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逆躺在冰冷的山洞之中,鼻端都是自个身上厚重的血腥味,迷迷糊糊之间,他摸到手边匕首柄上滑腻暖人的羊脂白玉,倏地就想起凤酌那张同样滑腻的面颊来。
他的小师父哪,面皮薄的不可思议,指不定哪句话就恼了她去,稚嫩的眉宇,装着老成的模样,偏生每一处都叫他欢喜。
他好像就做梦了,梦见数年后的凤酌,本就精致的五官张开,稚气退去,那浅淡的琉璃眼瞳映照出的日月清辉,比最静谧蔚蓝的湖泊都来的动人,可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张狂,冷面冷心,来去匆匆,裙摆曳动的繁华无声开落,便美艳了她的年华。
他只能仰望,守着一种不相识却神交已久,且艳羡的落寞,那般好的人,终是与他无缘的。
那种落寞来的铺天盖地,不知所起,不知所终,他觉好生的遗憾,此生不能相交一场,纵使他也已年少成名,可始终她的眼眸之中干净到无一物,万物不入眼不入心,仿佛不是俗世凡人。
有隐约的杀气猛然将他惊醒,狭长的眼梢暗芒一闪,楼逆人一手撑地,人如迅疾猎豹弹射而起,即便牵动身上的伤口,再次流血,亦无所觉。
倏地——
“嗖”的声响,箭矢擦他脸庞而过,带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几个呼吸之后,才有猩红的血浸润出来。
当下,他不再犹豫,左脚蹬地,身体匍匐如兽的姿态,后猝不及防之时,迅猛如山石地冲了出去,带出一股子强悍的凛冽,叫人心惊。
守在外面的黑衣人,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之时,楼逆已经当先蹿到手持袖箭的黑衣人面前,他目标明确,动作精准,弯刃匕首划过流星的弧度,他只用一招,就瞬间去了最有威胁的一人性命。
尔后,其余黑衣人才反应过来,继而持剑砍杀过来。
“哼,”楼逆勾唇一笑,有点滴的鲜血溅在他薄凉的嘴角,就为他本就俊美的面皮增添了无比的邪佞,“乌合之众,若被尔等废物取了性命去,可真是丢师父的脸面呢……”
与轻蔑话语相对的,是他胸腔之中隐秘的怨毒与愤恨,像是灼灼燃烧的烈火,烧的五脏六腑都在发疼,他只恨不得大杀一场,方可泄心头之恨。
他确实也那么做了,反手执匕首,脚尖一挑,左手同样反手握剑,一短一长,皆寒光乍现。
杀戮眨眼之间,铿锵的刀剑碰撞声响,飞溅向苍穹的温热鲜血,许是黑衣人的,许是楼逆的,便是连墨发稍都带出了暗红色来。
猩红配着葳蕤翠色,蓝天白云,黑泥红土,这刻,便是飞鸟都无声。
纷飞落叶之下,天地一瞬静谧无声。
“嘭”随着最后一名黑衣人捂着喉咙倒地,显露出楼逆杀伐成魔的凤眼来。
这一切仿佛都成了慢动作,满地的尸体,腥甜的鲜血,还有滴答从袍摆下落的血滴,以及背脊挺直,唯一站立的楼逆。
他左手一松,剑落地,而右手的匕首,却是握的再紧不过。
小师父,在哪呢?
他呼出一口气,微微抬头,看着被茂密枝桠割裂的支离破碎的苍宇,然后缓缓抬脚,虚浮如神游地走着,不知目的地,不辨方向。
楼逆身上在流血,除了胸口的伤,还添腰腹、大腿新伤,他步步踏血,血腥味散出去老远,他恍若未觉。
后一脚踏入数丈宽的河流之中,终意识不清的昏迷了过去,人也就那么顺着河流像段浮木一般被冲刷而下,如此,才无半点血腥味。
半个时辰后,又一队黑衣人出现在河流边,其中一人蹲下查探了番,手一挥,便顺河流往下流追去。
而此时的凤酌,在漫漫大山之中,与凤缺两人,细密搜寻,两人皆是敏锐之人,一合计,还真发现不少端倪,故而,当她站在楼逆此前藏身的山洞之中,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以及外面一地的死人,心头的暴虐让她身上的杀气瞬间就失态。
她大步走出山洞,随手捡起一柄剑,数个剑花挽过,那一地本就死透了的尸体,瞬间成残缺的肉块。
凤缺理智尚存,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其中一人,连衣裳也给扒了,后道,“尸体僵硬不一,约莫死于三个时辰前,山洞之中有碎布料,楼逆应该受了重伤。”
凤缺的嗓音天生冷情,犹带雪山之巅的冰寒,一入耳就微微抚平凤酌的暴躁,她眸色幽暗,脸上表情很是不善,“三个时辰,止戈还有伤,理应走不远。”
“咦?”凤缺翻动尸体之间,猛然间尸体臂膀上鸦青色的印纹,简单的线条,看的久了,竟觉那图纹像是展翅尖啸的凤凰,“可曾见过这个?”
