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局已经将祭天穿的正品大服送了来,黄灿灿红彤彤的堆满了大半个桌子。
郑贵妃披着睡衣,已经在椅子上坐了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痴了一般。
素修和素香手捧着日常的衣冠袍带也已经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
娘娘不肯换衣。
小禄子早就来回过,皇上偶遇风寒,今儿无法起程去西山祭天。至于何时去,得看皇上的病症如何。
“求娘娘换了衣裳,去太后那儿瞧瞧皇上罢,已经快晌午了,各院子的妃嫔都去瞧过,咱们再不去,不好。”素修又低声哀求一遍。
郑贵妃如梦初醒的“哦”了一声,抬起眼,瞅了瞅地上跪着的两个侍女,微微点点头。
素修素香方站起来,拖着跪的麻木的双腿过来与她换衣。
“章儿还有多久能回来?”郑贵妃突然问道。
素修怔了怔,笑道回道:“小王爷前天来的书信,已经弃船上了陆路,想也没几天了罢?”
“不知道今年,皇上会不会留下他一起过年。”郑贵妃的声音有些寥落和伤感。
章自从十四岁搬离皇宫后,再也没跟她一起过个年,一年也难得见几回面。
要回一次京,进一次皇宫,繁文琐节多的要命,请示一路批下来,来回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郑贵妃的泪珠又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滚下腮来。
享受天伦之乐的,儿子绕膝,母仪天下的本该是她,为什么上天要如此不公,倒让那个贱人得了逞?让她与她的儿子天各一方,见不得面?
皇上此番要她一直去西山祭天,她本以为,她们母子的机会来了。
可老天爷却又跟她开这样的玩笑,竟然让皇上患上了风寒,多么可笑的事儿!
难道她郑秀珠与章儿天生就该是这样的苦命,虽有皇天之实,却无皇天之命?
这又如何能让人服?如何能让人安守这可恶的天命?
畅春园的总管嬷嬷贵喜并未通禀,擅自撩帘进来。
贵喜自郑贵妃刚进宫时,便跟着她,自与旁人不同,尽管如此失礼,郑贵妃也并无怪责她的意思。
倒是伸手拭干净脸上的泪,问她何事如此焦躁。
贵喜长唉一声,跪到她面前,拭眼摸泪,开腔:“娘娘,你若不想法治住那小妖精,怕再没有我们畅春院的好日子过了。”
贵喜不说是哪个小妖精,郑贵妃心中也有数。
她咬了咬牙,心中后悔当初的大意,防东防西竟忘了防这个蹄子,没想到,竟真的栽在这蹄子的手里。
后悔已经没有用,想办法治住她才是良策。
“娘娘,徐嬷嬷说,皇上是因为跟那小贱人晚上闹的太欢,所以才染上的风寒,那屋子本来就阴冷,听说,闹起来,被子都不盖的,满床满地的滚,因为上次那件事,她们也不敢进屋去瞧去。”贵喜两只鼠眼左右瞧了瞧,又添两句。
郑贵妃本来哭过尚带着泪光的双眼,瞬时溶进灰蒙蒙的阴暗的光芒。
皇上正半卧在太后的榻上,喝着麻姑喂的燕窝盏。
郑贵妃冉冉走进来,下礼,关切的问侯。
慎微微耸了耸肩,嘴角一抹无奈的笑容:“爱妃,你瞧这事闹的,答应你的事,又没做到,今儿朕实在是手脚酥软动弹不得,朕已经吩咐钦天监另择良日,再行祭天。”
“皇上龙体要紧,现如今国泰民安,太平盛世,此番祭天不过是例常公事,不去料也无妨,皇上不必介怀。”郑贵妃侧坐在榻前,接过麻姑手里的燕窝盏,慢慢舀一勺,在嘴边吹了吹,喂到皇上嘴里。
慎喝了,方笑道:“朕知道,爱妃一向深明大义,必不会责怪于朕。”
郑贵妃浅笑一声,却又严肃了面容。
放下手中的碗盏,撩衣跪到榻前。
慎嘴角咧开一抹嘲笑,似要知道她将说的话一般,微微一抬手,声音变冷:“爱妃,有话直言,何需如此。”
“皇上既如此说,那臣妾也不得不实说了,臣妾也知道,要话的话不中听,不过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太后老祖宗也时常教导臣妾们,皇上一人,身系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我们这些侍候的人,不能有半毫差池,半分闪失,要时刻以皇上的身体为念,不得贪YIN欲,而忘本分,不得贪。。。。。。。。”
郑贵妃的话未完,被慎不耐烦的打断:“得了,你不要与朕背后宫则了,只说什么事罢。”
“皇上的床弟之事,在臣妾的管辖之内,安美人身犯宫规,将皇上置于险境,臣妾想问问皇上,该如何处置?”郑贵妃面无改色,盯着慎的脸,直直的问道。
慎伸手搔搔额前,瞥了她一眼,不有答话。
“宫规就是宫规,就是我这个老太婆犯了也一样要惩罚,秀珠,你又何必去问皇儿,该怎么罚怎么罚就是了。”
太后边冷冷的说着,边步进来。
郑贵妃面露委屈之色,却还是执拗的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这后宫之中,能讨皇儿喜欢的可人儿也不多了,除了你,也就这个丫头子尚入皇儿的眼,既然皇儿喜欢,总能格外开恩,罚的轻些罢?”太后走到榻前,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却又微微笑道。
郑贵妃秀美的凤眸略微蒙尘,袅袅起身,点头道:“那就依最轻的例,罚她禁足三个月如何?”
