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孩子们全都噤若寒蝉,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弱不可闻。
长脸妇人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看过去,被看到的孩子缩着身子,恨不能自已团成一粒微尘,随风飘散去……
二妮又把头埋进了手臂中,好像一只驼鸟,埋在沙堆中,看不见就不会害怕。
长脸妇人的眼珠一转,跟木言圆圆的杏仁眼对了个正着,马上眼一瞪,阴鸷地盯着木言。
木言不吭声,直直的看着这妇人,细细地看,从头发丝往下,看到手,看到身体,看到脚。
头发随便梳成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根木钗,脸上皮肤松驰,嘴角紧抿着,两侧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一身暗青色的粗布交襟衫,一条同色的粗麻布裙子,身材干瘦;双手
,布满青筋,关节突出,手中的拿着的竹尺又窄又长,簿簿地一片;脚上瞪着一双粗糙的布鞋。
面对着木言清澈的双眼,被她这样仔仔细细地观察,长脸妇人心里不禁打了个突,自来冷硬的心绪被惊了一下。
这样小的一个丫头片子,眼睛里竟然有着淡淡的威严,神情不惊不惧,带着了然一切的自若,带着自已终会被碾碎的篾视。
刷得一下,那根带着淡淡血红色的竹尺抡起一个漂亮的圆弧就往木言的身上抽了下去,长脸妇人恼羞成怒地喝道:“再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给挖下来。”
木言一侧身,下意识的用左手一挡,一股火辣辣地疼痛感立马漫沿到了全身。
周围的孩子更往后了,瘦小的身子都贴在了车厢壁上,好像成了壁上的一幅画,现在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木言低下头慢慢地把袖子拉起来,左手小臂上竹尺宽的一道立马肿得老高,皮肤泛红,微微渗珠。木言没用手捂着,细细看着,就像那道伤没有长在自已身上一样。看完又把头一点点、一点点地抬起来,直视着长脸妇人。
长脸妇人看到木言这样,没有一点哭闹,只是注视着自已,好像要把自已的每一寸刻进心里,又好像要把自已扒掉皮看个清楚,背上一凉,心无来由得抖了起来,双眼竟再不敢朝木言那带着威严的双眼看去。
乡下的丫头片子,恍然间竟觉得凛然不可侵犯,一软,幸好本来就蹲坐着,不然真要一下子给跪下去。
“都给我安份些!”长脸妇人色厉内荏的喝道,慌不择路地推开门逃了出去,再不敢在这个简陋的小空间内待着了。
木言把手臂轻轻放下,伤处一抽抽地疼,疼得钻心。
周围的女孩子看了一眼木言,有的歉意地把头扭了过去,有的又轻轻地开始哭了起来,有的吓得呆呆的……
二妮等到长脸妇人出去,车厢门关上后,又把头抬了起来,看着木言搁在腿上的左手,胖乎乎,白的手臂上,那条伤处越来越紫红,越来越肿大,越来越透亮,她迟疑着缓慢地伸出左手拉住了木言的右手,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落下来。
“没事,不疼,过两天就好了。”木言笑着道,摸摸二妮拉着自已的手,皮包着骨头,手指瘦得像树枝。
车厢内一片沉默,二妮就这样拉着木言的手没有放开……
拉车的是匹雄壮矫健的黑色大马,腿脚有力,跑得欢快,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到车厢内的悲伤恐惧。
车辕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就是那小眼睛尖下巴的长脸妇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男的瘦高个,容长脸,左侧眉骨处有一道丑陋的伤疤,高鼻梁,长得还可以,但因着这个伤疤显得整个人阴沉沉的。穿着一身褐色的粗布衫,腰间扎着腰带,身上的肌肉隐隐地透出来。
“二哥,我觉得那个小丫头不简单。”长脸妇人低声说道。
“哪个?”叫二哥的刀疤男人赶着马车,头也不转的问道。
“就是死瘸子卖给我们的那个,长得特漂亮的那个。”长脸妇人看了一眼刀疤男人道。
“噢,斯瘸子收来的那个,没事,斯瘸子说这个没问题。”叫二哥的刀疤男人不在意地说道。
“你是没看到那丫头看人的眼神,真是让人瘆得慌。”长脸妇人又转头看了一眼牢牢关着的车厢门,犹带着些怕意说道。
“哈哈,一向胆大包天的岈姑也有怕的时候呀?”男人哈哈的笑起来,好像对妇人的这种表现觉得很有趣。
“跟你说正经的呢!”岈姑转头轻拍了下男人的手臂,嗔道。
“放心吧,是个农家小丫头,污着别人的眼了!”男人笑完温柔地看着岈姑道。
