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闻言呆住，直觉得心里头热热的。

　　柔之笑道：“人家要和你接近要搭话，总得有个说辞吧，不然凭白无故来找你，你不奇怪人家自己都不自在。有了名正言顺的事情，这说什么不容易？”

　　此时小丫头已取来几坛酒，桑桑让他们径直搬去外头的马车上，自己则呆呆地在桌前坐着，半晌才问姐姐：“不是他傻，是我呆？”

　　“你自己说呢？”柔之嗔笑她，摇头道，“你们不傻也不呆，是还没……”

　　“没什么？”桑桑心头一动，嘴里分明问了，但旋即又撒娇般道，“好了好了，酒都准备好了，姐姐赶紧回家去吧，你家大奶奶等着呢。”

　　柔之被她揉搓着，不由得恨道：“何苦何苦？叫我们这些旁人，看得心急火燎。”

　　桑桑忽静了，低声道：“姐姐，你和姐夫打个默契，往后不提这些好吗？都实话对你说了，我是怕失去，既然如此，难道我会不珍惜吗？眼下我犯错的那一页还没翻过去，若不先说拾掇干净这些麻烦纠葛，也太缺心眼了。”

　　柔之却道：“也罢，婆婆她老人家说，缘分是很奇妙的，我看你们俩或许还是没到缘分，真若是溺进去了，什么翻页不翻页的，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照姐姐说来，我和四皇子，反倒是有缘分？”

　　“是有缘无分吧。”柔之倒真要走了，伸手来理一理妹子身上的衣衫，疼惜道，“至少那会儿你说过，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不论如何那一段是真的是纯粹的，不是吗？”

　　“真的？纯粹的？”身上眼圈忽而发热，又缠着柔之不肯放，柔之却推开她，“我最近身上总腻歪，你别老缠着我。我说你啊，有几分我跟前的模样对着别人，天下的男人都会为你倾倒的，实在可惜了了。”

　　“可惜什么？”桑桑低头看看自己。

　　柔之退后一步，将妹妹上下打量，啧啧道：“不是我偏心自己妹妹，若说昨日晚宴上，就挑不出一个能比下你的姑娘来。可是啊，你站起来说那一通话，行了，天下哪个男人愿意为自己找这么个有主意的女人？”

　　桑桑回想昨夜，好像眼角余光的确看到那些大臣们看稀有物一样的盯着自己上下打量，而绝非对美女的惊艳。

　　“女人在男人面前就要装笨，心里聪明就行了，你什么都搁在脸上，谁吃得消你？”柔之说得头头是道，潜移默化中，其实她也不再是那个刚出谷底的懦弱小女子了。

　　“姐姐，听你说这些话，我突然好放心，不用再担心你会被谁欺负了。”桑桑嘿嘿笑起来，一时得意说道，“老实说，什么公平正义道德这种东西，平日里或许都揣在心里默默端着一碗水，可到了自己要紧的人身上，可就真没那么多想头了，若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扯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柔之眼眉忽冷，严肃地看着妹妹道：“那你再说句老实话，你姐夫休妻的事，你有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什么？”

　　“姐姐……”桑桑突然就没了气场，憋着嘴看着她，支支吾吾半天道，“你会生气吗？其实真的论理，她害你的事又怎么算？我不过让她搬个地方住，回娘家养病不是更自在？”

　　柔之依旧瞪着妹妹，这平素温柔惯的人突然这样，还着实叫人发憷的。

　　“好吧，你骂我吧，除了把那个女人再弄回来，怎么骂我都行。反正濮阳舜什么话都骂过了，我还真皮实了。”桑桑把心一横，一副英勇就义之态。

　　可是柔之突然就笑了，一把将妹妹抱在怀里，竟是有几分哽咽，亲昵道：“你们瞒着我，还不许我吓唬吓唬你？我是听府里下人们闲言闲语，说我是蛊惑了你姐夫排挤正室，大奶奶人耿直，捉了来就将他们一顿骂，这件事传到你姐夫那里，便来哄我。因这件事敏感，我也没仔细问过他人家求上门来休妻的真正缘故，按说病了也几年了，怎么这个节骨眼儿想着要自己退出去。那日我随口一问，他支支吾吾，就如你说的嘴笨，我突然就想起你们那天独处时不知说什么来着，心里惦记着，总想问你又不好开口。偏偏你得意忘形，自己漏出来了。”

