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了庄子的门口,两个人也未说过只言片语。苏紫刚刚踏上了台阶,却听到清柏忽然道:“你且站一站。”
苏紫站住了,表情有些冷淡。
清柏从后面走上来。茫茫暮色里,他颀长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她的视线便愈发昏暗,黑沉的影子压下来,莫名给了人几分压抑感。
若她是一只刺猬,身上的刺怕是已全部竖起来了,她挺直了脊背,如临大敌般直视着他,却只能看到他的下颌,微尖的轮廓优美白皙。
她的余光能瞥见他低垂的长眉,下面是一双桃花眼,比暮色更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他的注视令她心生忐忑,有些焦灼难耐却又勉强忍着没有抛下他走掉。
半晌,他忽然抬起了手。
她下意识地要往后退,他却一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拉近了自己的胸口,她忙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半惊讶半恼怒地道:“你做什么?”
“阿紫,你头上有片叶子。”清柏微退了半步,手掌摊开,手心里有一张发黄的树叶。
他的神态安静平淡,倒仿佛是她大惊小怪了。若非知晓他骨子里多会算计,她也定不会去想,他是在故意撩拨她!一片叶子而已,用得着又楼又抱的么!
吃了亏还没处说理,她气恼地道:“没有叶子了,可以进屋了罢?”
“可以。”清柏淡淡一笑,忽然又拉住了她的右手。
她挣脱不掉,“又做什么?”
“这些枣子,你买的。”清柏从容地将帕子包着的枣子放入她手中。
不过她的手小了些,一只手明显不够用。他便一手握着她的右手,另一只手则牵起她的左手,将两只手合在一起,枣子便乖巧地被捧在了她的手心。
他仿佛满意地笑了下,眉目清和,道:“走罢。”
苏紫不想走了,她憋屈又忿然地盯着他翩然从容的背影。他方才绝对是在占她便宜!他宽大微凉的手掌缓缓蹭过她的手背,仿佛是温柔又痴恋地抚摸一般。
她还能感到他修长的手指刮过掌心时的酥麻,她当时便想狠狠踩他一脚,还未动作,却又被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她当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敢保证,她若踩了他的脚,他是做得出装瘸要她搀扶这种事情的。
能耍流氓耍得如此一本正经的人,她还能够说什么?说他摸她了?可人家只是还她枣子而已!
苏紫呼出一口气,好心塞,好心塞……
苏紫慢慢儿地走回正房。饭菜已经摆上桌了,她没有半点心思去看一看菜式,她的注意力已集中在众人的位置上。
身份最高的人坐在上首,她能够理解。只是为何驸马会坐在清柏的左手边?而身为护卫皇帝安全的大内侍卫竟也坐在驸马的身边。
摆明了,这些人是不想她与驸马坐在一起。
剩下的空位只剩下……清柏的右手边。苏紫抿了抿唇,这顿饭还能好好儿吃么?
“堂嫂,你来了,快坐下呀!”秦子轩见她还愣着,忙站起身请了她坐下。
苏紫将将坐稳了,便看到清柏侧过头,对着她清雅淡然地笑了一笑。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友好的微笑,她却立即领悟了他的潜台词“看罢,你果然是跳不出我的掌心!”。
苏紫磨了磨牙。
“诶,堂嫂,你手里拿着什么呀?”秦子轩好奇地问。
若没有一时兴起摘枣子,她也没有这么糟心!苏紫随手将手帕子扔给了秦子轩,“你拿去罢。”
“是枣子啊!”秦子轩拿了一颗放进口中,“味道还挺甜。”
秦子轩将余下的枣子分给了在座的各位,独独清柏没有吃,秦子轩便道:“慕公子,真的很甜。”
清柏若有似无地瞥了眼一旁的苏紫,见她似乎还生气,唇角染了分浅笑,道:“我知道。”
秦子轩一愣,“慕公子吃过了?”
秦初注意到清柏的视线看着谁,顿觉口中的枣子变得苦涩起来。
白夙则是仿佛看好戏般大口嚼着枣子,眼睛里头满是笑意。
“算是。”清柏淡淡轻笑。
苏紫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到他眸底隐约的笑意,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心头一跳,忙低下了头,暗暗骂他无耻。
秦子轩感到纳闷,却也不再多问,什么叫算是吃过?吃了一口又吐出来?
大约是皇帝在这里坐着,难免众人有些拘束,屋子显得有些安静,黑夜里传进来蛐蛐儿时断时续的叫声儿。
一个少年捧着一个土色罐子进来了。
他将罐子放在了秦子轩的面前,道:“少爷,这是爷爷亲自酿的小米酒,不大醉人,拿来给客人们尝尝鲜。”
秦子轩笑道:“替我谢谢林叔,他酿的酒我也想了许多年,还是十八岁生辰那年尝过几口。”
听人夸爷爷,少年淳朴的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
少年出了门。秦子轩给大家斟上了酒,口吻不失恭敬地笑着道:“慕公子,您若是不嫌弃的话,也尝一尝,味道还不赖。”
清柏看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夹着酒杯,缓缓地呷了一口,表情平淡。
秦子轩仿佛自己才是酿酒之人般期待地问,“如何?”
