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诗语虽然没有性命之虞,却也重伤不醒,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醒来面对自己被休的悲惨结局。
她一日不醒,此案也一日无法了结。
四年前苏家二房出事时,苏流萤就与苏家长房二房彻底闹翻,苏家其他两房人对苏流萤都由衷的厌恶起来。而如今从杏雨嘴里得知自家女儿被休弃的原因后,苏江与刘氏越发的憎恨起苏流萤,一纸状书将苏流萤告到了刑部,而刑部尚书李志更是对苏流萤深恶痛绝,又如何会轻易的放过她?
虽然韩钰一再申辩当日之事自己一力承担,可匕首是苏流萤的,何况她自己也亲口承认是她对苏诗语下的手,所以,到最后,韩钰与阿奴被放回,苏流萤被关押进了刑部大牢。
相比冬日大牢里的冰冷潮湿,夏季大牢里却是闷热恶臭,空气里弥漫着腐败难闻的味道,更是有蚊虫鼠蚁叮咬,人呆在里面,十分的难受。
可这些恶劣的环境,看在苏流萤眼里,却算不上什么。毕竟,她曾经在北鲜罪奴所呆过半年,那样的生不如死她都坚持下来,刑部大牢里这样的,她并不惧怕。
看着她面色如常的踏步走进牢房,李志脸色一黑,却是亲自将她领到一间偏僻的牢房门前,冷冷道:“这个牢房你可还记得?”
脸色一白,镇定的苏流萤在看到牢房的那一刻,心里蓦然一痛。
她怎么会不记得这间牢房,阿爹就是在这里撞墙自尽的。
苏流萤神色间涌现的伤痛被李志清楚的看在眼里,他得意一笑,冷冷道:“既然你还记得,就将你关这间吧,就当是——重温你父亲当年之苦了!”
明知苏流萤对当年她阿爹自尽狱中一直耿耿于怀、不能忘怀,李志将她关进这间苏津当年自尽时的牢狱里,却是故意要勾起她心里的伤痛,让她不得好过。
看着李志恶毒卑鄙的嘴脸,苏流萤按捺住心里的伤痛,冷冷笑道:“没想到大人竟还记得我阿爹当年是死在这间牢狱里。我原以为李大人是个没记性的,脑子被狗吃了,所以才会忘记当年你落魄之时,我阿爹对你的情谊相助。还反过来对我阿爹做下那么多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事来——原来,大人不是脑子被狗吃了,是良心被狗吃了!”
苏流萤的话将李志一张老脸说得涨得通红。他眸光阴沉、意味不明的看着一脸无畏的苏流萤,心里憋了一口气,半晌才冷冷道:“当年之事,你又知道多少?你父亲是死在他自己手里,与他人无虞。而老夫也不会为了一个贪图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去冒险……老夫当年执意反对你与修儿在一起,正是要阻拦修儿不要再走你父亲的旧路,最后连命都断送了!”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一脸冷然的李志,心里一片震惊——
李志的话虽然说得含糊不明,但苏流萤却很清楚的听出,他嘴里所说的‘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指的正是阿娘。
关于阿娘就是十九年前的宠妃琼妃一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苏流萤原本以为除了自己与楼樾,楼皇后、慧成帝以及兰嬷嬷林牧六人知道,世了不会再有知道阿娘真正身份的人。
然而没想到,李志竟然是知道的!
若真的是这样,倒是可以解释为何当年阿爹出事后,一直与阿爹关系很好的李志为何会突然反脸,非但不出手帮阿爹,还变得转脸无情,不仅马上取谛了与苏家的婚事,更是绝情到连一块遮尸布都不给阿爹……
可是,关于阿娘身份之事,阿爹都是最后入狱后才知道,李志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等苏流萤想明白,她已被狱卒推进了牢房里,并锁上了牢门。
闷热难闻的牢房里,除了地上铺了一层稻草和一盏油灯,什么都没有。
重新踏进牢房,苏流萤的脑子里不可抑止的重现了四年前阿爹头颅迸裂倒在血泊里的悲惨形容来……
靠着牢墙坐下,苏流萤怔怔的想,若是当年阿娘的身份没有被人发现,她还是苏家二小姐,阿爹还是镇定汴州的太守。她会如期的嫁给李修,或许如今孩子都出生了……
如此,她的人生却是圆满了,只是少了楼樾……
而一想到楼樾,她不由的又想起了关于他身份的事情来。
他真的如萧墨所说,会是胡狄王的儿子吗?
