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山那条道被陆叔带人封了起来，羯子没再入境。这几年边境上小仗大仗不断，国内也不太平，土匪横行，时不时听着有货商被抢了。

　　去年底，陆叔来信，再申让山娃子去金谷园念书，说男儿当顶天立地，干出番大事才不枉人世走一遭，现国不安定，哪能苟活一方。木言不舍，最终还是石岩自已提出要去的。见如此，木言再不好拦。

　　过完年，刚初十，就收拾起行礼，由张继送他前去。

　　这几年，许是年岁上去，张继倒是越发稳重起来，这次提出送石岩，李想立马点头同意了。

　　往北穿过离支山，刚出山坳，大风就紧着刮起来，吹在脸上一阵阵疼。

　　木言鼻子冻得通红，眼泪汪汪，拉住石岩衣角不放他走。

　　石岩伸出双手捧起木言脸蛋，轻轻用指腹抹去泪水，痴痴望着木言脸上每一寸地方，这眉，这眼，似都要刻进心里去，话声低沉，蕴着股力量，想来已在心底徘徊过无数回，“妹妹，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回来娶你。”

　　木言呆了，哭都忘记了，傻愣愣望住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很黑，又很亮，就像夏日里最遥远的星空，深邃迷人，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

　　“傻丫头，等着我。”石岩哈哈一笑，俯身飞快在木言唇上啄一下，衣角抽走，利落跨上马背，一甩马鞭，“继子哥，我们走。”

　　笑声飞扬开去，木言只觉得脸上滚烫……这么小的孩子，他……他说要娶自已……

　　“妹妹，你发什么呆呢！啊呀，这米都要被你洗烂了！”田菊一把抢过木言手上的淘米箩，从水盆中拎起，轻甩两下，转身往厨房跑去，“快来帮我打下手，等下晌午了，大伙在地里干活肯定都饿了。”

　　浓眉大眼，皮肤黑黑，身架比田草粗实些，脸盘子也大些，长得更像爹，几年时间，那个疯玩疯闹，有事紧咬牙的小丫头终长成大姑娘啦！风风火火，干活爽脆，自觉担起重担，上照顾大伙，下照顾娃子，有事都抢着干。

　　这样的好姑娘，结实能干，长得也不错，应该是每个婆婆都梦寐以求的媳妇人选吧！二三年来，不断有媒婆上门说亲，可田菊一句话就把她们吓走了！

　　我要招赘，入我田家门！！

　　辛怡君转过身就落泪了，可这话一点没错，田家靠谁承香火呢！！

　　故此，吓走大批媒婆，今年十八了，婚事还没有着落！木言不急，这么好的二姐，肯定能找着那个对她好的人的！

　　水塘子里的鱼已经很肥，隔两天就打两条上来打牙祭。今儿就有两条大鲤鱼，剥姜，切葱，起油锅，田菊动作熟练，用刀在鱼身上划上两刀，拎着鱼尾就下了油锅，这边煎着，大锅揭开，把淘米箩中的米拍入热水中，搅两下，盖锅。

　　“呀，妹妹，你真是魂都丢了，快起来，我来。”田菊把木言从灶门前拉起来，“呶，去那张小凳子上坐着。”

　　灶膛里满满柴火被田菊抽出来，踩灭，这样旺的火，那鱼还不烧焦了！

　　“山娃子只是去念书，不打仗，放心吧！”田菊望一眼默默坐到凳子上的木言，叹口气，温柔道，“男娃子出去见见世面是好事，不像我们女娃子，一辈子窝在灶门前。”

　　“二姐，他去那边念书，不就是为了要打仗的嘛！”木言抬起脑袋，眼中已装满泪。

　　“哎哟，你个小哭包，比福生都不如了，等他念完书，估计仗都打完了，哪还需要他去打呀。”田菊咧嘴笑起来，“快别哭了，来，二姐帮你擦擦泪。”

　　“二姐……”木言过去，倚到田菊身上，“我还是担心呢……”

　　“嗯，我们木言小丫头也长大了！没事，过两年他不回来，二姐去帮你把他拎回来。再说，你不是还给了他一大罐子神仙水吗！没事，妥妥得，没事！”田菊伸手帮木言抹去滑下的泪，哈哈笑起来，“呀，二姐手上都是灰，把你弄成花猫脸了。”

