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王府,观潮苑。
也就是个阁子而已,四面环水,有纱幔遮掩,安置了一香炉,几条案几,笔墨纸砚之类,就再无其他。
凤静端着茶盏,看盏中热气扑腾而起,沾湿他的睫毛,他一眨眼,就感觉到了冰凉。
闵王坐他坐他对面,手里握着笔,在写着什么,常年的沙场征战,让闵王肌肤偏粗糙,迥异于京城子弟的白,带着砂砾的质感,很有男子气概。
“关于莱河修缮之事,坊间的传言,查出了什么?”写完一行字,闵王撩起袖子,笔尖蘸了点墨汁,不太上心的问。
凤静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动,盏中热水就晃悠开点滴的波纹,“无从查起。”
闵王顿了笔,想了下才道,“也不太像是尚书许以商搞的鬼……”
自然不是许以商。
这话凤静没说出来,他嘴角勾了勾,端起茶盏,喝了口水,眉目间的轻愁安宁若死水无波,“修缮之事,王爷有何作想?”
闵王淡笑了下,他抬眼瞅着凤静,眼瞳中有金石交接的冷光,眉心显眼的竖纹深了些,那是时常皱眉所致,“许以商都送到本王手里了,便自然是要接的,但是如何接,怎么接,谁去接,这都是问题。”
凤静听闻,手里的茶盏转了个圈,他唇色浅淡,血色少,一眼看去便知根本是身子骨没养好,还虚弱着。
闵王突然就道,“凤静,怎的这么长日子,你身子看着还是这样?需要本王找御医来瞧瞧?”
凤静浅笑,荡的他脸上的忧郁之色淡了点,“卜老一直在帮着调理,不过,属下是觉得大概好不了,就这样了啊。”
听闻这话,闵王皱眉,良久他叹了口气。
“修缮水利之事,还是属下去吧。”他自动请缨,茶盏中的热水已经有了凉意,他记着卜老提醒过的,少吃凉物,小指一垫盏底,悄无声息地搁在了案几上。
闵王似乎在想可行性,最后他还是摇头,“不行,你得留在京城,注意着其他皇子的动作,修缮之事需得另找他人。”
凤静不语,一时之间,阁里安静无声,闵王又拿起笔,在白腻宣纸上写划了番,又暗自摇头,面上也有思索之色。
“报,外面有一自称是凤大公子堂弟之人求见。”这当,有下人来报。
闵王一愣,看向凤静,只见他也是一副略有诧异的神色,便道,“带进来。”
下人转身领人去了,闵王才面带戏虐之色的问凤静,“你堂弟?哪个堂弟?”
“属下也不……”脑子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凤静只敛了敛眼皮,随口就否认,但他这句话根本就未说完,就有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草民凤家凤翊参见王爷。”
凤静侧头,眼一眯,就有暗色的波光从他眼底划过,那纱幔外头的人不是凤翊是谁。
“凤翊?”闵王疑惑道,英挺的眉梢动了下,“凤静,可是你二伯礼部侍郎凤不羁的独子?”
“是,”凤静回,“属下也不知,他今日是所谓何事。”
不管凤翊想干什么,凤静当先就将自个给撇清了去,省的到时,闵王还怀疑莫不是自己也生了小心思。
“凤翊?进来吧。”闵王蘸了墨汁,又在白纸上添了几个字,没人看清他写了些什么。
凤翊进来,他站屋子中央行了一礼,站直身后,才转头对着凤静道,“原来大哥也在,倒也正好。”
凤静冷淡的嗯了声,算是回应了,便再不开口,只自发地为自个重新倒了热水,又端起了茶盏,静默如雕。
闵王看似在认真的书写,但实际他眼角余光将两人之间的表情动作给看的清清楚楚。
“今日突然上门求见王爷,实属草民想找王爷请个缨。”凤翊背脊挺的笔直,他同凤静打了个招呼后,便直接向闵王开口了。
“哦?”闵王看了凤静一眼,眼见他只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仿佛那盏中能开出花来般,他突然就觉得有点好笑。
凤翊这人,他不是不知道,京城纨绔,也偶尔从凤静嘴里听说过,但这会两人的态度,可说不上有多兄友弟恭。
“莱河修缮之事,草民向王爷请缨!”凤翊倏地朝闵王单膝跪下,他声音响亮的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凤静手中的茶盏一颤,就洒了热水出来,灼了他手背,那块皮肉瞬间就红了起来,带起丝丝缕缕的烧疼。
闵王面色也是一整,他抿着唇不说话,甚至也没看凤静,但却从他身上散发出厚重的杀伐之气来,那是久经沙场,从鲜血淋漓中带出来的。
“莱河修缮之事,草民向王爷请缨!”凤翊又高声呼道。
闵王一甩袖子,来回走了几步,他眼神幽暗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凤翊好几眼,然后视线又落在凤静身上,“你凤翊,立刻起来,转身,出去!”