还有,今日驿馆发生那么大的事,都不曾见他出现,撇开自己不管,苏诗语可是他的侧妃,他都不关心吗?
越想,她不自禁的又想到了昨晚亲眼见到他对红袖的柔情来,心里一酸,眼泪不自觉就出来了——
原来,他真的说到做到,对自己断了心绝了情……
心里涌上无尽的伤痛,苏流萤悲怆的想,也好,自己此番惹下如此大的祸事,苏家与李志都不会放过自己,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牢房?!
若是自己如阿爹一样死在了这里,也免得他伤心了……
苏流萤只想到苏家与李志不会放过自己,却忽略了最不愿意放过她的楼皇后了。
在横梁悬崖上残忍杀害了安王妃后的楼皇后,无事人般的同安王一起回了京城,落夜时分进城门时,却是与急忙往凉山赶的楼樾一行打了个照面。
不过,楼皇后与安王看到了楼樾,骑马急忙赶路的楼樾却是并没有注意到楼皇后所乘的那辆毫不起眼的青辕马车……
楼皇后与安王自然知道楼樾此时着急出场,是去凉山找安王妃。
可是,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安王妃只怕早已粉身碎骨,他又如何找得到……
而知道楼樾真正身份的安王与楼皇后,再见楼樾,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解恨,对他再无半点情谊。
楼皇后道:“兄长觉得,他会知道今日之事吗?”
安王冷冷嗤笑道:“他先找到那贱人的尸骨再说吧。”
楼皇后眸光冷戾,一想到楼樾竟不是楼家骨肉,心里的痛恨竟是比安王还甚,咬牙道:“就算他知道也不怕,等太子授印大典一过,他不来找咱们寻仇,本宫却要去找他了。”
安王面容阴寒,一言未发。
楼皇后心里虽恨,却还是不忘嘱咐安王,让他暂时不要先将楼樾身份之事告诉给楼老夫人,怕老夫人经受不住打击,等事后解决掉他时,再将一切如实相告。
安王点头应下。
回城后,还没回宫,楼皇后就接到了驿馆传来的消息。
在得知苏流萤在驿馆执刀伤了苏诗语后,楼皇后狭长的凤眸微微蹙起,嘴角勾起了最畅意的笑意来。
“正愁揪不到她的错处,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同在车厢里的璎珞道:“可是听说,是那苏诗语先跑到驿馆拿剪子伤人的……而且如今苏诗语并没有因此丧命,只怕要重治那贱人不太可能。最多在刑部大牢关几日就无事了……”
“呵,没想到那苏诗语表面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却还是个狠角色。只是棋差一着,竟是没杀了那贱人,反而让那贱人重伤自己。如此,只怕那苏诗语以及整个苏家都不会放过那贱人了……”
闭上眸子靠在车壁上,楼皇后心里已是一片雪亮,毒计涌现心头……
璎珞眸光闪现寒芒,冷冷笑道:“那苏诗语已被楼樾休出王府,生死都不关王府的事了。所以,若是她突然病情‘加重’死了,那杀人凶手的苏流萤就不止在牢房里呆几日那么简单了,到时苏家一定会让她偿命,所以……”
“不,此事不宜我们亲自出手。”
不待璎珞说完,楼皇后已是决然的打断了她的话,闭着眼睛悠悠说道:“一是马上就到太子正式的授印大典了,此时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二则,苏诗语此时已回到苏家,想弄死她不是易事。其三则是,有宁妃与楼樾保她,就算苏诗语最后死了,那个贱人不一定会因此定罪砍头。”
听楼皇后说完,璎珞眸光一暗,愤恨道:“难道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放过那个贱人?”
“不,非但不能放过她,还要让她在此事中彻底丧命!”
双眸豁然睁开,楼樾眸光冰凉,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冷笑,冷冷道:“此等时节里,又到了疟疾横行的季节。前几日还听皇上提起,京城周边有村子出现疟疾。而天牢里蚊虫鼠蚁繁多,万一不小心咬到了她,传染了疟疾。呵,只怕——也就活不下了!”
闻言,璎珞暗下的眸光又亮了起来,笑道:“要那贱人性命的远远不止一个苏诗语,只怕那李志与吴氏夫妇同样想要她的性命。所以娘娘想让他们谁去做下此事?”
