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胳膊上的血止住,程夏起身看着杨大郎,“还有哪里受伤了?”
杨大郎怔愣的看着她,将腿上的袍子撩了起来。程夏看着骇人的剑口,心中一阵揪痛,“为什么非要这么硬碰硬,拿点迷药熏死他们也行啊。”
杨大郎本来紧绷的心突然松开了,他笑了笑,将蹲在自己面前的程夏拉到旁边坐下,轻轻抱了抱她,“好庆幸有你在我身边。”
“少来!”程夏打了他一下,打了个哈欠又起身将桌上的浓茶端了过来,大口饮下,这才稍微止了点困意,“刺杀失败了是吗?”
杨大郎一愣,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她,“你知道?”
程夏突然笑了,“我当然知道,你的祖父叫邵林,姑母是当今陛下的邵贵妃,现在的四皇子,就是你的表弟,而你们全家,在十六年前的那场屠杀中被灭了门,至于你怎么逃出来的,我不清楚。但我了解的一点就是,当年带兵扫平邵家的,是汪直和王越,所以你知道王越在这里出现才会控制不住自己,便是冒险,也要取他性命。”
程夏每说一句,杨大郎的脸就冷一分,最后更是直接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盯着程夏,“谁告诉你的?”
程夏耸耸肩,“你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跟你在一起生活了五个月,如果这点事我还看不出来,那我就真的太失败了。”就真的枉为一个历史系的研究生了。
更重要的,当初四皇子来崇安县的时候,跟商掌柜提到过,她才能彻底的联想起来。
杨大郎眯眼盯着程夏,程夏便抬眸和他对视,最终还是杨大郎败下阵来,他笑了,“你果真厉害。”
“不,我不厉害,我还有很多事没想明白,需要你细细的讲解给我听。”程夏抬眼看着他,“说说吧,你憋了这么多年,肯定早就累了,可能说出来心里会痛快很多。”
杨大郎垂眸思忖片刻,终又坐在程夏身边,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摩挲,顿了顿才说,“其实你大都猜对了,我的祖父确实叫邵林,他和王越同为正统二十一年进士,同时在朝为官,又共同从文官调动成武将,从副将到总兵到都督,最后成为调兵遣将的大将军,为陛下开疆拓土驱除瓦剌。”杨大郎叹息一声,突然觉得有些鼻酸,“或者是因为两个人太相似了,以至于陛下都开玩笑说二人可以结拜为兄弟,所以我祖父便真的和王越成了结义兄弟。”
杨大郎笑笑,“王越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他不满我祖父处处受到表扬,可能那时便怀恨在心了吧,不过最后导致我家破人亡的,还是另一件事。”
程夏认真的听着,她知道,这是一段陈年往事,更是横跨明英宗朱祁镇、景泰帝朱祁钰,再到当今陛下宪宗朱见深的历史,她拍拍杨大郎的手,让他继续说。
“你肯定听过万贵妃,他是当今陛下的宠妃,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不惜为了她,废掉了自己的正宫皇后,在那种情况下,能入宫为妃的很少很少,不过我姑母就是那仅有的其中之一。”
“成化六年,我姑母被陛下纳入后宫,直接册封为邵妃,那一年我五岁。”杨大郎顿了顿继续说,“我姑母与我母亲关系很好,她入宫之后因为可以说话的人很少,便经常让我母亲进宫陪她。隔三差五的,母亲便带着我,或者我哥哥,亦或者我妹妹进宫去,时常出入后宫,我便也熟悉了后宫大大小小的院落,在母亲与姑母闲聊的时候,便在后宫中四处走动,直到有一天,我和哥哥在无意中闯入了乾西宫,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个小孩,跟我一般大小,头发乱蓬蓬的,辫子都垂到了地面,一看就知道是没有被细心照看。”
程夏知道,他遇到的这个小孩,就是现在的太子朱佑樘。
杨大郎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任由初秋的凉风吹到脸上,驱散他心底阵阵的烦躁和伤感,“后来我听母亲讲,乾西宫是冷宫,让我们不要过去。可是那个小男孩的脸总会在我面前浮现,而且他脸色蜡黄,瘦弱的不像样子,我和哥哥都不忍心。此后每次去宫里,便偷偷的溜出去到乾西宫给他送吃的,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只能待在乾西宫不能出来,但是我们还是成了朋友。”
杨大郎轻笑一声,“我哥哥心地非常善良,我还有过怀疑,甚至是有过畏惧和退缩,觉得这样一个孩子或者会给我们家惹上什么麻烦也说不定,但后来还是被我哥哥的热情打动了。那一整年的时间,我们乐此不疲的穿梭在姑母的钟粹宫和乾西宫之间,送点糕点或者小玩意,或者干脆在乾西宫陪他玩一阵,我们看着那男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心里的满足感也是越来越盛,直到那年的冬天。”
程夏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递给他,碰触到他的指尖冰凉,便将热茶放下,将他的握在自己手中,细细的给他取暖,“你们因为那个孩子,惹来了杀身之祸是吗?”
