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总是请大夫？”齐纪彰冷漠地问，“不好的话，就不要坚持了。”

　　话虽如此，还是动身往赵舒月的屋子来，这里清清落落已不是往日的光景，纵然他下令下人要善待赵舒月，可人心就是如此，拜高踩低跟红顶白，赵舒月昔日霸道跋扈苛待下人，如今落得这样，也并不奇怪。

　　倒是要紧的胎儿没有人敢怠慢，请大夫也利落，这会儿春芽正在门前送大夫，一遍遍不知问什么，抬眼瞧见齐纪彰来，不禁眼红落泪，跪在门前说：“王爷，如今天还没有真正暖和，娘娘她怀着身子总说怕冷，这几日夜里刮风她都没睡好，才惊动了胎气。还请王爷做主，让管家再给我们拨一些炭火给主子取暖。”

　　“呵……真可笑，堂堂亲王府的王妃，因为冷而保不住胎儿。”齐纪彰冷笑，等着春芽，“你早做什么不来告诉我？你们主仆，不是最会闹的？”

　　春芽心内恨极了，还是忍着说：“王爷太忙，奴婢不敢打扰您……”

　　“忙？”齐纪彰冷笑，“本王可是在家赋闲好几天了。”

　　“春芽……”此时里头传来赵舒月的声音，“你在同谁讲话？”

　　春芽忙应：“奴婢在和王爷说话，娘娘，王爷来看您了。”

　　屋子里徒然便静了，反勾起了齐纪彰的好奇，春芽看到王爷脸上神情微微的变化，想起公主说过的那些话，便也不再作声，且等看他会怎么做。

　　果然，齐纪彰抬脚跨入门内，房内幽静的香气很特别，以往进入赵舒月的房间，总会被浓烈的香气弄得反感，如今一反常态，幽静安宁的淡淡香味，让人不自觉地就像放松。

　　床榻上，赵舒月一袭寝衣，长发披肩，看似失礼的模样，却整整齐齐很是妥帖，她脸色苍白憔悴，但眼神却温柔安定，冲齐纪彰柔和一笑：“又怪我没养好，给你和府里的人添麻烦了。”

　　齐纪彰一阵，他习惯了赵舒月每每见到自己就控诉各种不公平的待遇，每每相见都要不欢而散，如今这般温和体贴，相比自己生母和妹妹的冷漠，竟莫名在她这里，找到一丝温暖的感觉。

　　“春芽是不是又诉苦了？这丫头。”赵舒月静静地笑，“你不必替我担心，我这里样样都齐全，她不过是心疼我，总是这样那样都要给我最好的。”

　　齐纪彰终于开口：“你怎么样了，大夫说什么？”

　　“孕妇都这样，动不动就大惊小怪。”赵舒月微笑，示意齐纪彰坐下，一边唤春芽上茶，笑道，“晨起嘴馋开了一坛冬日封存的雪水，正是新鲜的时候，你也尝尝。”

　　齐纪彰没有拒绝，只是再问：“你和胎儿，都不要紧吗？”

　　赵舒月摇头：“大夫说，虽然瞧着麻烦不利索，倒是十分安稳的，还说这会儿折腾，将来生出来会是很乖的孩子。纪彰，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齐纪彰微微蹙眉，他曾感叹自己是个男人，因为生母喜欢女孩儿，母亲恨不得齐雅宓能继承她的衣钵，对自己这个儿子，却时长忽视冷落，倘若自己也是个女孩子，大概会得到母亲的喜欢。

　　想到这里，不禁冷笑：“当然是男孩儿。”

　　赵舒月低头摸摸肚子：“大夫说多半是个男孩儿，可我想啊，只要他健健康康四肢齐全地来到这个世界，我就心满意足了。男孩儿女孩儿都是一样的，都是我们的骨肉，我会用生命去爱他。”

　　齐纪彰怔怔地望着妻子，理智告诉他眼前的景象未必就是真实的，赵舒月从来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有欲望和心计，也许做出这一切温暖贤妻的模样，不过是想勾自己对他好一些。

　　可他竟是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就想要沉溺在这一份温暖之中，外头的世界太冰冷太残酷，母亲如此妹妹如此，整个朝廷整个皇室都如此，他奋斗这些年什么也没有创下，濮阳舜却平步青云顺顺利利，掌控足以影响朝纲的大权。为什么所有人所有事都对他如此残忍。

　　“外头时局大变，随时都可能颠覆朝纲，你倒很悠闲，你不怕我若有一日失势，连带着你和孩子，都无法存活？”齐纪彰冷冷一笑，“看你这么平静，真是不习惯。你是被吓傻了吗？你父皇死了，兄长死了，整个赵国皇庭沦为亡国奴了，是不是吓傻了？”

