紫注意到并没有慕少安的侍妾，她便问他怎么回事。

　　慕少安灰心丧气地道：“说是侍妾，左右不过是买来的丫头罢了，我如今要去那么远的封地，带着女人到底不大方便。”

　　说到这处，慕少安又悲悲戚戚地一叹，“妹妹，如今京中就只有你最让我不能放心了，我们尚且斗不过那些该死的混蛋，何况你一个弱质女流？”

　　苏紫不觉着自己需要与他口中的混蛋斗，她静了静，道：“五哥，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就行，我不会有事儿。”

　　慕少安只当她是安慰自己，却也晓得自己委实没能力帮她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临别的话说得差不多了，苏紫便转入了正题，望着慕少安的眼睛，正色道：“你们劫狱之后，四哥去哪儿了？”

　　慕少安的神色便顿时有些微妙了，他楞了半晌，苦着脸，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苏紫不禁瞪大了眼睛，“你说你们没劫走他？”

　　慕少安颇觉冤枉地道：“我们本只是想去牢中与四哥商量对策，四哥素来聪明，定然有法子。谁知，四哥并不在牢里，我们也被清柏那混蛋派人给拿下了。”

　　事实的真相有些滑稽了。苏紫蹙了眉，“你们就没与皇上解释？”

　　“父皇不信。”慕少安沉痛地道。

　　“所以……你们这是又被清柏给坑了？”苏紫气极反笑。

　　慕少安委屈地含泪看她，“妹妹，我就说了，清柏那混蛋不好对付。”

　　慕枫却忽然走过来，镇定地道：“阿紫，四哥是清柏故意放走的，对不对？”

　　平日看来最呆的一个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苏紫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她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四哥逃走也对他的威胁不大，反而还能借此陷害你们，还真是好计谋！”

　　“那么，四哥应当会去……”慕枫没有说下去，却用手指了指南方。

　　苏紫会意地与慕枫对视了一眼，两人便沉默了。

　　慕少安在一旁纳闷道：“你们在说什么？清柏怎么会故意放走四哥？难道不是杀了四哥？”

　　“他没有杀人的必要，何况，纸终究包不住火，他若杀了四哥，父皇不会放过他。”慕枫平淡地分析。

　　慕少安微微张大了嘴巴，瞪着眼看慕枫，“六、六弟，你忽然变得聪明了？”

　　苏紫叹了口气，或许慕少安能离开京城也是件好事情，他这智商委实单纯得令人着急。

　　几个人相互叙了些道别之语，苏紫看了看天色，便道：“可以启程了，你们……路上小心。”

　　慕少安憋了许久的泪终于没忍住，挂在了脸上，他哽咽道：“我舍不得离开。”

　　到底还是慕枫面无表情地拖着他上了马车，慕枫还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苏紫，苏紫扬起手挥了挥，他收回视线，马车缓缓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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