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二长老已经行至镇外,凤酌惊异地看了看楼逆。
她虽一直晓得楼逆城府深沉,心计了得,可却不曾想,他竟然还料事如神。
楼逆哪里看不出凤酌在想什么,他淡笑的与凤酌斟了盏茶,“小师父不必如此看着弟子,弟子也并非是神通广大,只是算准一些事而已,加之对二长老这样的人,最是了解不过。”
如今晓得凤酌不会厌恶他性子,他越发不遮掩半点,当即又道,“且弟子在离安城之时,还动了点手脚,二长老亏心事做的多,加上龙溪真出了玉脉,这样捡功劳的好事,谁都肯干,二长老便是坐不住的,左右不过跑一趟的功夫罢了。”
“你动了何手脚?”凤酌对这点好奇,分明当时凤家还安静非常,哪里有不安生。
楼逆勾了勾嘴角,他为自己也倒了盏茶,轻抿一口,薄凉的唇畔被水渍沾湿,透出莹润的浅白来,平添几分俊色,“就是稍微蛊惑了几个憎恶二长老的子弟,还透露了一点凤鸾知道从前心上人的下场。”
凤酌听明白了,别见楼逆说的云淡风轻,可实际约摸要更为闹腾的厉害。
这般诸多事,凤酌见楼逆思量的滴水不露,她便生出懒散来,头一次觉得,原来被人什么都安排妥当,是这样舒心的感觉,想来她从前都是为凤宁清如此付出,倒是浪费时日了。
她索性直接问道,“那接下来要如何?”
楼逆敏感的察觉到凤酌此时的指望,他就心有雀跃,总算是觉得自己也能回护她一些,不再是纯粹的拖累了,遂兴致勃勃地道,“小师父和弟子是有孝心的,当然是要亲迎二长老,并将玉脉上禀才是。”
凤酌也不多问,反正她也不喜考虑那么多,便干脆楼逆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这便算是商量妥当,甚至楼逆兴起,将整个宅子清扫了一遍,当然剩下的能住人的厢房,不是漏风就是阴暗潮湿的,楼逆还专门跑镇上一趟,采买回新的一应锦被物什,瞅着那锦被在厢房里搁置半日,手一摸,整个都是潮的,他竟腆着笑脸对凤酌道,“天可见的,小师父,弟子是多良善的人呢,虽是六月里头,可龙溪这边夜深露重,二长老又一把年纪,有个腿脚疼痛什么的,小师父和弟子该多心疼来着。”
凤酌绷着脸,让这话给恶心坏了,她望着楼逆那副没脸没皮的模样,开始默默反省——
分明上辈子都没如此无耻,可眼下,她究竟是哪里教导坏了?才致好好的一俊美少年,性子歪成这样,简直就是八匹膘头大马都拉不回来的架势。
浑然不知自家小师父心里头深沉的自责,楼逆跑去叮嘱好门房老叟,只要一见有马匹过来,便立刻回禀。
如此,一直到下午申时初,两人闲坐院中阴凉处,啃完第三碟杏仁,当然是楼逆剥壳,凤酌啃仁,那门房老叟猛地跌进来,长伸着手,高声喊道,“三姑娘,来了,来了……”
凤酌和楼逆不约而同起身,相互对视一眼,凤酌就见徒弟眼中瞬间迸发出狼一般凶光,闪烁连连,却是明晃晃一波接一波的算计之色。
