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楼樾的身世,苏流萤心情瞬间凝重起来,几次话到嘴边都默默咽回去,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才能将对他的伤害降到最底。
然而此时的楼樾却是精神抖擞的穿好衣服打开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再进来,他竟是提着两桶热水进来,不顾苏流萤的惊诧,眼也不眨的倒进了屏风后面的浴桶里,再转身回来,抱起下巴都要掉到地上的苏流萤放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里。
“身子酸痛泡热水澡最好了。而驿馆那边,想必昨晚就知道你在此,韩钰不会担心的。”
苏流萤看着他,疑惑道:“公子那边怎么会知道?”
楼樾轻描淡写道:“方才听南山说,昨晚半夜有个叫长风的人来这里找你……被南山拦下,两人打了一架就散了……”
闻言,苏流萤更是惊愕到目瞪口呆。
转而她却是明白过来,想必是公子见自己夜深没有回去,就派了长风出来找自己。
而之前长风送自己来过这里,所以他就找了过来,然后……
脸上再次羞红,苏流萤声如蚊蚋道:“南山同……同长风怎么说的?”
与她冰释前嫌缠绵一晚上,楼樾心里的伤痛早已消散了许多,心情舒展起来。如今,见她娇羞动人的样子,心头一荡,若不是顾着她的身子吃不消,只怕又要将她再吃一次……
他调转头对窗外问道:“你同那长风如何说的?”
南风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虽然一本正经的,但苏流萤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难掩的笑意。
“属下同他说,让他回去禀告大皇子,姑娘与世子爷在一起却是最最安全的,让他不要担心……”
闻言,楼樾满意的笑了,苏流萤心里却是涌上一丝忧愁。
韩钰本就因为上回苏诗语的事愧疚不已,认为都是因为他的腿脚不便才没有好好的保护她,而如今南山的一句无心之话,只怕会让他心里越发的敏感难过了……
楼樾担心她饿了,吩咐她先泡着澡,他转身出门去准备茶点和早膳。
不一会儿,他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花茶与几样精致的点心,却见苏流萤已从浴桶里出来,穿好衣服,坐在桌边,眉头微蹙。
察觉到她神情的凝重,楼樾在她面前默默坐下,将花茶递到她手中,沉声道:“先吃些东西……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可是一想到接下来要与他说的事,苏流萤食不下咽,如何吃得下东西。
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眸光担心的看着他,终是鼓起勇气沉重道:“那日,若是没有苏诗语突然到驿馆闹事,蕊姨或许不会出事……因为我原本是要去庵堂去找蕊姨……向她问清一些事情……”
得知安王妃出事后,苏流萤一直在想,若是那日苏诗语没有突然跑到驿站行凶,她就去庵堂找安王妃了,或许安王妃就不会出事遇害了……
闻言,楼樾心口一滞,眸光沉下来,定定的看着她,神情间难掩疑惑——
母亲被父亲与姑母害死的事,他一力隐瞒下来了,外界都以为安王妃是失足不小心跌下山崖摔死的。而见面伊始,他还没来得及同她说。再加上顾及到此事的凶险,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从而也让她涉险其中。
但如今听她的口气,她竟是知道母亲之死的真相!
眸光里堆积疑惑,楼樾神色暗下来,声音沉重道:“你要问母亲什么事情?”
苏流萤垂下头看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却是不敢去看楼樾的眼睛。
她没有直接回答楼樾的问题,而是沉声道:“从蕊姨遇难开始,我却是不相信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山崖的……她在凉山住了十几年,对那里一切都了如指掌,不会这么不小心,更不会一个人散步走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的……”
楼樾的手指紧紧收拢,走到窗前眸光冷冷的看着灰沉的天空,语气悲痛道:“那日母亲离开王府回庵堂时,还欢喜的和我约定,让我带着你和她一起离开京城,离开这里烦忧的一切,找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的她如何会无故去那样的悬崖险地,一切不过是有人要她的命,故意引着她到那里的……”
闻言一震,下一瞬,苏流萤心口的大石放下,正如萧墨所说,楼樾果然对安王妃之死抱有怀疑的。
看着他站在窗前的孤寂身影,想着他的难堪又痛苦的身世,苏流萤心里一痛,试探道:“世子爷可查到什么线索……可知道是谁害死了蕊姨?”
