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少年,初初察觉自己心头的念想,那种青葱的酸涩与美好的心绪,交替相织,酿成一汪口味复杂的蜜酒,让人欲罢不能。
他第一次品尝到患得患失的惶恐之意,又有因着点滴的靠近而欢喜,还有旁人觊觎的嫉妒,与恨不得藏而独占的疯狂欲望……
他挪动了下身子,不动痕迹地抽离开,垂头无可奈何地看着身边人,脑中一片空白。
纵使他智多近妖,可在男女之情上,他也不过才懵懵懂懂,恰好明白心悦一个人是怎么回事,旁的,却是带着无措,没人教过他眼下这样的情形要如何应对。
未及笄,眉目还带些许稚气的姑娘,全然不知自家徒弟心里头已经历经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津津有味地看着底下偏房里,那两地痞戏弄凤宓,时不时眼梢闪过促狭的恶意。
凤宓不是白元霜,可不能就那么简单的就弄死了去,是以,楼逆用这样的方式给她张目,凤酌心头是欢喜的,就像是在大冬天喝了暖和的米酒一样,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热乎极了。
“你处处为为师着想,很是不错。”她觉得徒弟这般为自己,怎么也该适当的夸奖一番,日后徒弟行事,才会不懈怠。
楼逆回神,黑曜石般深邃的凤眼,有暗光点点升腾出漩涡般的吸引力,叫人视之,就溺在其中,无法自拔。
他微微翘了翘嘴角,微凉的鼻尖状若不经意地蹭过她小巧的耳垂嫩肉,刻意压低嗓音道,“小师父,那弟子要厚着脸面讨赏。”
即便还不清楚日后要如何相待,但此刻秉着从不肯吃半点亏的性子,他开口就要为自个讨个好。
凤酌缩了缩肩,陌生的热气尽数密实地洒落在耳廓间,叫她觉十分不适,她转头道了句,“离远点。”
却是非常的嫌弃。
“小师父……”楼逆期艾地唤了声,眼睑小黑痣一隐一现,委屈又可怜的姿态,不甘不愿地撤回头,还嘟囔着,“弟子有大半日都未曾见到师父,心里念的慌,就只想跟小师父亲近几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谁都擅隐藏自个真正的心思,可若这心思坦明了,能搏的几分好处来,他又比谁都来的实诚,实在是个颇为矛盾的性子。
可凤酌不为所动,她眯了眯琉璃眼瞳,凶巴巴却无可奈何地道,“又不是没断奶的崽子,如此儿女矫作之态,没了为师,你当如何自立?”
楼逆眼尖地看到凤酌那微红的耳尖,薄粉中带着透明,好看地直让人想捏一捏。
他忽的收紧手指头,晓得凤酌面皮薄,自己若真动手捏了,非要恼他不可,“不能自立,那弟子就一直和小师父在一起,不分开。”
话才出口,他就心生小忐忑和懊恼,怎的就失了平时的隐忍,这种话脱口就来。
哪知,凤酌斜看了他一眼,不甚有表情地继续趴着瓦片,看底下被戏弄的凤宓,边道,“你总有娶妻生子的一天,为师约莫也是会嫁人的……”
她想到嫁娶之事,脑子里便一直出现和陌生男子亲密的场景,心头很是一阵不舒服。
楼逆眼梢危险地挑了下,带出幽暗的暗芒,他嘴里却道,“弟子娶妻倒没什么,总归是多一个人孝顺师父,可小师父嫁人就要仔细了,这世间男儿,三妻四妾,眠花宿柳的就没个好东西。”
他半点都不介意自己也是个男子,先一股脑的抹黑了旁的,再说其他,总是要断绝了将来可能会有的萌芽。
凤酌赞同地点了点头,忽的就没了看下去的兴致,她默默的将瓦片复原,翻身仰躺在屋顶上,抬手覆住眼,日头晒久了,就绝觉浑身都有些不好了。
楼逆瞥了她一眼,怀着不能与人道的心思,继续道,“不过小师父放心,有弟子帮你把关,定会为小师父寻个绝世好男儿。”
这才是他想说的话,如此耳边风一吹,日后谁若再肖想他师父,他就能毫不犹豫地灭掉对方,排除异己,独独让她身边只有他一人。
他还没想过太多的日后,可已经自发的就开始谋算起来,这就像是饿极了的人,伸手一抓,不拿别的,只抓吃食,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未曾想过顾忌。
凤酌不可置否地嗯了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两人起身,匍匐着挪到阴凉的屋顶躺下休憩,蝉声嘶鸣,偶有轻风,十分的惬意。
未时中,昏昏欲睡的凤酌听闻下面传来喧哗,还有刀剑相撞的铿锵声,她猛然惊醒过来,探身一看,却是凤一天等人冲了出来,三两下将白家护卫给打趴在地,连凤宓也是被救了出来,正被凤鸾扶着,脸色很不好。