她冷哼一声,扭头不忍直视,只觉自己多半是世间最失败的师父了,都跟徒弟说了她不待见玩心眼的,可徒弟还越演越烈,一点收敛的兆头都没有,这还不如当初不晓得的时候,至少那会楼逆还会因着担心而顾忌些许。
心思各异的两人正要往大门去,就见数匹骏马嘶昂一声,呼啦地冲进来。
那大门顷刻哄塌,无数尘土飞扬,端的是派头十足。
凤酌以袖掩唇,虚眯着眼,一眼就瞅准其中一匹马上的二长老。
二长老自然也是看到了凤酌,那目光漠然无波,就像凤酌已是个死人一般,且他银须之下还扯出个阴鸷的怪笑来,骇人非常。
凤酌往前一步,以身半挡楼逆,当即敛衽行礼提高嗓音道,“凤三见过二长老。”
楼逆跟着低头行礼。
二长老没吭声,唯有他座下的马儿打了好几个响鼻,其他随行护卫大约四十来人,皆是一袭短打黑衫,腰别利剑的打扮。
凤酌自行起身,毫不示弱的与二长老对视,楼逆余光瞄了一眼,就像感觉到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噼里啪啦的争锋相对。
良久之后,二长老一挥手中马鞭,立马护卫尽数出了宅子,整个院中,唯有他、凤酌以及楼逆三人。
这般情形,尽在楼逆意料之中,他嘴角暗影深邃如墨,半隐在凤酌娇小的影子下,颇像只狡猾又不安分的狐狸,那尾巴一扬,唯恐别人看不见。
“玉脉何处寻?”二长老开口问道。
凤酌回道,“此前山上往南。”
多的她却不再说了,只一使下颌,示意楼逆去牵马匹,预备亲自带二长老上山一趟。
凤酌不想带楼逆一同前往,哪知楼逆多牵了匹马过来,他不给她反对的当,一翻身,动作利落上马背,冲凤酌挑了下眉。
当着二长老的面,凤酌不好说其他,遂随了他,三人打马前往山上去,那四十来名护卫却只分出十名跟随,其他的一并留下护卫宅子。
山上自然是不能驱马的,到了山脚下,凤酌特意落后半步,让楼逆走最前面,她落后一步,再后才是二长老,护卫更是离得丈远。
见凤酌如此动作,二长老拂袖冷哼了声,开口道,“老夫若要尔等死,就决计不会给活路,任凭你凤三如何相护。”
凤酌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不跟他一般见识,“二长老说的是,您是长辈,凤三是小辈,日后还与您养老送终。”
二长老虽背有微驼,银须白发,可他常年习武,身子骨硬朗的很,听凤酌那话,自然是恼怒非常。
凤酌讥诮一笑,眼见楼逆走远,她赶紧跟上,不再多费唇舌。
大约半个时辰后,三人站定在一坑洞面前,凤酌下颌一扬道,“龙溪此地,前朝有河流淌过,约摸这子玉脉的出处便是河流流经之地,玉石被不断冲刷往下,加之后来地动之故,因而此玉脉从未被人发现过。”
事关玉脉,二长老也收了多余的心思,正色起来,“可知矿体大小?”
凤酌道,“矿体以目视之,约摸二十有余,三十左右长,三尺宽,不知脉向是何方向,需挖通了才知晓。”
二长老面色隐隐呈现激动,这等长的玉矿,多数还是子玉,足够让整个凤家两年内不愁无上等美玉来雕刻,并——
他暗藏私心!
想到此处,他沉吟片刻,对凤酌吩咐道,“随老夫进去,护卫留守,莫让闲杂人等轻易靠近!”
