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洞绵长而曲折,暗影绰绰,时有冷风呼啸而过,带出渗人的幽咽。
白元霜手里的火把跳跃不定,摇曳的黑影拉出的斜影,像是择人而逝的野兽,躲在暗处静待时机。
白元瑶提着裙摆,眸色闪烁地盯着白元霜后背,经年沉淀的怨毒再不掩饰半点,倾泻如瀑的流露出来,仿佛是最毒的蛇,只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了白元霜。
她虽为嫡女,可一个次女的身份,就让白元霜这长女压的死死的,很多年前,当作为平妻的娘亲被狠毒嫡母以白绫吊在横梁致亡,她就发誓这一辈子定要叫白元霜母女生不如死。
她甚至认贼作母,怯懦讨好白元霜,让整个白家的人都以为她只是个玉雕天赋不错,性子却软弱可欺的嫡次女,谁都可以拿捏她。
即便父亲受嫡母蛊惑,要让她作为白元霜这个毫无玉雕天赋的废物的影子,她也答应的心甘情愿,日夜苦练的玉雕技艺,不过最后成为白元霜的嫁衣。
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十年如一日的苟延残喘,不过都是为了来日的倾覆,她晓得自己机会不多,故而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她便定要白元霜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从见楼逆的第一眼,她便晓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楼逆这样的人,心肝黑的就和她一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他,皆是同一种人——
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亡命赌徒!
她轻愁眉目,郁色终于化开,有一种得偿所愿的亢奋从她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像是细碎的闪电,从血脉之中急蹿而过,就起心血沸腾的悸动。
白元瑶缓缓伸手,在白元霜看不见的地方,轻触上她的肩,她头微垂,巨大的暗影投落,只露出她上翘的嘴角,仿佛脚下是深渊,她只需轻轻一推,就能让白元霜粉身碎骨!
“二妹妹,该走左边还是右边?”忽的,白元霜出声,她瞅着面前的岔洞,眉头一皱。
白元瑶猛地回神,她捏紧了手,复又放下,扫了眼前一眼道,“逢岔往左。”
白元霜半点都不怀疑,她看了看不甚明亮的火把,抬脚就往左去,余光一瞥白元瑶,唇边流泻出鄙夷,“二妹妹说那小厮污了你的清白,不知他是如何动作的?”
白元瑶没说话。
白元霜脸上闪出古怪的神色,“莫不是就和那些话本上写的一样?好个风流俊郎,云情接雨况,与解罗裳,枕边香……”
听闻这等羞臊死人的轻浮之言,白元瑶不仅毫无半点羞怯,她脸上更是露出半点都不意外的自晒。
旁人都道白元霜冰清高贵,待人接物,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冒犯,可白元瑶晓得,十六七的姑娘,哪个不怀春,且在她有意无意的蛊惑之下,自及笄后,白元霜没少偷看那等污眼的风月话本。
楼逆又是个皮相不错的,虽身份低了些,可并不妨碍白元霜胡思乱想一番。
“大姊,休要再提。”她口吻无波的回道。
这当,两人已经又行了好一会,完全至坑洞深处,就是在这里头闹出什么动静来,外面也是听不见的。
白元瑶瞅着火把微弱,她摸下髻上金钗,那金钗成两股,末端尖锐非常,在火把的映衬下,寒光闪烁。
眼见无前路,白元霜转过身来,她眉目有不满,“为何无路了?你确定那小厮没有欺瞒你?”
白元瑶转着金钗,忽的低笑出声,她抬起头来,眸子晶亮如水洗,“大姊,你还不明白么?”
她这么说着,往前走了几步,靠近白元霜,“此后,世间再无白元霜,白家嫡女,有我白元瑶一人就足矣,总归大姊,你是个没玉雕天份的,既然是废物,那便不要再占着嫡出位置,让与妹妹我可好?”
白元霜终于察觉不对,她退无可退,背抵在坑洞壁上,色厉内荏地喝道,“白元瑶,你想干什么?”
闻言,白元瑶咯咯笑了起来,她一推白元霜,夺过她手中火把,转手插在松软的壁间,笑着道,“我想干什么,大姊应当知道才是哪。”
白元霜左右张望,这才发现竟是到了绝路,这坑洞只供一人进出,白元瑶堵在她面前,她便连逃都不太可能,“二妹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大姊回到安城就去跟母亲说,许你一门好亲事,至于玉雕,你晓得的,大姊从来不喜那个……”
“我的好大姊,”白元瑶比划了下手中金钗,她另一只手攀上白元霜那有伤的手腕,嗤笑了声,“你回不去了大姊,回不去了哪……”
白元霜默默地望着白元瑶,她眼底流露出的恨意,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白元瑶捏着她的手伤,手中金钗就抵到她脸上,瞅着她精致的面容,呵气如兰地道,“大姊,为妹妹做最后一件事,可好?”
