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早已经离开,梅香阁却依旧忙忙碌碌。
宫人们忙着收拾被砸的乱七八糟的屋子,却早有尚宫局的女官们又送来了一应俱用之物。
明月捧着两个白玉净瓶姗姗走来。
安素认得这两个瓶子,这是慎生前最喜爱的一对古董,一直摆在养心殿皇帝寝宫的条几上,慎一有空闲,便拿着把玩观赏。
她不认古董,只是听慎说过,这两个净瓶是世上仅存的一对稀世珍宝,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珍贵等等。
安素并看不出来这玉瓶好在哪里,她对这东西不感兴趣,也就没在意,竟也记不起这对瓶子慎死后究竟去了哪里。
如今明月捧在手里,这白汪汪的一对儿,便是让她猛得记起这些事来,便笑道:“本宫还以为这对瓶子随先帝去了皇陵呢,却原来被你们尚宫局收了起来。”
“回娘娘的话,此物并非为尚宫局而收,而是被皇上赐给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因感恩前日您的救命之恩,故命我送来给娘娘赏玩。”明月正经回道。
“她自己怎么不来?倒要叫你们跑这趟腿子?”安素笑道。
“娘娘她怕您还怪着她,不肯见她,所以不敢亲自来见,娘娘还说,若是皇贵妃娘娘肯收下这对瓶子,那就说明您已经原谅她了,她方才敢前来拜见。”明月道。
安素摇头笑道:“这个含蓝倒有意思,什么时候变的这样小心起来?救人乃医者本份,何需道谢。”
小雯上前接过明月手里的瓶子,笑着让她坐着说话儿。
明月却不肯,看着众女官司将东西交割明白,便自带人离开。
”主子,瞧她这一副一本正经的做派,真正是笑煞人。“丁当朝走出门的明月大口啐道。
小雯交瓶子放到条几上,安素走过来,拿起来,想伸手进去,试了试,因瓶口太窄,只是伸不进去。便将瓶子倒过来,在桌子上磕了几下,没有东西掉出来,方才吩咐小雯拿出去用滚开水烫过后,再拿进来摆放。
“主子,我瞧着挺干净,不用这样小心罢?”小雯道。
“还是小心些好,上次那绣花鞋你们不都看见了?那上面不是涂了毒药粉的?若我一直穿着,你们现在该烧香拜我了。”安素叹一声,闷闷不乐的说道。
小雯愣了愣神,抱着瓶子走出去。
丁当便上前摇她的胳膊,不甘心的口气:”主子,难道咱们就这样任她欺负不成?上次那绣花鞋你就不该饶了她,该拿给皇上瞧瞧去,治她的死罪!“
”让我治她的死罪?“安素苦笑一声,她做不到。她本觉得经历过这些事,她已经可以毫无顾忌的致人于死地,可以硬下心肠来,不管那些害她的人的死活。
可事实上,真遇到需要救人的时候,她还是会忘了要救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懊恼自己这所谓的根深蒂固的职业道德。
有时候,也会为自己这没原则的道德感产生深深的无力感。
她过去那一生中,抢救的最可恨的人是一个持刀杀了妻子的杀人犯,她心理是厌恶抢救这样的人,可职业使然,却让她竭尽全力将他救了回来,而他最终没有被判死刑,只判了个无期。
受害人家属那凄厉的哭喊声,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的坏人,很长一段时间里整夜整夜的失眠,觉得自己是撒旦的使者,与魔鬼为伍,向天使们宣战。
米果跟她说,她并没有错,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即使是恶人。而她,不过是做了自己份内的事。
大爱无疆,上善若水。作为一名医者,要有这样的心,才能正确的对待手中的每一个患者。
安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医者,然后这所谓的职业道德成了她做人的最底线。
她的犹豫和无助,大部分来自于她对生命过分的尊重。即使是现在,在这样一个根本不用为死一个人而负责任的时代,她依旧延续着深植于她内心的这种尊重。
她这自己的死怨过恨过,也想过从此要变成一个恶人。
可到最后,这一切的想法不过都变成了想法,她根本就做不了一个恶人。
一个习惯做好人的人,根本就没办法把自己变成一个无恶不做的人,尽管她每时每刻都渴望自己能是一个无恶不做的人。
”娘娘,贵妃娘娘来了。“宫人进来回道,唤醒沉静在自己思绪里的安素。
安素命人快请。
含蓝已经拉着为儿走了进来。
为儿比砖头大半年多,已经走的很硬朗,也会说很多话。这之前大约是含蓝怕安素害他,故安素能面对面见着为儿的时候并不太多。