“那我就放心了,真怕她有什么来头,那我们可要里翻船了,小心些总没错的。”岈姑娇嗔道。
男人哈哈一笑,勾得岈姑痴痴地看着男人。
车轮不停地往前滚去……
一整个下午,车厢门再也没有打开过,也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只有拉车的马蹄声得得和着车轮的咕噜声。
孩子们又累又渴。咕噜一声,不知是谁的肚子在叫;还有一个孩子哭累了睡着过去,脸上还带着泪痕却露出开心的笑容,不知是否梦到了爹娘还是吃了什么好吃的;二妮埋着头也睡着了,还打起微微的鼾声,拉着木言的手也不自觉地放开了。
木言尽量让自已放松身体睡过去,可因着手臂上狠狠地疼痛,实在是睡不着。不由得又想起自已有记忆以来的一点一滴:
当赵清娘听到山果子可以酿酒时猛得转身朝自已看来时那亮闪闪地眼睛;
田木根吃到鳝丝时,嚼着窝头说下田去掏时的傻笑样子;
自已夸大姐你真漂亮时,田草那低头的羞涩,和通红的玉般的耳朵;
田菊把一整个饼子递给自已,说傻丫头,你吃吧时的暖暖微笑;
田壮拿到毛笔时直点头的兴奋神情;
石大虎围着葡萄酒缸转圈时,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
山娃子说我一定会赚钱给你的,那一种认真的神情……
还有夸着自已的翠花奶奶、大江媳妇、杨奶奶,许许多多……
枇杷霜糖好甜啊……
木言打起精神,靠在车厢板上,放松身体,开始深呼吸,一呼一吸,慢慢地,好像手臂上的伤处不再是痛得钻心,终于慢慢地睡了过去。
咯哒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车厢门拉开,长脸妇人站在车厢门口,用竹尺敲着车厢壁喊道:“都醒醒,都下来吧。”
一声喊把孩子们都惊了起来,木言迷迷噔噔地醒过来,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抬头一看,二妮朝自已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木言回了一个微笑,拉着二妮的手,跟在孩子们身后爬下了马车。
天色已过黄昏,光线暗沉,一轮弯月爬上树梢,前面正是一片小树林,右手边黑黝黝的是一个大山坡,左边是一大片的平坦荒地,看不到人烟,也看不到路。
“想要方便的到树后,方便好了就拾些柴禾过来,今晚我们要宿在这儿。谁想跑得话,那就有苦头吃啦,别怪我没把话说在前头。”长脸妇人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竹尺不时的轻拍在手中,发出令孩子们颤抖的啪啪声。
木言拉着二妮,跟着其他大一些的孩子,走到树后去方便。
树林子挺密,因着光线的昏暗,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有多大,杂草丛生,树枝横斜。
木言正瞪着双眼想在这么暗的情况下看得更清楚一些,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吓了木言一大跳,旁边的二妮吓得发出一声尖尖的叫声,似要叫破了人的耳朵。
高高的个头,站在五岁的木言面前就像一个森林巨人,微微耷拉的双眼似抬非抬,左手反握着一把匕首,匕首上还在往下滴着血,右手提着一只兔子,兔子的脖颈被割开了,双耳被提着,下面的身子是连非连,鲜血已经洒了一地。
男人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回到马车边,木言半搂着脚步发软的二妮,也跟着回到了马车边。
马车已经被卸了下来,就停在林子边上,拉车的黑马缰绳松松地系在一颗树上,树底下放着一个大布袋,马儿正伸嘴在布袋中吃得欢快。
林子边上已经清空了一块地,把杂草除去,在空地上生起了一堆火,长脸妇人正在一边把兔子剥皮去内脏,男人正拿着个皮袋子喝水,孩子们围坐在火堆边,不声不响,场面安静。
男人喝完水,腾得站起来,把安静坐着的孩子们吓了一大跳。男人跑到黑马身边,从马鞍处解下来一个布袋子,把布袋拿到火堆边,往地上一扔,说道:“每人一个,在火上烤一下吃掉。”
最大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过去,把布袋子捡了起来,拿出窝头,选根木枝,把窝头一个个插上,靠近火堆开始烤起来。
“我去找找看,有没有水源。”男人跟长脸妇人交待一声,又阴沉沉地盯着孩子们看了一会,吓得孩子们更要发抖了,男人好像觉得收到了他要的效果,阴测测地笑了一声,转身往林子里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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