凤酌几步过去,细看了,“怎像凤凰?”
然,凤凰一词才出,两人对视一眼,皆不约而同的闭了嘴。
凤酌忖度间,仗剑将其他尸体臂膀的衣裳割破,不出意外,每具尸体都有同样的引纹。
这让凤酌想起楼逆锁骨处的那殷红龙纹来。
腾龙与凤凰,这哪里是普通人家敢提及的。
凤酌还是第一次,对楼逆的神秘来历生出了好奇来。
“楼逆是何出身?”凤缺抽出袖中帕子擦了擦手,淡淡的问道。
凤酌摇头,“三儿从未问过……”
想了想,她又道,“在三儿眼里,止戈只是三儿的弟子,旁的都与三儿无关,三儿教导他,纳他入羽翼下,盖因他名楼逆。”
这话的意思,凤缺哪里会不明白,他看着凤酌,目光清透而幽远,且还带着不可名状的晦色,“即便日后为因他而万劫不复?”
凤酌不晓得他揣度出了多少,可这本无法动摇她的本心,“长老当知,三儿若因此退缩畏惧,那便不是三儿的性子了。”
听闻这话,凤缺倏地就展颜一笑,他面皮白到几乎透明,凤眉星目,挺鼻薄唇,一身清冷气度瞬间化为朗朗春风。
他几乎是不笑的,然这一笑,顿连凤酌都失了神,面前的人,高洁若谪仙,可那淡笑,却像是谪仙从画中缓缓走出,叫人见之不忘。
“也是,从前连凤宁清那等蠢的,你都当成个宝,如今这个,脾性虽不讨喜,比之凤宁清,却总也晓得为你着想,如此,你不枉自你与他师徒一场。”那笑像是镜花水月一般,很快就消失在凤缺的唇边,他开口,就已经又是面无表情的清冷模样。
凤酌缄默,这样的话,她说什么都不太好。
凤缺一甩衣袖,宽大的袖子被林间的风鼓动,带出飘渺的羽化之姿,“走吧,若寻的晚了,再生变故便不美。”
所幸,这次复又出现了血迹,不管方向如何变幻,总能及时发现一两滴落在青葱上的血滴。
半日后,同样的河流边,凤酌与凤缺两人一如那队黑衣人,再次失去楼逆的踪迹。
凤酌再也安静不下来,她在岸边走来走去,眉头皱的死死的,瞅着哗哗自流的河水,就恨不得跳下去寻上一寻。
凤缺解下腰间的水袋与她道,“喝点,你休息。”
凤酌最大的长处,便是善于听比脑子她好使的人的话,对楼逆是这样,对凤缺也同样如是。
她依言抿了口清水,润湿口皮,择了干净的石头坐下,反之凤缺则在岸边,低头梭巡。
一刻钟后,凤缺指尖捻了点暗红色的湿土过来,“岸边找到的,还有一些纷杂的脚印,楼逆重伤之际,应该走到这,然后栽倒河流中,那些死士还在后面追杀。”
一听徒弟生死未卜,还受着追杀,凤酌就坐不住了。
两人沿河顺流而下,凤酌本想运轻功而行,可碍着不会拳脚的凤缺,也觉得自己该保持内力的充沛,万一中途遇上那群死士,方才有大战一场的体力。
且不说凤酌与凤缺寻了多远去,就说这从大山之中蜿蜒的河流,以山巅清雪消融成冰水,穿过整个山脉,后流经数个依河存活的村落,最后汇入平洲的沱河。
说起村落,就不得不说最上游的闵家村。
闵家村其实不太,统共都才十来户人家,平素鲜少有外地人出入,只因离大山太近,这头离平洲和延州就远了,是以,好几十年以来,闵家村都是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闵梓樱蹲在一小火炉边,手里拿着把烂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炉上煎着个瓦罐,罐里正咕噜咕噜地着热气,随后一边一股子的难闻的药味四处弥漫开来。
她蹲的久了,许是腿麻了,便起身捶了捶膝盖,尔后朝屋子里的方向看了看,柳叶细眉就皱了起来。
眼见炉火微弱,她复又蹲下身,往里添了些柴禾,叹了口气,明艳如珠的眉目间浮起些许无奈。
这当,吱嘎一声,屋子的门从里打开,晃亮的日光照射过去,就见一容貌妍丽的女子端着盆血水走了出来。
听到动静,闵梓樱眸子一亮,她起身笑看那女子,脆声问道,“嫿峥姐姐,你家公子可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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