杨大郎点头,“后来,陛下知道自己还有个皇子存在,而那个皇子已经在后宫中长到了五岁,心里非常高兴,直接将皇子立为了太子,那时候我和哥哥从祖父那里听到了这些,哥哥还非常高兴,我却觉得心里隐隐不安。后来,皇子成为太子不久,他的生身母亲便死了,一直照看他长大的太监也死了,那天晚上,我刚想将所有的事情告诉爹娘,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汪直和王越便带了人到了邵府,什么都没说便大开杀戒,邵府顿时变成了一片血海。”
杨大郎紧闭双眼不想去回忆那一片片的猩红,程夏赶紧抱住他说,“好了好了,不想了,都怪我,非要提起这事,我们不说了,你受伤了,好好休息吧。”
“不,”杨大郎搂紧了程夏几分,却依旧坚持,“让我说完吧,心里也会舒服些。”
“那时候我在后院,奶娘的相公知道了前院发生的事,也知道那些人很快就要冲进后宅,便冲到后宅让奶娘带自己的儿子离开。因为当时她的孩子并不在她身边,她犹豫之下便直接带着我从后花园最角落的一个狗洞里钻了出去。奶娘想将我带出洞,直接回头去找自己的儿子,可是,几乎就在我们出去的瞬间,他们就杀了进来,我没时间去告诉哥哥和妹妹,奶娘也没时间再回头,我从洞外眼睁睁的看着我的爹娘死在了王越剑下。”
“奶娘怕那些人发现狗洞,便直接带着我跑了,跑了很远很远。我想回头,可是奶娘说回去就是一死。她连夜带我跑到了城门旁边的草丛里藏了一晚,等到第二日一早,城门刚开,我们便趁机溜了出去。我们刚踏出了城门,就见王越骑马带着一队的士兵到了城门口,说奉命前来排查。从他们要盘查的人的样貌特征方面我才知晓,原来祖父也逃了出来,而且是将哥哥和妹妹一并带了出来。”
程夏一喜,紧了紧杨大郎的手,“那你还有亲人啊。”
杨大郎苦笑一声,“后来奶娘跟我说,她在将我带离之前,曾见到祖父匆匆进了后宅,将哥哥和妹妹带走了,当时我就在一旁,祖父却只是看了眼就离开了。”
呃,程夏眼神一冷,“这是什么意思?”
“祖父向来不喜欢我,觉得我性子太阴沉,心思太多,每次与我说话都是冷冰冰的,我从没见他对我笑过,一次都没有。”
程夏抚了抚杨大郎的背,轻言安慰,“或者,你祖父得到了消息,当时时间紧急,汪直和王越又很快就要到府里,他为了逃离方便,只能带两个人吧。”虽然这话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你不用安慰我,事情的缘由究竟是怎么样我一清二楚,或者,这也是我爹娘授意的吧,毕竟能逃一个是一个,自然要选自己看着顺心的。”
程夏听的一阵心酸,她抱紧了杨大郎,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样一个男人,从小生活在被自己的父母和祖父抛弃的阴影里,又亲眼看到了自己的亲人被满门屠杀,心情怎么可能开朗的起来。
“不过没事了,”杨大郎轻轻推开程夏些许,在她额头上印上深深的一吻,“我现在有了你,我整颗心都被填满了,以前的那些事,我也看开了,今后只要将王越杀死,我就再也没有任何负担了。”
“那你今日怎么没有得手?”程夏突然问。
杨大郎一顿,眼神闪躲了下,并没有解释,只是说,“让他跑掉了,但是只此一次,下次我再见到他,他就该去地狱陪汪直了。”
程夏点点头,“那邵老板你认识吗?”
杨大郎嗯了一声,“杜仲的父亲是京城的吏部尚书,他亲自去调查了邵老板的身世,如果没有出错,你见到的邵老板应该就是邵府曾经的管家,忠叔。”
真是管家?程夏不由得有些佩服自己的直觉,她当初和邵老板交谈了一番就觉得这样的人做管家才最合适,没想到竟然让她猜对了。
“那,”程夏仰着脸看向杨大郎,一本正经的问,“杜仲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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