太后望向慎。
这个时候禁足,却有意思,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皇上也要放假,准备各色庆年活动,根本没可能在哪个妃子的院子里待上一天半天,就是晚上怕也是要忙到半宿,不忙的那些时候,却又有七天的斋戒,不能与女人同宿。
这个时候若被禁足,那是等于基本上到来年上元节前,根本没机会再与皇上亲近。
郑秀珠这意思太明显不过,安素与皇上不过才热乎了两三个月,若现在有这近一个月的时间不能在一起,怕慢慢的就被皇上遗忘了罢?
待过了年,有新的秀女进宫,这安素便是再也没机会上来了。
慎赤红的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郑贵妃微微笑一声:“既然皇上不想罚,那就不罚了。”
太后依旧一眼不眨的盯着儿子。
说不罚这话却是不行,这是宫规,祖宗定下的,与后宫不得干政一样,条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这不罚,那后宫不得干政不也一样成了废话?
皇上确实是在梅香阁沾染了风寒,这是不争的事实,那就必须得罚。
“后宫则是祖宗留下的,朕怎么能改。”
半晌,慎淡淡的撂一句。
郑贵妃施礼:“皇上英明。”
“秀珠呀,哀家搽头用的桂花油没了,新开封的味儿重,我又不想用,把你的拿些来我用罢?”太后笑着吩咐郑贵妃,将话题岔开。
郑贵妃答应着,拜别他们,自回畅春院取桂花油。
太后见她走了,方重重的叹口气,伸手指点了下儿子的额头,叹道:“但凡做事,必要留根,瞧瞧你这点出息!怕她做甚,一个后妃,能拱起多大风浪?你却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也算个帝王,哀家瞧着都闹心!”
慎露出些苦笑神情,垂下头:“总是孩儿考虑不周,这宫规却违不得,她有理有据,倒叫孩儿如何反驳?”
太后眯了眯眼,没再讲话。
心中却有些疑惑。
皇儿昨儿下午在养心殿的院子里站了一下午,看小太监们踢鞠,连个大毛衣裳都不肯穿,若说这风寒,定是那时候惹下的。
这郑秀珠必也知情,可她硬是要赖在安素头上,这却也说得过去。
却又是为何皇儿也不肯说出实情,非要冤枉安素?难道安素这丫头又得罪了皇儿不成?
李太后心中暗暗叹两口气,自己真的是老了,成天操心也不知操的什么心,不操也罢了,由她们闹去罢。
她伸手挠挠脖子上的棉套子,热乎乎的,端的是好东西,有了它,这后脖子再也不觉着总是冒凉风了。
脖套是王执做的。
王执对她,那是用了一百分心。
李太后盯着儿子的脸,想看出点什么,却又什么都看不出。
皇儿是个心中明白的,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不会糊涂到废储重立罢?
可若当真有那么一天,皇儿被蛊惑,要废储重立,她这个老太婆又该怎么做?跟皇儿撕破脸,反对他么?
小武才来请过安,那孩子却也好,虽说没有章儿那么大气英武,却是斯文秀气,只可惜身上却总透着他母亲那样的怯懦,就是请个安也有些畏畏缩缩。
“皇儿啊,你有多少天没问过太子功课了?”太后突然开口问,倒唬了正闭眼打盹的慎一大跳。
慎直了直眼,有些记不清。
上一次问功课,是一个月前罢?好像又不是,最近好像还问过一次,也该有半个多月了罢?
“母后怎么突然问这个?他的功课,自然有太傅们盯着,朕哪里那许多闲功夫天天问去。”慎笑着回道,掩饰着脸上的愧疚和不安。
李太后点点头,能在他脸上看到愧疚和不安就好,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也是好的,说明他还在乎着他这个儿子,没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郑秀珠母子身上。
虽然他没时间问太子功课,却有时间看章儿的传来的奏折和功课。
太后听御书房的太监们说过,皇上看留王的折子和功课那叫一个细致,连错个符号,都标的清楚。
“皇儿,祖宗定下的规矩确实不能必,小的不能改,大的就更不能改,我大夏之所以有今天的太平盛世,皆因祖宗英明,定下这些万古垂芳的规矩所致,皇儿想是比我这个没知识的老太婆要明白的多。”太后笑道。
慎瞧了母后一眼,郑重的点了点头,脸上,却分明是怅然若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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