他看在凤静的份上,不计较什么。
但凤翊哪里肯依,他抬起头,目光灼灼,仿若有火山烈焰一般熊熊喷涌而出的焰色从他眼眸深处迸发出来,他一脸的坚毅和势在必得,“莱河修缮之事,草民向王爷请缨!”
同样的话,他说了第三次。
隐有怒意上浮,闵王正要要说什么,凤静开口了,“王爷,您可考虑。”
可考虑。
凤静这么说的,闵王沉默地看着他好一会,才面有阴鸷的开口,“你的意思,便是可行了?”
谁知凤静摇头,他喝掉盏中的还未凉掉的热水,润泽了喉咙才道,“不管是何人跟王爷请缨,属下都会这么建议,您可考虑。”
一句都会这么建议,便将所有偏袒的心思给撇的干干净净,凤静既不说可行也不说不可行,他只是要闵王考虑,毕竟现在无人可用。
闵王果然如凤静所说,思考起来,他习惯的双手背剪身后,两手大拇指相互绞着,时不时又看凤翊几次,最后干脆一拍案几就道,“好,凤翊,本王就将修缮之事交由你去办,若是办好了,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你,若是没办好,你该知道这事便关乎你们整个凤家。”
心潮有澎湃,尽管来之前,便已经预料到闵王会同意,真到这坎,凤翊还是心有激动,他大声的回道,“是,草民谨记!”
说完之后,他又转身向着凤静,“那日后,还就要大哥多指教了。”
凤静面色淡漠的近乎无情,他起身,弹了下袍子便的细小皱褶,理都没理凤翊,直接跟闵王说,“王爷若无事,属下先回府用药膳了。”
闵王点头,“去吧。”
随后他又对凤翊多说了句,“修缮具体事宜,你大哥会交代的,凤翊,不要让本王失望。”
“草民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所盼。”凤翊说话的当,凤静已经很失礼的往外走,也不说等他。
闵王见怪不怪,凤静跟着他数年,性子他是知道的,也没觉得凤静是对他不敬。
凤翊跟在凤静后头出的闵王府,他本是骑马过来的,这会见王府门口停着凤静的马车,他压根就没想过要与人共乘,便从王府小厮手里接了缰绳,翻身就要上马。
“上来!”岂知,凤静上了马车,撩起帘子,冷着脸朝他喝了句。
凤翊轻笑一声,刚上马他有翻下马,缰绳扔给马夫,让其一起赶着回去,蹭的一下就跃上马车。
一进去,他就愣了下,本以为凤静的马车会是软褥香炉,包不准还有姿色妍丽的婢女伺候,哪想,里面堆放的全是书本,皆四下散落着,有些还颇为古旧,想来是经常被翻阅的缘故。
他几乎连下脚的地都没有,凤静坐在书页中央,根本不顾问他。
他冷哼了声,也不刻意拿自个的热脸贴上去,随手将几本书扔向角落,挪出空地就坐了下去。
车轮轱辘的转动,帘子外面传来马车的吆喝驾马声,帘子被风吹的飘起又落下,便有隐约的光透进来,让整个马车里深深浅浅地染上斑驳的影子。
凤翊头靠马车窗,视线往外看,他正瞅着坊间闲逛的聘婷妇人之际,冷不防一本书当头砸了过来。
身体反应敏捷,在那暗影袭上之际,他微仰头,让了过去,回过头来,就是凤静冷漠中带暗藏的怒火。
“凤二公子,你还长进了,知道直接去闵王请命,改明是不是去皇帝面前请了?”凤静一开口便带不屑的蔑视。
凤翊脸色瞬间难看,“怎的,大哥莫非是担心什么?”
凤静冷笑一声,他凑近凤翊,一把抓起他胸襟衣裳,“听着凤翊,我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但只要我还是凤家家主继承人的一天,你便休想拿整个凤家陪你玩!”
“玩?”凤翊也火了,他一把将凤静的手撇开,不怒反笑,“大哥不是一向最运筹帷幄,怕玩不起?”
出奇的,凤静安静了下来,他甚至勾起了唇角,带着像冰水一样冷的笑意,眉目间的轻愁一霎都尖锐起来,“你既然跟闵王请了修缮的事,我就明跟你说,修缮所用的银两花费,我只会给你一半。”
话落,凤翊蹭的就起了心火,他瞪着凤静,显然没料到,在这个最重要的当,凤静都要坑他一记。
“你不是迫不及待想在闵王跟前表现吗?那就让我看看,你凤翊京城向来的纨绔子弟,能做到什么程度!”凤静随手捡起本书,他眸色深邃如晨星的说完这话后,便再不理凤翊。
一半的银两花费,真是半点都不少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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