安素也不太在意这孩子。她本来也不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
于自己的儿子,大约因为亲情的缘故,看到后自然是喜笑颜开,可这并不妨碍她继续不喜欢别的小孩子。
”为儿,来,跪下,给娘娘请安,感谢娘娘的救命之恩。“含蓝将为儿推到安素跟前,笑着对孩子说道。
为儿当真跪下来,仰头望着安素,奶声奶气的道:”给娘娘请安,感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安素弯腰将他拉起来,拉到身边来,从桌子上果盘里拿了两只果子递给他,笑道:”好孩子,弟弟正在院子里玩捉迷藏,你也出去玩罢。“
这大小的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捉迷藏对他们来讲,有一种迷之迷恋。一听说捉迷藏,便开心的欢呼雀跃,玩起来又乐此不疲。
为儿听她这么说,笑着拍手跳脚,拉着含蓝的衣襟,便往门外拽。
含蓝满是歉意的瞧安素一眼。
安素便笑道:”你先带孩子出去,这屋里乱洋洋的,坐着也不清静,我随后就出去,咱们去梅树底下的软榻上坐着说话儿聊天。“
含蓝答应着,方带着为儿走出去。
她这一出去,却出去的巧,正撞上小雯端着一大铜盆滚水,将两个玉瓶放在里面泡着,往院子里来。
含蓝本来欢喜的面色一下子凝结起来,两只腿倒像是被钉住一样,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为儿拽了半天拽不动,着急,也不拉她,自跑过去,找砖头去玩儿。
”请娘娘安。“小雯端着铜盆,面色微变了变,弯腰略施个礼,不待她答话,便又说道:”都是奴婢该死,娘娘才送来的新瓶子,奴婢一不小心,一碗汤洒了上去,也不知道用滚水泡这一泡,能不能将泼到上面的油腥儿烫掉。
才刚主子狠狠骂了奴婢一顿,奴婢也自羞愧难当。“
含蓝默默的点了点头,嘴角露出点勉强的笑容,从她身边径走过去找为儿去。
小雯暗自吐口气,总算是将她糊弄过去了。也怪自己鲁莽,竟然没看这院子里有没有外人,便擅自将盆子端了出来。
她紧走两步,穿过院子,走去对面的厨房。
厨娘见了她,嗅了嗅鼻子,笑道:“好大一股味儿,你又往滚水里倒娘娘配的那些解毒药水了?”
小雯的面色唰的变的苍白。
安素要她好好洗洗这瓶子,怕明月做了的手脚,若是上面抹了什么东西,砖头这样调皮的,遇见什么往嘴里送什么,倒是有危险能吃到嘴里去。
她想着要洗的干净些,便在水里倒了些安素平日里配好的用来给衣服用具消毒的药水进去。
她素日闻这个味闻惯了的,只是不觉得刺鼻,厨娘这一举动,却明明是拆穿了她才刚的谎言一般。
若真是开水泡油腥,又何需用加这草药?这股味儿一闻便是药味儿!
“王妈,我犯了错了,给主子惹了麻烦出来。”小雯将铜盆放到桌子上,哭起来,把王厨娘倒唬了一跳,连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小雯便哭着将才刚的事告诉了她。
王厨娘不由也怔了一怔,干笑道:“小雯啊,这事是不妥,主子刚救了她一命,她这刚要向咱们示好,倒弄出这一处,她还不以为咱们这是嫌弃她么?”
“可不是这样,贵妃娘娘那性子,若是真的这么想了,还不恨死我们呐?”小雯哭道:“我倒又混不知死的撒谎说什么瓶子上溅上了什么油腥子!”
厨娘也只能干瞧着她哭,再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
此时,安素却已经出来,她倒是没瞧见小雯端着盆走过去,只是觉得含蓝的脸色变的有些不对。
想了想,又不知道倒底怎么得罪了她,让她这样起来。
两人在软榻上坐着,安素与她聊起孩子的事来,试图没话找话,套套她为何阴了面色。含蓝却明显不怎么想回答,嗯嗯啊啊两声,便推说有事,唤过为儿要带着他走。
为儿正与砖头玩的起劲,直不肯走。
含蓝登时便恼了,不由分说,拖着为儿的胳膊,便往外来。
为儿便大声哭起来,赖在地上不肯挪一步。
“含蓝,让他再玩一会儿罢。”安素笑道。
“不了,娘娘,妾身忽然想起些紧要的事来,这就走了。”含蓝见为儿不肯走,直将他抱在怀里,任他哭闹,一径出了梅香阁,自走了去。
安素瞅瞅一边立着的丁当,摊摊手:“发生了什么事?砖头欺负为儿了?”
丁当也才随着她出来,哪里知道什么事,只管啧舌摇头。
小雯这才从厨房里跑出来,跪到安素跟前,将才刚的事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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