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于淼儿穿上蓝色衫衣，一头秀发盘起遮在黑帽之下，衣衫宽松不显身形，她生得又娇小，虽五官白嫩，然则寺内十来岁的小和尚也有极俊俏的，乍一看辨不出异常。

　　苏紫与她一同抬水做掩饰入了寺门，并无人盘问，一径回到了屋中。

　　苏紫端了杯茶给她，道：“我不习惯与人同床，来者是客，你便睡床罢，我睡下面的软榻，你只能呆一天，明晚上我会送你出去。”

　　于淼儿忙点头，“我知道，明天晚上我不会赖着不走的！只是……”她咬了咬唇，“好不容易进了公子的院子，我就是在他门外吹一夜冷风也比睡觉好呀！”

　　苏紫道：“你的意思是……？”

　　于淼儿双眼放出光，“阿紫妹妹，你指给我看哪间屋子是公子的，我想在他门外睡，也当是同寝而眠了。”

　　苏紫提醒她，“隔着一扇门呢，同什么寝？也不知你是什么着了什么魔，我横看竖看也没觉着清柏是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我家中的兄长不见得比他长得差。”

　　于淼儿道：“你的兄长，你当然说好了，反正我是没见过，还不是随你说了。”

　　苏紫道：“我不会把他屋子指给你看的，上次差点被德惠和尚打了板子，这次带女人进来，他还不得把我打一顿扔出去才怪！”

　　于淼儿神色恹恹地往桌上一趴，“人家就是想见公子才进来的，见不到他，我今晚睡不着。”她抬头“你也别想睡着。”

　　苏紫笑道：“我说了会帮你的嘛，虽然不能让你与你的公子同寝而眠，不过要见他一面却是不难的。”

　　苏紫也不提要带她去哪里，出了屋子，从院子的一扇小门过去，绕过一小片竹林子，停在一颗大树后面，她便悄声道：“小心点，让他发现，我们俩都死定了！”

　　于淼儿不知所以地点点头，悄悄地探过半个头往前面望。

　　夜色深浓，月华如水，微风过处，池面荡着涟漪，一个仙姿瑰逸的少年依靠在身后的山石上，水面轻荡着掩住了他白皙胸膛以下的身体，如墨长发微微湿润地贴在白皙的脸颊。

　　知道于淼儿情绪会失控地出声，苏紫早已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按在树干上，以眼神示意她安静。

　　于淼儿心跳如鼓，点点头，见她放开手，方喘着气低声道：“这、这样不好罢？”

　　苏紫悄悄笑道：“是你自己非要见他的，我又没求着你来。”

　　于淼儿红了脸，“可你没说他在沐浴呀！”

　　苏紫点点头，“是我的错，来，非礼勿视，我们回去罢！”

　　她说着便拉起于淼儿的胳膊要走，于淼儿却感觉有一股难言的吸引力令她移不动脚，她讷讷道：“我不想走，反正已经看了，阿紫，让我再看一眼好了。”

　　苏紫好笑地背靠着树干，“随你怎么看，我慢慢儿等就是了，只要你别求着要守在人家门前就好了。”

　　忽然，于淼儿不知怎么惊叫一声，“呀——”

　　苏紫身体一抖，姑娘，无论看到什么也不能出声呀，偷窥的规矩也不懂么？

　　然则，于淼儿竟是很精通于偷窥之道的，她迅速地用了移花接木之术将苏紫一把从树后推了出去，自己却已跑得没了踪影。

　　苏紫被她这情急之下的大力一推，刹不住脚，直直地飞入了池中，溅起了千层浪花，银白的水珠弥漫成水幕，她对上了一双深幽清冷的黑眸。

　　她的手正搭在了他的双肩上，她被这目光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要退开，却反而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他眸光微微动了动。

　　她发觉了，池水很深，她压根踩不到底，此刻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脖颈，而她不会游泳。然则，这并不是她死乞白赖地抓着他不放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脚上好像正缠绕着什么长形物体。

　　冰冷，紧绕。

　　她咽了咽口水，脸上的笑很僵硬，“清柏师兄……”

　　“嗯？”他声音低而沉。

　　她慢慢地问，“你说……这池里应该、大概、也许不会有蛇的罢？”

　　清柏淡淡一笑，微微俯身搂住了她的腰，手却一点点地贴着她身体的曲线往下游移，比起腿上疑似蛇的物体，她觉得他的手更加让她恐惧，恐惧中还夹杂着某种莫名的紧张。

　　“你想做什么？”她瞪着他，“我可没有偷窥你，只是不小心摔进来的，你要是敢……”

