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浓郁,随着后堂帘子甩动,一股股送到大门前,说不出是何种草木,香气混杂。
陈黑蛋耸耸鼻子,深吸一口,起身抖抖发麻的腿,换只脚受力。在此蹲守两天了,秀姑的影儿都没瞧着,反倒看过无数张因痛苦而扭巴的脸。今儿上午更晦气,五六个汉子抬来一个摔破脑袋的,血滴了一地,熏得他倒退开二三丈远。
难道真这样守下去,奶奶的,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再来,好处没捞着,腿都要断了。陈黑蛋抬头,眯眼望望高挂的太阳,虽说已是秋时,正午的阳光还是晒得人发晕。摸摸空瘪的肚子,决定先吃饱再说。嘿嘿,那妇人穿得不错。
陈黑蛋站起身蹦跳两下,拉拉平衣襟,朝着正过来的妇人迎去,头转过一边,装着往街边铺子瞧。
“哎呦……往哪看呢!走路不长眼啊,怎么往人身上撞呢!”妇人受痛,叫骂起来。
“这位婶子,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我专瞧着铺子了!对不住,对不住。”陈黑蛋嘴上道着歉,人往后退开,一转身进了旁边巷子,往前猛窜起来。
没多时,大街上传来一声尖利嘶声,“我的钱袋,我的银子唉……杀千刀的,还我银子……”
“嫂子,草儿成亲,我可能去不了了,估摸着也就这些日子了。”经过一年多调养,秀姑再不是一幅骨瘦如柴的模样,身材微丰,皮肤白晳,怀着身孕更显女性娇美。
“嫂子知道,你安心养着,稳婆找好了吗?”赵清娘拍拍秀姑手背,关切道。
“顺子自从知道我怀上,就去找了。西桥巷的赵婆婆,帮人接生二十多年了,大家都说好。”秀姑神情柔和,细碎日光从葡萄叶间洒下,印在眼底,跳动着金芒,“他还带我去永寿堂看了大夫,大夫说我一切都好。我又是二胎,应该没啥问题。”
“秀姑,嫂子真是挺为你高兴的,现在日子多好呀!”赵清娘微笑,想想自家,比起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现在过得日子就是神仙过的。
“嫂子,顺子说……说想在镇上买个小院子。”秀姑轻抚着肚子,微胖脸庞透着十分满足。
“这可是好事呀!买个小院子也算有个真正的家了。”赵清娘拍手,真心为秀姑高兴,“租房子总归是暂时的,再说等你生下娃,金贵婶肯定要来照顾,你那边都不好住。”
“娘,我们真得要买小院子吗?”蹲在菜地边捉虫的田小花听了一耳,飞跑过来想扑到秀姑怀里,一瞧娘的大肚子,急忙站住脚,眨着大眼睛急等秀姑回答。
秀姑微笑点头,“你爹说,现在攒了些银子,够买个小院了。”
“噢……要买小院子了!要买小院子了!”田小花蹦跳着欢呼起来。
“清娘,秀姑,过来吃饭吧。”一位五十多岁的壮实妇人走出东耳房,一身青布衣清清爽爽,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没有一般妇人的唯诺和悲苦,透着一股豪爽气,笑咪咪向小花招着手。
“金婶,辛苦您了,我们正好偷懒吃现成的。”赵清娘扶着秀姑起身,呵呵笑着,倒有一点撒骄的意味在里面。
“辛苦啥呀,不就烧个饭。”金婶拉过田小花的手,带着她往井边来,“小花,奶奶给你洗洗手,洗干净了就吃饭。”
“谢谢奶奶。”小花脆生生应道,乖巧的样子,惹得金婶笑容满面。
“婶子,要不要等金大哥他们回来再开饭。”秀姑停下脚步,不想先吃。
“秀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婶子肯定把饭菜分好了。现在饿着谁都不能饿着你呀,我就沾你的光啦!”赵清娘笑咪咪拉着秀姑往东耳房走。
“清娘丫头说得对,我们先吃,别等他们,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金婶帮小花洗干净手,用围衣擦干。
“金婶,好多菜啊!”赵清娘看看桌上,赞叹一声。
排骨汤、炖鸡蛋、茭白炒肉丝、炒扁豆、清蒸丝瓜、竟然还有酱牛肉,外带一大盆糙米饭。
“不多,不多,秀姑要吃好些,你又难得过来,这几个菜正好。”金婶拉着赵清娘和秀姑坐下,先夹块带肉嫩排骨放到小花碗里,“没其他人,吃吧。”
“金婶,您卤的牛肉可真香,又嫩又好吃!草儿成亲,一定要请您来帮忙。”赵清娘夹块酱牛肉,细细品味,不停点头。
“呵呵,这话我爱听,婶子一定来。”金婶哈哈笑,笑着笑着,眼泪流出,嘴角挂下来,“清娘,你大丫头都要成亲了,秀姑也要生第二个娃了,就我家左奎,这么大岁数,还孤身一人。什么时候能让我抱上孙子呀!”