数十个护卫皆唱喏了声,凤酌和楼逆对视一眼,两人跟在二长老身后,拉开一定距离才前行。
坑洞并不长,只是深处多有废石与土块,一个不注意,脚下冷不丁还会踏进深坑之中,三人走的并不快,二长老偶尔停下,借着外面投射进来的光线,整个人趴在壁洞上细细看个究竟。
越是能确定玉矿石皮的纹理,二长老就越是兴奋,他长满皱褶而松弛的面皮上,泛出诡异的红光来,他口中还喃喃自语,神态渐次疯狂。
凤酌更加警惕,她下意识护着楼逆,并不靠的太近。
终走到尽头,二长老看着面前突兀出现的巨坑,坑边还横卧了两块一人高的大石,他看了那两块巨石半晌,还是不能断定其中是否出翠,只得暂时收敛心神。
而自吞食了玉母后,对玉石有种古怪亲切感觉的凤酌,却清楚的知道,那两块大石里,不仅一定能出翠,且水头和大小还是一顶一的绝品。
她早便动了心思,晚些时候,没人看好之际,她便以此石形态嶙峋出奇收入囊中。
她正在看那两块大石,只觉股股温润舒服的气息不断萦绕在她身上,煞是轻盈之际,一直盯着二长老的楼逆悄悄地拉了拉的衣袖。
凤酌回神,就见二长老已转身,笑的十分诡谲,加之他眸底浮起的淡红,整个人像是习武走火入魔了般。
“老夫说过,”二长老步步逼近,“要尔等死,就决计不会给活路。”
凤酌手一伸,将楼逆往后挡,一双琉璃眸子冰寒透骨,“二长老竟是想中饱私囊,当真以为凤家无人,你能一手遮天了不成?”
二长老嘿嘿一笑,他捻了下银白胡须,眉目间凶光毕现,“在凤家,兴许老夫还不能一手遮天,可在这小小的龙溪,便是老夫说了算!”
凤酌唇抿成直线,她眼都不眨地死盯着二长老,背地里,手敛在身后朝楼逆做了个逃跑的手势,“哼,二长老莫不是以为龙溪子玉玉脉之事,凤三就只写了一封信笺回安城?”
不等二长老回答,她飞快地继续道,“盖因我晓得你这老不死的一定不安好心,你想私吞玉脉,简直是痴心妄想。”
二长老此刻却不慌不忙,即便凤酌说这样难听的话,他也不恼,只是早便决心此次除掉这两人,是以他反而有心思欣赏两人临死之态。
凤酌不晓得楼逆有何打算,可眼下危急之势,绝非他那点心眼算计就能安然渡过去的。
她不再犹豫,回头轻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犹如万年悠长,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尔后,她先下手为强,握拳就砸向坑洞壁,以期能阻拦二长老片刻,为楼逆逃跑赢的一线生机。
二长老拂袖扇开及身土屑,看凤酌的挣扎就像是在看白费功夫的蝼蚁,“将命留下!”
话音未落,他屈指成抓,人如鹰隼地朝凤酌扑了过来。
“嘭,嘭,嘭,”几声响,两人瞬间交手数招,后一触及分,凤酌依旧拦在楼逆面前,她一回头,就见楼逆傻站着一动不动,心里的暴虐刹那爆发。
“蠢货,只会拖累,还不赶紧滚!”凤酌怒喝一声,言词是从未有过的狠厉。
“哼,谁也别想走!”二长老一卷长袖,桀桀一笑,他复又攻上来,来势汹汹,招招致命。
在凤酌看不见的时候,楼逆双手握成拳,他视线牢牢锁在二长老的脸上,狭长的眼尾,因着隐忍太多的杀机而微微泛红。
凤酌天资即便再卓绝,总归年纪太幼,从内力上来讲,就根本不及二长老,她不晓得楼逆想干什么,便拼着重伤,以玉石俱焚的姿态,硬挨了一记重拳,拦腰猛抱住二长老腰身,大喝一声,冲着往那坑洞尽头的深坑栽下去。
末了,她还不忘脚尖一缠,顺势将那两块大石带到深坑口,人掉下去的同时,那大石稍移,便像杯盏盖儿一样恰好盖在深坑上,一时半会,拳脚再厉害的,也是推不开。
为了楼逆,凤酌可谓煞费苦心!
“小师父……”楼逆惊呼出声,他之前就跟凤酌说过,这次定要坑杀二长老,可他没料到,凤酌为了他能有一丝虚无缥缈的生机,而做到如此地步,当真是以命搏命。
“噗通”重物落地的闷响。
楼逆奔到坑边,趴着那大石欲往下看,然,他眼前一花,衣袂簌簌的声音才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他呼吸一窒,脖颈就被人给死死地掐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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