楼皇后缓缓笑道:“你只需将消息悄悄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至于谁去做——本宫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见楼皇后心情太好,璎珞也笑了起来,一边拿玉锤帮楼皇后捶着双腿,一边笑道:“也是,娘娘的千秋寿诞马上就要到了,尔后又要操办太子的授印大典,娘娘那有时间再去管这等小事——交给奴婢就好!”
一说起太子的授印大典,楼皇后沉声道:“太子的授印大典毕定有许多人盼着它不能顺利进行,所以,本宫的生辰事小,太子的授印大典却是最最紧要,你务必帮我看紧了,不可出一丝的疏漏。”
璎珞面容一片肃然,恭敬应道:“奴婢记下了!”
楼皇后眸光深戾如冰,冷冷道:“只要太子正式被授印,本宫就万事无虞了。到时,那个孽种就再无作用,本宫要亲自为楼家清理门户,铲除孽种。”
楼皇后嘴里的孽种除了楼樾还会有谁!
而此时,找遍整个凉山的楼樾却已是濒临崩溃边缘!
从得知安王妃失踪的那一刻时,楼樾即刻带着楼家的影卫上凉山找寻,可是赶到凉山后,他带人找遍了凉山每个角落,却没发现安王妃的踪迹。
找寻一整晚后,他心里彻底慌了,同时也意识到,母妃失踪不见只怕不简单,更甚至,可能已遭遇到不测……
心里绝望又冰冷,楼樾一边担心关进牢房里的苏流萤,一边心急如焚的扩大范围搜寻安王妃,一颗心从未像现在这般焦急慌乱过……
第二日清晨,楼家影卫在横梁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三日后,终是在山崖底下发现了安王妃的残骸……
消息传到京城时,整个京城一片议论之声,人人都在猜测安王妃摔下悬崖的原因。
楼家传出卜告,说安王妃出事,是失足不慎掉下山崖,无关其他死因。
此卜告一出,却是平息了京城众人的议论之声……
众人都相信楼家发出的卜告,相信安王妃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山崖遇难的,可这样的说法,苏流萤却是不相信的。
消息是韩钰来牢房里看望她时告诉她的。
乍然听到安王妃逝世的消息,苏流萤一片骇然,根本不敢相信,眼泪更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淌。
安王妃是苏流萤的恩人,四年前她被楼樾从大火里救出来后,送到了善堂,是安王妃悉心的照料她,安抚她千疮百孔的心……
而在楼家人都站出来反对她与楼樾在一起时,也只有安王妃接纳她,怜惜她,总是给她受伤的心灵带来难得的温暖慰籍……
所以如今乍然听到安王妃离世的消息,想着前不久她还来驿馆见自己,苏流萤心痛如绞、悲痛欲绝。
她都如此痛心,最是珍爱安王妃的楼樾会是何种的痛不欲生!
而听到韩钰说起安王妃的死因,苏流萤心里一颤,却是莫然的不相信——
安王妃在勿忘堂住了十几年,对凉山一带早已熟悉不已,怎么会不小心的掉下山崖?!
而且,只是随便出去散步消食的安王妃,怎么会无故走到人迹罕见的横梁上去?
越想,苏流萤心里的疑团越深,脑子里却是蓦然的想到了之前萧墨与她说的关于楼樾的身世来,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心里又冷又乱又怕,苏流萤此刻却是迫切的想见到楼樾,但韩钰因牵扯到自己刺伤苏诗语的事,在此案未了结之前,他与身边的人都被禁令暂时不许离开京城范畴,连出城都不行,却是无法帮他出城去凉山找楼樾。
想来想去,苏流萤只能请萧墨帮自己出城走一趟了。
她请韩钰帮自己去找萧墨,让他来牢房看自己,只说自己有急事找他。
看着她脸上慌乱不安的着急样子,韩钰猜到她此时找萧墨是与安王妃逝世一事有关,但他什么都没问,答应帮她传话给萧墨。
韩钰离开后,苏流萤一边焦急的等着萧墨的到来,一边却是慌乱无措的在牢房里打着转。
等到下午,终于听到有脚步声朝自己的牢房而来。
苏流萤急切的迎到牢门前去看,然而,在看到来人后,她微微一惊。
来人不是萧墨,却是许久未见的李修。
一改先前儒雅公子的装扮,李修换下了身上惯常穿的月白衣裳,着一身墨绿的锦袍,整个人的气度也跟着变得内敛沉重起来,看在苏流萤的眼里,甚至有些阴沉。
这样的李修,越发的让苏流萤感觉陌生。
看着她怔忡的神情,李修淡淡一笑,让狱卒打开牢门,弯腰走了进来。
眸光关切的看着她,李修道:“知道你在此十分难受,我会尽量让刑部快点结案放你出去的,你不要太过担心!”
