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柔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禁有泪在眼眶中徘徊，自从自己懂得人死即为永别，就开始对这些亲近之人的死亡越来越感伤。

　　曹操说道，“贤侄先退下，孤当厚葬子和。”

　　曹演立刻退下，而曹操又用手托住了头，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婉柔轻轻地给曹操捶起了背，而曹操立刻抓住了婉柔的手，紧紧地握着，又摇了摇头不禁流出了眼泪。

　　荀彧安慰道，“丞相，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丞相节哀。”

　　曹操说道，“孤自然知道，只是孤身边之人大多年龄与孤相仿，奉孝也好子和也罢，皆是孤想要托付后事之人，如今却接连死在孤之前面，如何不心肠寸断。”

　　荀彧接着说道，“丞相，命由天定，非人力所能抗衡，人既已逝，一直缅怀于过去也是毫无疑义。高陵亭侯西去，虎豹骑无人统领，眼下应当指派接替高陵亭侯之人。”

　　曹操回应道，“文若，言虽如此，但人毕竟体温血热，亲人丧世，如何能毫不动容？至于虎豹骑，孤自统领之。”

　　荀彧有些惊讶，说道，“军中良将颇多，为何丞相亲自统领？此耗神之事，还望丞相三思。”

　　曹操回答道，“虎豹骑乃我军中最为精锐，子和之才能，军中诸将有谁能比？难道孤便不能亲自接替？”

　　荀彧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应承，会议也就散了，曹操带着几位谋士要去面见皇帝，执行为周瑜封官的事情，而婉柔也独自走出了议事厅，在庭院中散步。

　　绿叶飘零，婉柔伸出手，正好接住，春风拂过，雨后的露水晶莹剔透，红花绿叶一片生机勃勃，而总有那些明明该继续生长的绿叶却落下了，迎接着自己的结束。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婉柔公主，如此伤感所为何事？”

　　婉柔回头，依旧是那副面容，依旧是第一次见面时的表情，只不过这次换上一身象牙白的袍衫，何晏又一次出现在了婉柔的面前。

　　婉柔行礼道，“何公子万福。”

　　何晏拱手，“公主还未回答我之所问。”那略有点轻浮的笑容又一次露了出来，不过婉柔倒也没觉得不自然了。

　　婉柔神情沮丧，“方才，叔父曹纯过世。”

　　何晏收起表情，认真说道，“原来如此，公主如此姿态是缅怀于伤感。”

　　婉柔点头，然后走到了水边，看着里面的游鱼，依旧摆尾畅游，似乎不曾有烦恼，似乎总是无忧而乐。

　　何晏走到婉柔身边，说道，“所谓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与此相比，高陵亭侯能在沙场杀敌立功，统领天下最强骑兵，不枉一生，虽然早逝有所缺憾，但亦无悔矣。”

　　婉柔说道，“虽然如此，婉柔目见亲人离世，想到以后再也不能相见，心中不免有些感伤，平日虽然会面不多，但至少心中尚且知道那人还活着，还能与自己所视相同，心里也便安逸许多，曾经年幼，时常随父亲去看望子孝、子和叔父，那时自觉习如平常，如今看来竟是奢享之事。”婉柔说着，又想到了曹冲，不禁流出了泪滴。

　　何晏叹气说道，“公主当真性情中人。”掏出手巾，递给婉柔，让她擦去泪水。

　　婉柔擦去眼泪，道谢说道，“婉柔在何公子面前失态。”

　　何晏说道，“哪有，何晏也是见惯生死之事，高陵亭侯能在床榻上安稳仙去，已是非常幸运。”

　　婉柔盯着何晏看了起来，看到他带着那副淡淡的微笑看着随风浮动的绿叶，婉柔从那迷人的微笑中看到了伤感，撕心裂肺的痛。

　　于是问道，“何公子，何为不幸之死？”

　　何晏转头看着婉柔问道，“公主，为何问在下如此问题？难道公主未曾见过？”

　　婉柔很吃惊，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何晏，一言不发。

　　何晏说道，“听说公主在南郡随同都亭侯防守东吴，战况非常惨烈死伤无数。”

　　婉柔点头道，“正是，每日交战，伤亡不可计数，婉柔也数次出生入死。”

　　何晏说道，“然而很多士兵，将领，他们不如公主幸运，未有活下来，也不如高陵亭侯那般幸运死在床榻上，或者血流如注，或者身首异处，或者战火焚身，那般景象，公主难道不为所动？”

　　婉柔有些疑惑，说道，“可，他们乃是敌人，当时婉柔并未想过如此之多。”

　　何晏轻轻微笑道，“诚然如此，在公主眼里是敌人，然而他们又是谁人夫君，又是谁人爱子，又是谁人慈父？在那些人眼里，他们之死又是如何？”

　　婉柔呆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忽然那些场面一瞬而过，悲号声又重新回荡在耳边，似乎还有他们亲人的哀嚎声多了进来，还未想完，婉柔的泪水又已经流了出来。哭泣说道，“为何，为何世间当需如此？为何所有之人都必须争斗？”

　　何晏叹气说道，“乱世是会造成更大伤亡，更多人之家遭到覆灭，然而亦是私心作祟，因为没人愿意便如此放弃自己之权，放弃自己站在最高点之机会。”

　　婉柔点头说道，“父亲也是如此，那时候袁绍之强大让父亲几乎感到绝望，但也并没有想过放弃自己之领地和地位。”

　　何晏回应道，“诚然如此，但至少那些战死士兵，他们之亲人并未亲眼见到他们死亡，此也算是一种幸运。”

　　婉柔说道，“何公子所谓不幸运，难道便是亲眼目睹亲人惨遭杀害？”

　　何晏笑道，“正是，何晏的确见过，不过也不至于像公主这样总是伤心落泪。”

　　婉柔大为惊讶，“为何不会伤心？”

　　何晏倒是十分不在乎，说道，“并非不伤心，只是伤心亦无作用。”

　　何晏转身，背对着婉柔，走了几步，“人生短暂，初生孩提直至期颐暮齿，不过数十之秋，犹如瑶琴一曲，其中时有高昂，时有低落，时有欢快，时有伤悲。然而曲有终音，人有终年，虽然过程或有不同，但结果无有异类，那便是结束。即使琴声还有回音，人名还被提起，都改变不了他们消失之实。”

　　婉柔不能回答一句，只是呆呆地看着何晏，何晏俯下身子，捡起了婉柔随手扔在地上的那片绿叶，放在手心端详着，“本当茁壮成长之时，却断送性命慢慢消亡，的确惹人惋惜，然而多久为长？多久为短？命数自有天定，公主认为某人年不过三十为夭折，但或许天定其本该二十而亡，能延十载是上天怜悯，已实为万幸。”

　　婉柔回应道，“按何公子之说法，便是随生而生，随死而死？不必珍惜自己性命，也不管别人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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