　　桑桑见姐姐没动气，心里一大踏实，她真怕姐姐老好人似的再把那尊瘟神请回来。

　　可此刻，柔之突然就哭了：“你总说不做妾不做妾，我心想我们这种小家女子怎能不认命？偏是老天爷疼我，叫我遇上你姐夫，可是桑桑呀，你姐夫是好，公公婆婆都好，但那个少奶奶，实在是快要把我逼疯了，孩子刚没的那些天，我天天做恶梦，梦里都想掐死她，可是我不能啊。桑桑……姐姐再不取笑你，我的妹子绝不做妾，一定得堂堂正正做一家女主人。”

　　“姐姐……”

　　柔之抹了眼泪道：“你说我现在厉害了，也是因那次被下人说三道四，大少奶奶她教我的，她也没教我做什么厉害坑人的坏事，只是要我像个女主人的样子。”

　　“所以总还是会遇见好人的，姐姐已经很有福气了。”桑桑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招呼丫头打来水给姐姐洗漱，厨房又送来几样点心，各煮了两碗红糖鸡蛋搁下。

　　见姐姐正擦胭脂，桑桑便端了一碗来好心喂她一口，可勺子才搅动几下飘出香气，柔之突然一阵恶心，连声叫她拿走，接着又伏案好一阵干呕，大半天才消停下来。然毕竟已经过事，平静后柔之便开始推算自己的日子，手指轻轻摆动着，突然面上一红，眸子里绽出最美的光芒。

　　桑桑怯怯道：“先头你还说，这些天身上腻歪。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柔之又惊又喜几乎要哭出来，可突然见妹妹跑到院子里不动，不知寻思什么，竟叉腰大声道：“你们有谁在吗？帮我去请个大夫行不行？”她突然就绷不住大笑起来，可意外的是，外头真的有人应了，桑桑则拍拍手心满意足地回来道，“濮阳舜果然没骗人嘛。”

　　不久之后，当真有大夫寻门找来，为柔之问脉后连声道喜，听说曾经小产，便说要注意保养，不可大意，几番叮嘱后留了安胎方子才离去。

　　桑桑要丫头去抓药，柔之却说回家萧府一定还给请大夫，这方子也不会吃，故而只等桑桑换了衣服，便一起往萧府去。

　　回到家中向萧夫人禀明后，自然合家欢喜，连忙又为柔之把脉，确定无误后才安心。萧夫人连声道：“果然去了病秧子，家里都兴旺。按说不该这样无情，可这些年我们明的暗的没少被她折腾，只不过碍着颜面都不提罢。有时候做人还是要狠一些，若自己都不对自己好，还盼着谁对你好？”

　　众人见老人家说话跑远了，忙打岔开，只谈高兴的事，桑桑倒觉得这些话有道理，譬如柔之扶正这件事上，忙冲姐姐得意的笑。

　　柔之却趁人不注意，低声嘱咐妹妹：“昨晚的事可不敢提，别惊着老太太。”

　　此时出去传话的家仆来报说：“二爷那边已经知道了，但正在和忠亲王商量要紧事，忙完了即刻就赶回来。老爷那里也已报知，但老爷正等皇上召见，请夫人照顾下二奶奶，其他的事他回来再说。”

　　家仆下去，萧夫人扶额道：“咱们这些个命妇，外头人看着风光，其实呀家里有什么事儿连个人都捞不着，真真是……”

　　“娘今天怎么了，总惦记这些，不该高兴么！”大少奶奶岔开话题。

　　萧夫人感慨一声：“怕是老了，人便唠叨，更患得患失起来。”