事到如今,楼樾知道瞒不住她,再加一个人承受着这个痛苦的真相让他心里压抑到极致,忍不住想找个人倾诉宣泄,而苏流萤如今却是他惟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他声音低到了尘埃里,听得让人心碎——
“若我告诉你,害死我母亲之人,正是我的父亲与姑母,你相信吗?”
虽然早已猜测到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他说出来,苏流萤还是忍不住全身一颤。
她上前握住他冰凉的双手,屏住呼吸心疼的看着他,一时间却是不道如何开口接他的话。
这样闷热的大暑天里,楼樾全身如坠冰窖,眉眼间全是伤痛与恨意,身子抑止不住的战栗,寒声道:“我知道他们一向心狠手辣,却不知道他们对我的母亲也下得去毒手……挑断了她的手脚筋脉再残忍的扔下悬崖……”
闻言一滞,苏流萤没想到安王妃死前还受过如此残忍的折磨,心口一片冰凉,脸色不觉都白了。
“我找到母亲时,她……四分五裂的躺在冰冷的崖底,太可怜了……我从未像那一刻那么恨过,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们为母亲报仇,可是……他却是我的父亲和我的姑母……”
忆起安王妃之死,楼樾心里的悲痛绝望再次涌上心头,他绝望又无力的将头埋进了苏流萤的肩头,向来无所畏惧的楼世子在这一刻却是痛苦无援的像个孩子,惟有在苏流萤身上找到最后一丝温暖的慰籍……
苏流萤心头微颤,同时也能感觉到楼樾此刻里心的无助痛苦与纠结——若换做别人,他可以一剑杀了凶手为安王妃报仇血恨,可偏偏残忍杀害他生母之人是他的父亲与姑母,让他如何去手刃至亲?!
想到安王与楼皇后的残忍,看着此刻楼樾脸上的悲痛,苏流萤眸光中划过冰冷的寒芒,咬牙冷声道:“你既已知道是安王与楼皇后杀害蕊姨,那你可知,他们是为何原因对蕊姨起了杀心的?!”
悲痛绝望中的楼樾并没发现苏流萤此刻脸上的异样,他眸间涌现疑惑,咬牙道:“之前我有想过,或许是知道我在暗地里筹谋收集姑母的罪证让他们发现了,所以他们杀害了母亲。但仔细想想,此说法却是说不通,若是因为我,他们为何不直接对我下手……”
说到最后,楼樾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而他却是突然想到苏流萤最开始同他说的话,她说母亲出事那日,她原本是要去找母亲,问她事情?
“流萤,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你那日……到底要去问母亲什么事情?”
楼樾的双手攸然将苏流萤的双手死死握紧,力道之大,竟将她握痛了。
事到如今,苏流萤那里还会再瞒他。
将双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苏流萤取下身上的玉牌放到他的手掌里,颤声道:“你可知,胡狄太子萧墨身上也有两块与你一样的玉牌……而他告诉我,他来大庸的目的,却是为寻找他的亲哥哥……”
如遭雷击,楼樾一下子站立不稳,跌坐在了窗前的小榻上,脸色一片惨白,不敢置信的看着苏流萤。
“我也是看到萧太子与你相同的玉牌,才对你的身世产生怀疑,尔后更是亲自去问了萧太子,他说……他说你十之八九是他要找的哥哥——胡狄的大皇子。”
“楼皇后曾经特意将萧太子叫进宫里,查看询问了他玉牌之事,或许从那时她心里已对你身世产生怀疑——我想,这才是蕊姨被害的真正原因……”
“我去庵堂找蕊姨,不止是想问清真相,更为提醒蕊姨,楼皇后已知道此事,让她与你小心……可我终是晚了……”
苏流萤的话听到楼樾的耳朵里,就像是一个可怕的噩梦,更如一把锋利带毒的利刃,狠狠的插进了他的心口。
他魔怔般怔怔的看着苏流萤,尔后目光木然的落在了手中的玉牌上,久久开口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终是嘲讽苦笑道:“怎么会这样……单凭这小小的玉牌,就将我换了身份么?!呵,太可笑了……”
不管楼樾心里因安王妃之事有多憎恨安王与楼皇后,但真正让他知道,他不是楼家人,他叫了二十五年的父亲不是他真正的父亲,他相伴的了二十五年的亲人不是他的亲人……这样突兀而至的改变,任由谁都接受不了。
楼樾不愿意相信苏流萤所说的关于他身世之事,更不愿意相信单凭一块小小的玉牌,他就由楼家世子变成了胡狄国的大皇子……
可是,一想到从小到大母亲对那玉牌的重视,却在最后那一晚突然让他将玉牌扔掉,还跟他说对不起,要他放下楼家的一切带着她们远走高飞,他的心里又不得不相信了苏流萤所说的一切……
而这些,却是给出了安王与楼皇后杀害母亲的答案……
可即便如此,楼樾还是觉得这一切太过荒唐,荒唐到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他的脑子里混乱不堪,内心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更有着无法比拟的痛苦。
他死死的攥紧手中的玉牌,恨不得将它捏碎,因为是它间接的害死了母亲。
可一想到它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东西,他又不舍的将它按在心口,眼眶湿了……
“我不稀罕什么世子爷,更不想成为胡狄皇子……如果可以,我只愿意母亲活过来,我带着你们离开这里,让母亲不必再心怀难安愧疚的活着……”
直到此时此刻,楼樾才明白,原来,这才是母亲当年执意离府出家的原因!