　　她的话忽然噎住了，他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放在了她眼前。

　　他的手腕上缠绕着一条青蛇，足有十来寸长，通身碧绿，鳞片在月光下熠熠生光，他的拇指与食指间扣住了小蛇的脑袋，它正对着她的脸嘶嘶地吐着红舌。

　　苏紫第一次被吓得尖叫了，她的声音贯彻云霄，震动着寺内清幽的空气，第二日，几乎全寺的人都知道了她被一条小蛇给吓到的窘事。

　　当时，清柏没有与她说过旁的话，见她不会游泳便将她送上了岸，自己却没有要上岸的意思，苏紫磕磕巴巴地道了谢，落荒而逃。

　　***

　　大约知晓自己将偷窥的事儿嫁祸给别人不太妥当，于淼儿心里不安，一晚上没敢与苏紫说话，苏紫回来时，她已经裹成了一团在地上睡了。次日，苏紫拿了几个馒头给她当早饭，她才面露愧疚地低声道：“阿紫，你没怪我罢？”

　　苏紫道：“你说呢？”

　　于淼儿道：“对不起，公子有没有生你的气，有没有罚你？”

　　苏紫道：“没有，他什么也没说。”

　　于淼儿惊喜，“真的么？我就知道公子是好人，他也不知道我当时在罢？”

　　苏紫瞥她一眼，“如果知道，他昨夜就命人将你捆下山了。”

　　于淼儿笑了，“公子才不会如此粗暴！”

　　苏紫道：“他对你就是如此粗暴！”

　　于淼儿脸红，“是、是么？”

　　苏紫扶额，“你在想些什么？真是懒得理你了。”她站起来，嘱咐她，“我要去后山打水，你自己玩儿，若被人发现赶出去了，你可别又把我拖下水！”

　　于淼儿双手合十，满面歉意，眼神却很明亮，“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只会偷偷地看他一眼。”

　　苏紫冷笑，“你昨天也说偷偷看他一眼就好，那你叫唤什么？”

　　于淼儿心虚，“那是因为我不小心对上了公子的眼神嘛，当时以为被发现了才那么惊慌。”

　　苏紫道：“蠢！我们的位置那么暗，他就算不是瞎子了，眼睛也没好到能在黑暗中视物的地步！”

　　***

　　苏紫去了后山打水，回来时却在寺庙门口看见了苏祁，他正与门口的和尚在说话。

　　她高兴地提着水晃晃悠悠地跑过去，一面叫道：“苏公子，你怎么来啦？”

　　苏祁回头瞧见了她，见她面色透着红，发丝微湿，蹙眉道：“你很累么？”目光落在她脚边的水桶，“云易不是说你来寺里玩儿几天么，为何却在做这个？他们欺负你？”

　　苏紫摇摇头，笑道：“没事儿，我自己愿意做的！你呢，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苏祁神色有些复杂地凝视她，轻叹，“我是来与紫儿姑娘辞别的。”

　　苏紫一怔，“怎么，你要去哪儿？”

　　苏祁道：“如今是夏季了，我明日便要赴京，在京城温习两三个月功课，便要参加秋闱了。”

　　苏紫笑道：“原来是这样，苏公子日后必定前程似锦，我便预先祝你蟾宫折桂了！”

　　苏祁神色却并未有半分喜色，反倒透着郁郁之色，眼神晦涩难明地看她，“紫儿姑娘，若是我能得了功名，你是否愿意嫁我？”

　　苏紫看得出苏祁对她有些情意，但料想他斯文儒雅，又深知两人差距，定然开不了口，没想到他一开口直接掠过了表白奔向求婚阶段，她一时被震住了，“嫁……你？”

　　苏祁握住了她的双手，眸色温柔，“紫儿姑娘，你若嫁我，我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此生我定只娶你一人，不会纳妾，你想要什么，我都会送你。权利，地位，荣华，这些我没有办法许诺，但若你想要，我定会想法子将让你如愿。”

　　嫁人这件事，她还没考虑过。苏祁如此诚心诚意地求亲，她心中有所触动，想了片刻，问，“若我嫁你，你真的什么都愿意给我？”

　　苏祁以为她有心答应，神色欣喜，道：“是，无论我做得到，做不到，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办到，哪怕是舍弃了这条性命也没有关系。”

　　苏紫眸色困惑，“你愿意为我舍弃性命？”

　　苏祁没有半点犹豫，“是，只要姑娘一句话，我便是立刻死了也情愿！”

　　苏紫怔了半晌，道：“你走罢，我不会回京城了。”

　　苏祁双眸黯淡下来，仍是勉强微笑，“那么，若紫儿姑娘回了京城，是否就代表你愿意嫁我了？”

　　苏紫是打定主意不回去了的，怕他太难过，便当让他有些安慰也好，便点了点头，“你要这样想也可以。”

　　苏祁走了以后，苏紫仍站在台阶上发呆。淑妃与柳安的故事又浮现在脑海，她当时以为他们的爱情超越生死只是一种巧合，如今她好像也遇上了这样一个愿意为爱而死的人，是爱真的胜过生命，还是苏祁只是在哄她呢？

　　她怎样也无法想象，到底要怎样的爱，才足够让她愿意舍弃生命为对方去死，那种事……不可能的罢！

　　苏紫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却看见了清柏，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倚在门前。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是偷听么？她还未开口，却见他已经转身走了，好似只是路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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