　　赵舒月平静地看着他，淡然一笑：“从我嫁给你那天起，那一切都和我再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只要做好你的妻子，将来还要好孩子的母亲。至于你说失势，你在这王府里一天，我也在这里陪你一天，而你不论去何处，我也陪着你。王府皇宫住得，寒舍草屋也住得，跟着你就好，我就安心。”

　　齐纪彰蹙眉望着她，似乎想要再刺激她的脾气，想要看到原来的赵舒月，又冷然笑：“倘若保不住这个孩子，你如此孱弱，兴许就生不下来了呢？那我和你之间，真真就再没什么羁绊，那两位侧妃的身家还好过你，我大概不能留一个亡国奴在家中。”

　　赵舒月缓缓垂下眼帘，嘴角泛出淡淡的苦涩，却还是笑着：“你若赶我走，那也是我的命，离了你，我若能够活下去，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倘若受病痛缠绵之苦，也当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让自己心灵安逸。我的人生辉煌绚烂过，也曾嫁给你这样优秀卓越的男人，足够了。”

　　“你现在这样看得开？”齐纪彰依旧不解冰冷的面容，“还是你在旁敲侧击地，希望我放弃索要争夺的一切，缩头缩尾在这王府里过一辈子，和你生儿育女，将来再弄孙为乐？庸庸碌碌，只是喘息着过一辈子？”

　　他越说越激动，吓得边上的春芽已经变脸色，可赵舒月竟不为所动，反而安抚丈夫：“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就随你过什么样的日子，你想要去争，我自然也会竭尽所能帮你。没有赵舒月不能为齐纪彰做的事，不论齐纪彰是王爷还是皇帝。”

　　“你……说的是心里话？”齐纪彰眉头一凛。

　　赵舒月微笑：“是，心里话。”

　　“要你放弃腹中的孩子，也可以？”齐纪彰起身，已经似要离开的模样，冷笑着，“不要把话说的那么轻巧，你不过是想在我面前做出这份良善的模样，想要我对你好些。”

　　赵舒月摇头，平静地说着：“你不要这个孩子，我现在就可以扼杀他，你要的话，哪怕换我的性命，我也会说生下他。”

　　齐纪彰瞪着妻子，觉得不可理喻，转身拂袖而去。

　　春芽跟出去，一直看到王爷走出了院门才折回来，果然见公主躺在床上重重喘息着，春芽为她顺气，劝着：“您忍得太辛苦了。”

　　热泪从赵舒月的眼角滑落，她却又一改方才温柔如水的模样，狰狞地笑着：“再来几次，他不信也会信的，我还有什么可争的。赌他不会失去这一切，赌他亲娘还能顾惜和儿子的血肉亲情，赌我还能跟着他，过一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

　　伸手覆在肚子上，有悲情切切地说着：“孩子，娘说那些狠心的话，也完全是为了你啊，好孩子，不要怪我。”

　　齐纪彰回到书房，亲信送来信函，派出去的人回报消息说濮阳舜大军就快靠近江边，但因气候所扰，不能大规模全部过来，可能先头部队只一两万人，濮阳舜应该会率先到达。如果此刻带兵相迎，也许一战可有胜负，但时间所迫，必须速战速决，不能拖延到其他兵马跟上来。

　　“我若带兵出去，母皇的兵马就会立刻控制都城，我若斗不过濮阳舜，就连退路也没有了。”齐纪彰沉甸甸地说着，起身到地图前查看，身后亲信继续道，“可您如今被皇上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真等濮阳舜一路顺畅到了京城，咱们有再多的兵马，也无施展之地了。王爷如今若不博，恐怕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齐纪彰何尝不动心，而他心里赌的，却还有另一个筹码，便吩咐亲信准备快马和十人精锐侍卫，等他考虑后的消息。

　　而然正如周福对齐雅宓说过的话，王府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女帝的掌控之下，此刻齐纪彰想要背旨私自出城的事，很快就到了女帝的跟前，周福冷幽幽地吩咐着：“看来殿下还是要和王爷斗一斗的。”

　　女帝挑逗着笼中雀鸟，幽然一笑：“倒叫朕看看他又几分气性才好。”顿一顿便道，“传朕的旨意，皇子若离开都城，不要阻拦，朕看他能跑多远。而后控制王府及都城各门，不管他带走多少人，不要让更多的人离开。”

　　殿外，齐雅宓扶着宫女站在窗下，她拖着孱弱的病体来，本想和母亲说几句体己的话，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对周福那些话不放心他能完全传达给母亲，这才颤巍巍来，从昔日幼年来见父皇走的小门进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便也毫无征兆地，听见了这段对话。

　　齐雅宓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回身要走，宫女问她不去了吗？她冷然笑：“我要留着最后一口气，不让他们母子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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