看着他悲痛的样子,苏流萤此时却是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只得将他拥进怀里,心痛道:“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我只认你这个人。这是你母亲曾经对我说的话,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不要悲伤,一定要振做起来,因为,安王与楼皇后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所以接下来你要打一场恶战。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陪你打赢这场恶战!”
全身剧烈一震,楼樾如梦初醒般怔怔的看着同样一脸泪痕的苏流萤,电光火石间他已是明白过来,震惊道:“昨晚闯府放火的是你。”
在听到王府传来的消息时,楼樾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无端的就想到了苏流萤身上。
没想到真的是她!
然而不等她开口承认,门口却是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南山在外面着急禀道:“爷,王府传来急令,王府抓到了昨晚的刺客,急召世子爷回去议事!”
闻言,苏流萤心口瞬间滞住,目露惊恐疑惑之色。而楼樾同样心里一惊,担心的看了眼脸色瞬间苍白起来的苏流萤,沉声问南山:“可有说刺客是谁?”
南山并不知道昨日闯进王府放火的人就是苏流萤,只是如实禀道:“这个尚且不知。王爷催得很急,爷快回去吧!”
回眸看着一脸惊慌的苏流萤,楼樾安抚道:“别怕,一切有我在。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的。”
听到楼樾的安抚苏流萤才回过神来,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起身将之前藏起的东西交到楼樾手里,急促慌乱道:“这是我昨夜在王府书房里拿出的三品以上大员的档案……官场你比我熟悉,这些东西交与你,我相信有了它们,又没了楼家书房里的那些制钳,只要有一个大臣愿意站出来弹劾楼誉,弹劾他与楼家的声音就会呈蜂涌之势出现在皇上面前。如此就搅黄了太子的授印大典,从而打击对付到楼皇后……”
“而只有让楼誉与楼皇后倒台,他们才不会再伤害到你!”这才是她冒险做下这一切的最主要目的。
睿智如楼樾,从她拿出东西的那一刻起,心里已清晰明了的知道了她的计划,眸光一亮,但下一瞬间又开始担心起她来。
看清了他心中的担忧,苏流萤反而冷静下来,她沉声道:“只要搜不到这些东西,就算安王抓到我也治不了我的罪,所以你不要担心我。”
“反而是你……你一定要忍住,不要在他面前露出马脚让他知道你已察觉了一切,你一定要忍住,同时要防着安王与楼皇后,千万要当心!”
楼樾知道她昨晚冒险拼命去王府做下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而事到如今,她还在担心他,却忘记了自己正处于危险当中,心中顿时涌上无尽的感动与暖意。
他用力抱紧她,嘶哑着嗓子郑重道:“看着母亲那样惨死我都能忍下,关于身世,我更不会在乎——如今,我只在乎你,我不会再失去你!”
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南山又在外面催促了好几遍,楼樾收好东西,将玉牌重新挂到她的脖子上,与她分别赶回王府去了。
楼樾一走,苏流萤也着急的往驿馆赶,她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韩钰出事了……
果然,等她赶回驿馆,还来不及回到院子里,已看到大理寺的官差押着阿奴往外走,而他们的身后,韩钰也是被大理寺的官差推着出来。
驿馆的门口守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说的全是北鲜的质子狼子野心,竟到了大庸为质还不安份,因恨楼世子领着大军打败了北鲜,竟跑到安王府放火行凶,简直罪大恶极……
挤过人群,看着坐在四轮椅上被众人指着骂的韩钰,苏流萤心痛不已,想也不想就要上前去,韩钰却是看到了她,连忙向她使眼色,让她赶紧躲起来。
苏流萤那里肯依,事是她做下的,她怎么能让韩钰与阿奴他们为自己受这份罪。
而且,质子在别国犯事是大罪,更何况他是被污蔑因报复楼樾跑到安王府行凶放火,更是重罪,还不知道会面临怎样严厉的处罚?