“你说。”白元霜身子有发抖,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也是她失算,千妨万妨,没料到白元瑶的野心,故而将身边护卫的妈妈留在了山下,这会偌大的坑洞之中,唯有她和白元瑶。
白元瑶的金钗一点一点碾磨进白元霜的脖颈,眼见她开始感觉到疼痛,可又不敢呼喊,只得咬唇隐忍,她便觉心头一阵快意,多年的愤恨让她眼角隐隐发红,竟是面目无比可憎。
“为妹妹去死吧!”她话音方落,眉目之间陷入癫痴的疯狂来,魔障的像是被厉鬼附身,她高举手中金钗,朝着白元霜纤细的脖颈重重落下。
那金钗划过流星般的冷痕,锐如匹练,快若闪电。
“啊!”白元霜尖叫了声,生死关头,她也不知从哪生的力气,居然一把挣开白元瑶,并抓住壁上羸弱星光的火把,本能地朝白元瑶挥去。
那火把的光亮噗的轻响,瞬间熄灭,厚重的黑暗笼罩整个坑洞,只听闻悉索响动后,一切归于安静。
时间像是被无限的拉长,分明只才一刻钟,可却好似过了沧海桑田,万般轮回都历经一遍后,便有轻声幽咽的啜泣断断续续地响起,犹如断弦古琴,低低呜呜,在黑不见底的坑洞之中婉转回荡,叫人头皮发麻。
忽然,有一点光亮摇摇而来,暖人的橘光摆动不定,可却慢慢的接近,瞅着那点光亮,就能让人从绝望之中生出一星半点的希望来,纵使那希望犹如幻灭的稻草,可仍旧让人想不顾一切的抓住,若飞蛾扑火的决绝。
随之而来的,是嗒嗒脚步声,面容俊美的清隽少年,缓步而来。
他一身玄衣,一眼望之,却倍觉干净,是那种心生温暖的干净。
那点光亮随着少年脚步,越发近了,直到那火光映照出一地的猩红血色,他才顿脚。
楼逆微勾嘴角,他眸带欣赏,仿佛眼前满地的血腥是最美妙的景致,以及跪坐在地上,还不断朝着白元霜毫无气息的尸体挥舞着金钗的白元瑶。
一下又一下,有力而动作缓慢。
白元霜大睁着眼睛,唇微张,脖颈和胸口尽是金钗扎出的血窟窿,汩汩温热的鲜血顺着流淌,染红她的春衫,以及泥土,就像是盛开在黄泉河边的血罂粟。
火光耀眼,白元瑶止了动作,她抬头,松散发髻下,那张往日轻愁娇弱的脸上沾上血滴,她眯眼看着楼逆,尔后露出诡异浅笑,甚至还伸舌舔|舐了下嘴角那血滴,“看,我得偿所愿了……”
楼逆低笑了声,狭长凤眼意味不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元瑶,“那便贺喜白姑娘,从此为白家唯一嫡女。”
“嗯,”白元瑶摇摇晃晃地起身,她看了看自己满是血腥的手,低声问道,“我若有半分犹豫,怕是楼公子这会就亲自动手,连我一并结果了吧?”
楼逆不可置否,他的面容在光影下看不真切,可那低沉的嗓音却清晰无比,“本公子喜欢聪明的姑娘。”
难得的,他不甚吝啬的说了句实话。
白元瑶笑了起来,起初只是淡笑,后越笑越大声,那笑声在坑洞又荡出回音,缠绵不绝。
楼逆就在这笑声中,开始往外走,“你是聪明的姑娘,当晓得日后该如何。”
他觉自己软硬皆施,也不怕白元瑶反咬自己一口,“勿要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来才是。”
白元瑶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又像是明白她在说什么,她那口气一泄,便再也撑不住,一双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膝盖一软,人就跌倒在白元霜尸体上。
她就那么呆呆地看了死不瞑目的白元霜好一会,竟无声地哭了起来。
随着楼逆的走远,漆黑重临,她一个人在坑洞中又哭又笑,也不知心头是何想法,端的是像要疯执了般。
楼逆不屑的轻哼了声,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欢喜,白元瑶杀了白元霜,她便是再无退路,日后如何,只能由他说了算,从头至尾,他也没做什么,只不过对白家颇为了解,又懂白元瑶的心思,故而几句话便挑起了她心头的恶念。
所以说,一念佛,一念魔,便是如此而已。
然而,楼逆这种轻快的情绪并未维持多久,当他隐约瞧见坑洞口,正欲熄灭火把之时,视野之内,撞入一抹深沉暗色的纤弱身姿——
那一身夜行衣,长束的乌发,还有稚嫩却面无表情的面庞,都叫他心头猛跳。
“小师父……”他喉嚅动半晌,只觉口中干涩无比,连带声线都哑了,差点出不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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