　　众人笑着打哈哈，萧夫人又留了午饭，热闹之下时辰过得极快，不久濮阳舜与致慎一同归来，小夫妻自然有说不尽的话，桑桑等人便退到了一遍。老夫人那边道乏，被大儿媳搀扶去休息，一时厅堂里便剩下濮阳和桑桑，两人上午才别过，此刻再见，倒也不尴尬。

　　桑桑正觉得这样挺好，而且还想告诉濮阳舜真的有人跟在她身边，谁知人家看看四处没有旁人，竟一步逼到面前，本来挺白的脸莫名黑沉得吓人，那星眸里的目光，叫桑桑想起自己幼时学不会珠算被父亲这样瞪过。

　　“沈桑桑，我派人暗中保护你的事，我有没有说明了，是暗中？”

　　听濮阳舜问这样奇怪的问题，桑桑退后一步正色道：“你说的很清楚，我还要感谢你，我身边真的有人呀。我起先和姐姐说，她还不信，后来我让他们请……来……大……”

　　后面半句话，一字一拖音，最终一个“夫”字到底没说出来，因为桑桑发现濮阳舜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是父亲当年瞪自己那么简单了，她索性也瞪回去道：“我又怎么招你嫌弃了？”

　　濮阳舜收敛了气势，立正身子道：“呵！他们倒实诚，索性应你了。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看不见的地方除了有我的人，还有想害你的人怎么办？你那么一喊，不是全世界都知道了，我干嘛还派人暗中保护你，不如把你家围得严严实实，我还省了人力。”

　　桑桑当时真只是想试试看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完全没想如此要紧的细节，这会子有些后悔了，偏又嘴硬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嘀嘀咕咕半日吐出一句话：“可能没那么巧。”

　　濮阳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里想，其实喜欢上一个麻烦的女人并不辛苦，但爱上一个又笨又呆还死鸭子嘴硬的女人，就得好好费一番周折教她降服她才行。可这样一想，思绪竟走到好远的地方，旁人看起来便似发呆般。

　　桑桑却真心实意道：“你不要太生气，要不就真的明着保护我吧，其实这样挺好，不然我姐姐就要把我关在萧府里了。王爷，算我求您一回。”

　　“不要求我。”濮阳竟当场回绝。

　　桑桑一愣，觉得眼前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我不想做你求我做的事，你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就是了。”但人家很快又说了这样一句叫人窝心的话，还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说，“的确好，明着保护你，就能堂而皇之敬告一些人，别再妄想折腾了。”

　　桑桑连连点头没说话，心里却无奈地笑，不说后半句该多好，你就怕别人不知道你霸道么？

　　“对了，记着我现在说的话，沈桑桑我是在警告你。”濮阳舜似乎又想起什么来。

　　“警告？”桑桑苦笑，一字之差，感觉就完全不同。

　　濮阳舜却只当没见到她扭曲的笑容，直言：“我虽派人保护你，但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记着，千万不要去淳亲王府，也千万不要和赵舒月打交道。”

　　桑桑还以为什么事，本想细问缘故，可觉得今天很多事都被他捉到短处，再多问显得自己更无能，于是满口答应，更连声道谢。

　　此时萧致慎来找二人，又要做父亲的他简直春风满面，站定到两人面前，突然感慨：“你说你们俩，一个比我强，一个比你姐姐强，怎么就不能像我和柔之那样，简简单单得生活多好？”

　　濮阳舜干咳一声，萧致慎才觉得失言，可不是么，就是因为他们比谁都强，才不可能活得简单。

　　此时萧府的家仆通报进来说，宫里传出喜讯，梁国那里送来文书，说皇后已怀有身孕。桑桑和濮阳闻言皆大喜，到底千里迢迢外那一对，不用叫人担心。

　　宫里头，濮阳蕊已得知此事，萧铮才离开不久，周福不知从何处回来，绷紧了一张脸，低沉回禀女帝：“今日四殿下府里的确请过大夫，但没有从宫里宣太医。”

　　濮阳蕊冷冷一笑，摇头叹：“倒想看看那女人，能折腾些什么。对了，让宓儿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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