不顾韩钰的眼色,苏流萤执意要上前,下一瞬间身子却是被人拉住,将她拖进了人群后面。
她惊慌回头,却是萧墨。
萧墨面色难得的凝重起来,冷冷道:“你是要去送死吗?”
看到他,苏流萤鼻子一酸,着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抓到我家公子头上?”
萧墨沉声道:“据说是昨晚救我们的黑衣人出了事……打斗中黑衣人中有人受了伤,安王在各个药铺设下埋伏,将前去抓药的黑衣人抓了个正着,而那几个黑衣人全是北鲜人,回他们的住所一搜,更是发现了北鲜大皇子府的令牌,所以就认定了昨夜之事,全是你家公子所为……”
听到这里,苏流萤全身出了一身的冷汗,楼誉果然老奸巨猾,一面带着人在城里大张旗鼓的搜查,一面却是悄悄的在各个药铺设下了埋伏,真是太过阴险狡诈。
而如今,在所谓的证据确凿之下,却是要如何救下韩钰?
看着她一脸愁苦愧疚的样子,萧墨心一横,冷冷道:“你不要担心,只要本太子去安王面前露出肩头的箭伤,就自然还了你家公子的清白……”
“不……”
想也没想苏流萤就制止了萧墨的话。他昨日出手帮自己已是受了伤,还差点丢了性命,如今还能让他去担下这个责任。
何况如今黑衣人已暴露,不管萧墨出不出面,韩钰也是逃不掉的了……
想到这里,她急切道:“此事本因我一人而起,如今已牵扯进公子,太子却是万万不能再牵扯进来……有你在,我们或许还有其他办法解困,所以太子万万不能在此时冲动了!”
听了她的话,萧墨也沉静下来,冷声道:“好,本太子会替你家公子想办法的。”
正在此时,人群那边传来喧哗哄笑声,还有阿奴的哭声,苏流萤一惊,挤过人群一看,却是面色一变,心痛如绞——
不知何时,韩钰的轮椅翻倒在地,而韩钰却是滚在了地上。
昨夜下过大雨,街上到处都是泥泞,韩钰一身雪白的衣裳被滚得一身的泥,清俊出尘的面上也沾上了泥污,发髻上也是泥,无比的狼狈。
他倒在泥地里挣扎着想爬起身,可没了双腿的支撑,他如何能站起身?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发出轰鸣般的嘲笑声,没有一个人上前扶起他一把,而大理寺的那些官差也是袖手旁观的看着,一个个看好戏的任由他在泥地里挣扎。
也是,他一个沦落他乡的质子,如今还得罪了权势滔天的楼家,大理寺的官差只会加倍的折磨羞辱他,以此巴结讨好安王,那里还会上前去扶他。
何况方才韩钰的四轮椅就是他们故意推翻的。
韩钰一向沉稳如水的清俊面容终是涌上了绝望之色,而阿奴也是痛心的哭着,相冲上前去扶起他们可怜的大皇子,奈何被官差紧紧押着,动弹不得。
苏流萤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一把扶起泥地里的韩钰,心疼的哭道:“公子,我来了!”
看到她出现,韩钰绝望的脸上涌现悲痛,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苦笑道:“你终究是不听公子的话了,让你不要来的。”
苏流萤拿衣袖去擦他脸上沾到了泥污,悲痛哭道:“公子,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韩钰反应快速的掐了一下她的手臂,终是让苏流萤忍下了下面的话,咬牙扶着韩钰向轮椅走去。
可是,堪堪走到轮椅边上,一个官差一脚又将四轮椅踢出去好远,竟是故意不让韩钰坐。
苏流萤气得肺都要炸,冲那官差喝道:“狗官,放亮你的狗眼看看,你面前的可是北鲜尊贵的大皇子,岂是你等狗奴才可以欺负的!”
“尊贵?!”
一声冷嗤从身后凉凉响起,苏流萤身子一寒,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牙齿瞬间死死咬紧。
身后,大理寺少卿苏江缓缓踱步来到苏流萤的面前,眸光冰冷的看着一脸愤恨的苏流萤,冷冷笑道:“大侄女,见到大伯竟是连声招呼都不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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