若换成平时,苏流萤必定不想再麻烦李修,但此时,她却是迫切的想离开牢房去找楼樾!
她对李修恳切道:“李修,我想求你帮个忙……你能想办法让我从这里出去吗?”
苏流萤从未求过李修,所以陡然听到她开口相求,李修微微一愣!
他眸光沉沉的看着她,心里却是转瞬明白过来,眸光一凉,语气也凉了。
“你想出狱去找楼樾?”
苏流萤道:“不是,安王妃对我有恩,如今她离世,我想去她的灵前吊唁……”
“可不让你离开牢狱的,正是楼樾!”
漠然的打断了苏流萤的话。李修眸光定定的看着一脸惊诧的苏流萤,缓缓道:“今早我与父亲去庵堂吊唁时,楼世子亲口对我与父亲说,你刺伤苏诗语一案要郑重审理——毕竟,你刺伤的是他的侧妃!”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脸色白了!
她原以为楼樾从头至尾没有过问驿馆一案是因为忙着安王妃的事,没想到,他竟是知道自己被关进了牢房,更是亲口吩咐李志要严查此案……
心口撕裂般的痛着,苏流萤嘴唇嚅动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她悲痛的样子,李修心里一片冰寒,冷冷道:“恕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楼樾之前一直不愿意对你放手,并不是真的对你有情,而是得不到的东西让他生出了不服输的心理。然而,当得到你的感情后,他会毫不留恋的抛弃掉……”
李修的话像把钢刀,狠狠的插进了苏流萤的心里,痛得她全身抽搐。
半晌,她白着脸嘲讽笑道:“所以,驸马爷今日前来,是特意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来看我被人抛弃的悲惨样子?”
她眉眼间的悲痛终是刺痛了李修的心,他情不自禁的上前将苏流萤抱进怀里,沉声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只有我李修会永远真心待你。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抛弃你!”
心里一酸,苏流萤奋力挣脱李修的怀抱,无力道:“可我心里已没了驸马爷……你的真心换不来同等的真心,对你太不公平,所以,驸马爷不要再将感情执着于无望的人身上……”
前一刻还盈满深情的眸子顷刻间就落满冰寒。李修定定的看着她,突然勾唇笑了,冷冷道:“苏流萤,你对我公平过吗?”
“明明我是你的未婚夫,你却让我娶别的女人!”
“你说我父母不喜你,可楼家又有谁会接纳你?!”
“楼樾为你付出,我没有为你付出吗?一切,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你的心早已倾向于楼樾,不论我为你做什么,你都不意了……”
“而如今,他如此对你,你还对他不死心……可再不死心又能怎样,就像我对你这般,被你无情的拒绝,而你也会如此,最后落个被抛弃的悲惨下场……”
绝望与妒忌让李修将埋藏在心里的痛苦统统倾泻出来,一改往日儒雅公子的形象,说出嘴的话既伤害着苏流萤,更伤害着他自己……
李修的话像一把把钢针往苏流萤的脑子里钻,扎得她脑子生痛。
她抱着脑袋痛苦的坐在墙角,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李修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明月在窗外高高挂起,一道人影如鬼魅般的从高高的牢房窗口跳进来。
直到来人的脚步停在了苏流萤的面前,她才震醒过来,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鬼面人。
来人正是她盼了好久的萧墨。
萧墨脸上面具未取,眸光带笑的看着一脸黯然的苏流萤。
苏流萤怔怔的看着他,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你怎么来了?”
好半晌,苏流萤才回过神来,看着突兀出现在牢房中的萧墨,再看看洞开的高高的窗户,才明白他竟是偷偷潜进刑部大牢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萧墨伸手取下面具,俊美的面容上染上了几份疲色,神情间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挑随意,但眸色却是深沉许多。
他笑道:“你让我来,可是要本太子带你逃出这牢笼?若真是如此,你却是找对了人。”
之前苏流萤确是想离这里,去凉山找楼樾。
可是听了李修的那些话后,她心如死寂,心中惟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与其说是念头,不如说是担心。
她苦涩笑道:“谢谢太子爷的仗义。可我如今却不能离开这里,只是有一事相求。”
萧墨迟疑的看向她。
苏流萤切切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若楼樾真是太子的哥哥,太子愿意与他相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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