而白渊来的很快,一同过来的还有杨家杨博。
白渊正想下手干脆除掉凤一天之际,杨博一个反手,就将他给生擒,并亲自送到凤一天面前,朗声道,“白渊狼子野心,想要灭掉凤杨两家,我杨博是宁死不从,眼下拿了白渊,尽由风家主发落。”
凤一天面有古怪地浅笑,他到白渊面前,让杨博放开后,还为其理了理衣裳,轻言细语地道,“白家主这是何必,咱们三家在安城无数年,都相安无事,岂能因着今朝就闹僵了去,且咱们这样的人家,最不缺的便是子嗣,家主又还年轻,再抬个几室侍妾进门,嫡女嫡子的还不是就生出来了。”
他无视白渊难看的神色,继续道,“本来那龙溪子玉玉脉,我凤一天就没想过要独吞,我凤家擅寻玉,你白家擅雕,而杨家,有天南地北的马行,咱们三家那是少了谁都不行,龙溪子玉寻了出来,总也是要交到白家来雕,如此才不算辱没了,是以,白家主,又何须日此心急。”
不管凤一天这话中真假,白渊本是不信,可心里多多少少的好受了许多。
他也是之前沉浸在痛失爱女的心情中,加上嫡妻枕边风那么一吹,就还真忘了凤家压根无法撇清白杨两家,独占玉脉之事。
凤一天细长的眼有诡谲微末点光,他言语真切,竟仿佛半点不计较起先白渊的无礼,“况,明年初,正是上贡到京城的时候,再没拿龙溪子玉出手更为合适的了,到时还要白家玉雕师的鼎力相助才是,当然杨家也是不可或缺的。”
白渊果真就意动了,面还有悔意。
杨博从头至尾,将白渊的神色变化看的清清楚楚,他抿紧了唇,瞧着凤一天的言真意切,心头就警钟大响,此人简直是舌灿莲花,还是个心机深沉的,白渊根本不是对手,约莫白家日后是要败落的。
杨博在凤一天看过来之时,隐起心头的真正情绪,转而一拱手也笑道,“风家主说的是。”
其他的,再不多言。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三家便化干戈为玉帛,且三位家主言谈举止间,还更为亲密了一些的模样。
凤酌在屋顶上看的清清楚楚,她见一众人往赌石那边去,估计是下午的玉雕助兴要开始了。
她转头对楼逆道,“小心凤一天,此人不简单,羽翼未丰之际,不可与之正面为敌。”
这种认知,楼逆是早就有的,可对凤酌明晃晃的关心,他还是觉得非常欢心。
“弟子省的,”他说着将凤酌拉起来,蹲下身为她理了理裙摆,“盛典要开始了,小师父站的远远的看,瞧弟子是如何给小师父找回报仇的。”
凤酌点头,她复又双手搂住楼逆窄腰,人几乎靠进了他怀里,一个纵跃,便轻飘飘地落到,后放开。
楼逆只觉怅然若失,怀里一瞬的满足与一瞬的抽离,让他心头渐起失落,可也那么一丁点,他很快笑道,“小师父看好了。”
说着,两人就一道往前院去。
而此时的前院,依着早上的位置,一应人等安置好,且空地中央已经搭出了个高台,正有小厮将玉雕坨具往上搬。
凤一天与白渊还有杨博正在说什么,凤缺瞥了眼似乎还惊魂未定的凤宓,想了想道,“我自行上去。”
哪知,凤宓一把抓住凤缺手臂,手指还带颤,可她咬唇道,“宓儿与长老一道上去。”
凤缺不动声色地抽离手臂,无甚表情地看着她,尔后点点头。
这玉雕助兴,只是让人看的高兴而已,故而哪家上场都可以,往年,这样的事,自然是白家当先,凤家随后,杨家就识趣的不凑热闹,而眼下,白渊有意与凤一天修好,这也是无奈之举,便好意让凤家第一次上台。
凤缺气度斐然,一身风华如清透玄冰,加之他容貌俊逸,也是十分得姑娘家的好感,尽管他不苟言笑。
凤宓深呼吸一口气,她理了理袖口,镇定下心神,随凤缺起身,两人皆是相貌出众的,这一并立,便人金童玉女,好生般配的模样。
凤缺先上台,他并不多理会身后的凤宓,仿佛压根就不会多想。
台上已有司仪在侧,那司仪也是有眼色的,差婢女扶着点凤宓,后才命人端了美玉上来。
那玉被安放在托盘里头,覆着红绸,并不知是何模样。
凤宓身姿摇曳地上前一步,揭了绸,双手托起美玉,将之视于人前,那是快浑身通透的白玉,拳头大小,唯有顶端一点釉黄,十分碍眼,这点瑕疵,让人十分惋惜。
凤宓淡淡一笑,她冲凤缺点了点头,指尖一划,就脆声若鹂音的道,“如此美玉,当洁白无瑕才是,自当将这点釉黄剜掉……”
然她话还没说完,就听闻更高的一声忽的响起——
“凤大姑娘,不明玉雕,可就不要胡说八道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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