　　“二姐，啥神仙水啊……只是稍微有一些些疗效……”木言比个小指甲，被二姐的话逗得笑起来，一手胡乱抹着脸上黑灰，反倒把整张脸弄得白白灰灰的。

　　“排骨山药汤炖了一上午了，再炒两个菜就行，你去地里喊大伙回来吧！”田菊推推木言。

　　嗯，事已如此，只能接受，收起低落情绪，木言往门外走去。

　　“洗把脸再去。”田菊忙喊上一声。

　　木言就着淘米水抹了把脸，甩干水渍，走出小院。

　　空气中最后一丝寒意已被融融暖阳照得所剩无几，棉袍子早已脱下。抬头望出去，满眼青翠，绿绿小草轻快舞动。不远处已犁开一块块田地，泥土翻开，草根显露在上头，靠近屋子的几块田地中，金大娘、大春婶等人正弯腰捡起草根，扔到一边，田富、安大春等人正用锄头把大块泥土敲松。远处，安有地、丁小七牵牛、牵驴，王丑、韩山在后头扶着锄头，耕开一块块已干松的土地。水早已退到远处，今年可用的地多了好多啊！

　　“丑子哥，山子哥，金大娘，大春婶，安大叔，大春叔，吃饭啦……”声音欢快，直传出老远。

　　“丫头，今儿吃啥呀！”金大娘走上田埂，在草上蹭干净鞋底的泥，欢笑着走过来。

　　“今儿有排骨山药汤，还有帽儿早上抓的两条大鲤鱼，足够吃了。”木言上前欲搂住金大娘胳膊，嘴上嘻嘻笑着。

　　“你个小丫头，大娘身上脏，别蹭了泥去。”金大娘忙闪身。

　　“不脏，不脏，干净着呢！”木言硬是把金大娘胳膊抱进怀里，靠着她走。

　　“丫头，劝劝你姐，嫁了吧！这两年大娘婶子们都看着呢，田富这个娃子对你姐是真心的。有地叔不也答应了嘛！”金大娘拍拍木言的手，真切劝道。

　　“我明白，我姐她还放不下……”木言声音低落下来，四年了，大姐年年穿素服，就算笑着，笑意也未达眼底。

　　“守了这三年多也够了，人总要往前看的。再说现在安满囤也没找着，让你姐成了亲，生个娃姓安，不是挺好，我想田富也不会反对的。”金大娘细细劝说，“我那小子没了，当时我就不想活了，可你看现在，有了喜豆，我也满足啦！整天大娘大娘喊得多欢，有时不是亲生的，胜似亲生的。”

　　嗯，我明白，就像爹娘对我，我也不是亲生的，可娘最终舍了三哥，救了我。木言低下脑袋，掩去眼角的泪。

　　茅草屋两间围个院子，前排三个小院，后排三个小院，右起第一个小院就作了厨房和饭厅，日常大伙就在一起用饭，这样省事，再说许多人缺家少口的，也没人做饭。大娘、婶子们都是勤快的，六个小院中全翻了土，早已下下菜种，到夏日时肯定有吃不完的菜。

　　“草，别绣了，吃饭了。”田富洗干净手，转到第二间小屋，语声温柔喊道。

　　嗯，田草轻轻应一声，把手上那针拉完，才抬起头，静静望过来。

　　田富有些愣神。

　　因着人瘦，显得眼睛更大，黑灼灼，似把一切光亮都隐了起来，长长睫毛微微颤动，一点红唇下，下巴尖尖似锥子。人淡如菊，许就是如此，静坐在那儿，就是一幅仕女图。美如高山上的湖泊，洁白宁静，倒映着蓝天白云，只有那飞鸟轻轻掠过。

　　“草儿，嫁我吧！”田富走近两步，一激动，脱口而出。

　　王丑说，娶媳妇要死缠烂打，她心软就会应了你。想来，这话是真得！当时大伙还都笑他来着，出去挑个水，傻呵呵回来了，问他怎么了，咧嘴直笑了半天，最后才说帮隔壁小娘子挑水来着！说完一拍脑袋，自家水桶忘在井边了！水也没挑！赶过去，两只水桶没了，也不知被谁顺手拿了，到后来也没找回来。可至此开始，天天不落，帮着李颜红挑水，干事，没事就去她铺里坐着，弄得李颜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赶他回来又开不了口，羞了好几个月没敢见人。可王丑不管，还是天天去她铺子，后来还帮着招呼起生意来，一日两日……今年过年时，李颜红终于点头了！

　　好娘怕郎缠！想着这句，田富再走进两步，直瞪着田草，“草儿，嫁我吧！”

　　田草没惊，也没动，抬眼就这样望着田富，静静望着，良久，才说出一句，“我嫁过人了。”

　　那双眼睛无悲无喜，黑沉沉直望不到底。

　　田富梗在那儿，望着田草眼睛，一动不动。

　　两人就这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僵持起来。

　　“草，吃饭了。”大春婶笑呵呵过来。

　　一声唤打破平静，田草低下头，田富垂头转身。

　　“呀，绣了这么多啦，再几日就好了。看这花，绣得多好，比真得都不差了。”许是已察觉两人气氛僵硬，大春婶啧啧赞叹，笑得更是热切，一把拖起田草就走，“走，吃饭，吃了饭歇一会，别一天到晚绣，眼睛都看花了，也不差这几个银子使。小富，走，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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