“金婶,您也别太着急了,缘份天注定,左奎兄弟的姻缘说不定就在眼前了。”赵清娘放下筷子,劝慰道。
“婶子,金大哥那么好的人,肯定有个好姑娘配他的。”秀姑也跟着放下筷子。
“奶奶,您别哭。”小花伸出小手,要帮金婶擦泪。
“我的个小乖乖,怎么这么可人疼啊!”金婶把小花搂到怀里,使劲抱了下,飞快擦去眼泪,哈哈笑道,“别停筷子,别停筷子,你们多吃些我就高兴了,婶子卖了这么多年熟食,就这门手艺能拿得出手,快吃吧!”
赵清娘拉拉秀姑,笑着吃起饭来。
街角树木底下,落着几片金黄叶子,大部分绿叶仍张扬在枝头,承托阳光,洒下阴凉,轻轻摇动,默默驻立。秋儿空气明净,让人有了更长远视线,远处青山巍巍,近处小镇热闹生动。菱形雕花窗格,润泽油亮楼柱,青石板街道,粼粼牛车。怕热的汉子单穿短褂,露着一双黝黑胳膊推板车,新媳妇手挎篮子低头急步走。
街头不急不缓走来两人。高个汉子身材壮实,肌肉鼓鼓,双眼如铃。身旁女孩小巧玲珑,笑意盈盈。
两人拎着东西,有说有笑走过。同样粗布衣,同样灰扑色;也许是她的笑声,又或是她嘴角的两个梨涡,再或是她发亮的眼睛,更或是她走路的样子。除了盯着脚下走路的,迎面的都会把目光投到小女孩身上,五岁?六岁?七岁?八岁?这么小的一个丫头,却让人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错身而过还要回头再瞧上一眼。
难道笑容温暖?难道面容姣美?难道神采飞扬?
“金叔,塘琼口就是海口啊?”小女孩声音脆泠泠,“那你去过吗?”
“到塘琼口可远了,要经过安远县城、奉阳府、浔城,乘驴车走上一个多月才能到,金叔也没去过。听说大海可大可广了,乘船几天几夜都看不到边。”粗壮汉子声音隆隆,“那儿的百姓都靠捕鱼为生。”
“真想去看看啊!”小女孩感叹道。
“塘琼口不能去,不是买到这些海货了嘛!够你吃好久的了!”汉子长得粗壮,看小女孩的眼神却很温柔。
“嗯,今天收获不错。海带、紫菜、干贝、虾米、鱼干,哈哈,还有鲍鱼。”小女孩晃晃手上的小包裹,再看看汉子手上的大包裹,笑着欢快,“我大姐的成亲晏肯定能办得体面!”
汉子看着小女孩的笑脸,心下温暖,跟着一起憨憨笑。
“呦……这不是左奎兄弟嘛!今天不卖你的熟食,不看着你的羊毛铺子,咋跑到这边来了!”语声嘲弄,带着恶意。
开口的男子四十多岁,身穿蓝绸袍,却不显斯文,肌肉鼓起,一脸横肉,眼睛眯缝,应是个练家子。
另有两个男子,一高一低,一瘦一胖,穿着同样的灰色镶蓝边长袖对襟,袖口裤腿绑紧,紧紧跟在他身后。
“钱虎大哥。”金左奎抱拳作个礼,脚移一步,把小女孩遮到身后。
“哈哈,这个小丫头长得倒好看,你女儿?我怎么没听说你成亲了啊?几时成得亲啊?”钱虎张着大嘴哈哈笑,两颊肌肉紧堆,眼睛眯得让人细找,转过脑袋问他跟班,“郭六,你听说他成亲了吗?”
“虎哥,我没听说过。”瘦高个急忙回话。
“虎哥,我也没听过,那小丫头,许是他的私生女吧!”矮胖子高声说着钱虎想听的话。
“瘦杆,你终于说对一回啦!”钱虎拍着矮胖子肩膀,笑容猖狂,“私生女都这么大啦!你老娘知道吗?”
周围行人慌乱避开,也有胆大的离得远些,偷偷观瞧。
金左奎拳头捏起,手臂青筋暴出,冷冷看着张嘴大笑的三人。
“金叔,我们走吧!”小女孩往前一步,拉起金左奎的右手,轻轻摇了摇。
金左奎转头看一眼小女孩,紧握的拳头微松,弯腰把小女孩抱了起来,“钱虎,我叫你一声大哥,是敬你比我年长,不代表我怕你。有本事就大方划下道来,我金左奎一定接着。嘴皮子上功夫再好,也只会让人看不起你。”
钱虎三人笑声嘎然而止,恼羞成怒,却也不敢真扑上来。金左奎的拳脚他可是领教过的,天生神力,一拳打得他内脏震动,不然哪能让这个后辈分去南城那么大块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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