清柏淡笑,“尚可。”
秦子轩也不指望皇帝能极口赞这乡间玩意儿,能得这两字,他已笑得极是高兴,“那么,慕公子便多喝一些,总归也不会醉人的。”
余光瞧见苏紫似乎无聊地拨弄着筷子,秦子轩便侧头笑道:“堂嫂,你也喝一点儿?”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料到的是堂嫂人看来温温柔柔,竟如此豪爽,一杯酒一口饮尽,半滴不剩。
他惊讶又好笑地道:“堂嫂果真不似寻常女子。”
秦初蹙了蹙眉道:“子轩,她不能喝酒。”
“没事儿,喝不醉的。”秦子轩笑道。
“驸马爷倒真管得宽,公主吃几杯酒也要管。”白夙玩笑般说了一句。
秦初沉着脸不言。
清柏仿佛看得出秦初在想什么,有些不屑地淡笑一声。
“公主,你别听驸马爷的,我们大家都在,哪怕喝醉了也不妨事。”白夙仍旧是玩笑般的口吻。
苏紫看了他们一眼,便又垂下眼,手指将两根筷子翻来覆去,看来仿佛对什么都不大感兴趣的模样。
饭吃了,酒也喝了,席便该散了。
秦子轩在心里翻腾着的念头不断催促着他开口,他却一直没能鼓起勇气,眼看着众人站起身了,他忙立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因动作太大而被推出一段距离,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皇上!我、我要与三公主和离!”说了这句话,秦子轩便有些浑身发热,背上还痒痒的。
众人似乎皆怔了那么一怔。
清柏还未站起来,独有他一人坐在上位,虽不比大家站着高些,却丝毫无损于他帝王般深沉的威严。
他淡淡瞥了秦子轩一眼,声音如老酒味般的醇厚低沉,“坐下来,慢慢说。”
他只是对着秦子轩说的,大家却全坐了下来,听着秦子轩含着一把辛酸泪,说尽两年来的愁苦,只是皇帝似乎不大有耐心听他的悲惨史,听了个大概便打断他,“你要和离?”
秦子轩难得当着如此多人说了一番自己的苦楚,情绪难免有些波动,对三公主的厌恶也更深了些,当即点头道:“没错,那娘们……三公主既已有违妇道,便犯了七出第二条,我万万不能与她过下去了。”
一句话,这乌龟王八,他不当!
“第二条是什么?”清柏忽然将目光投向了苏紫,问。
苏紫哪里会知道这个,或者妇德课上学过,可她一现代女性怎能学那些封建的压迫女性思想,她反正是一点没认真听过。
见她抿着唇不说话,大家只当她是害羞不敢说。
秦初蹙起眉,感到有些不安。
秦子轩便替她答,“皇上,第二条是淫荡。三公主是皇家长大的姑娘,自然是知书达理的,想来她会犯这样的错,应当是不喜欢微臣,是以为了微臣与公主双方都好,皇上请准许我们和离。”
苏紫看了看秦子轩,心底掀起了一些微澜。清柏竟然拿这个问题来问她,他到底有何用意?难道他也在暗指她会与三公主一样淫荡?或者说,他是对得到她太有把握,觉着她终究也会犯这七出第二条?
正想着,忽然听得清柏轻描淡写地允了他的请求,“可以。”
除了始终含笑的白夙,在场的人皆愕然了。秦子轩不可置信却又狂喜的目光望着皇帝,轻轻地问,“皇上,你这是答应了?”
清柏幽黑的眸看着他,“朕的话很难理解?”
“不,不,不……”秦子轩几乎要语无伦次了,他手脚也不知该往哪儿放,脸上忍不住笑意,“微臣只是觉着像是在做梦。”
秦子轩敛了笑意,后退一步,正儿八经地行了个磕头大礼,恭恭敬敬地大声道:“微臣谢主隆恩。”
“起来罢。”清柏站起来,淡淡道,“天色晚了,师兄,我们该去了。”
白夙嘻哈笑着随着他往外面走,经过苏紫身旁时,还不忘调侃一句,“公主,要不要一起去宫里玩玩儿?”
苏紫还未说话,秦初已宣示主权般揽过了她的肩膀,声音沉沉地道:“不必了,公主累了。”
白夙啧了一声,“驸马爷管得果真宽!”
前边门口站着的清柏淡淡道:“师兄?”
“来了,来了。”白夙提步过去,还回头笑了一笑,“公主,七日后再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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