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平安夜非常凑巧,赶上了周末,我们的老总又如此善解人意,今天下午三点钟召开的例会上只潦草地讲了一个钟头左右的废话,就非常俊杰地宣布散会,并祝大家圣诞快乐。
彼时我正处在打瞌睡的昏然中,只听到他尚余音袅袅的“快乐”二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嗷”的一声巨响吓得差点滑进桌肚里,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发现老总的招牌笑容还停留在脸上,大家就纷纷站起身来,手拿文件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到底不敢太过逾越,总得等待他第一个走出门去,才能各自离场。
“靠,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还没从困倦中清醒,巴不得他再啰唆个三两个小时,我好再补补觉。
可惜我们一向深得民心的老总又一次在人民群众的淫威下……不,力量下屈服了,非常好脾气地接过秘书递来的大衣,笑眯眯的就出门去了。
虽然现在这里已经热闹得不行,但是大家在行色匆匆收拾物件的同时,还不忘八卦地互问:“今晚怎么过?”
问和被问的都是好心情,无论是准备回家团聚、老友聚会还是你侬我侬,只要有去处的,在此刻无不回答得中气十足。
可怜我此刻却完全变成了一个孱头,拉拉旁边正在化妆的木木的袖子,卑微地说:“木木,不如我们俩今晚去吃意大利菜好不好?”
看她瞬间变换成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吓得我立刻改口:“开玩笑开玩笑,我回家吃方便面好了。”
木木马上放松下来,回头继续化她的妆,然后把小镜子“啪”地一合,转过身来,一张艳光四射的脸晃得我眼花。
“成雅,不是我说你,谁知道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上次给你介绍的吴先生你也不满意,你再挑再挑,我看你下半辈子一个人过圣诞得了!”
像木木如此心地善良、宽和温柔、品位高雅的一个女子,她介绍的人能有什么问题呢?有问题的肯定是我嘛!
所以我只能低声下气地笑笑,木木叹口气,伸出只手来拍拍我的头:“乖,等改天姐姐再陪你玩。”
我非常顺从地任她像拍小狗一样拍着我,我进公司之后就一直是她带我,我也乐得在这个容貌和能力两方面都相当出众的女人面前充当一个小妹妹,尽管她只比我大两岁。
“等年后,姐姐有空再给你介绍一个。”
我只能胡乱地点头,突然有点冷,这才发现会议室已经空空荡荡,不知是谁离开时门也没关,冷风飕飕地从外面灌进来。
只剩我和木木,马上她也要走了,我心情实在有些灰暗。
木木看着我,眉头拧起来,隔了两秒一拍桌子:“算了,带你去吧!意大利菜就意大利菜!”
我愣愣地看着她:“真的!那你……”
“别啰唆了,快走快走,冻死了!”
她一把拎起我,顺手把文件都塞进我怀里,“把这些都丢到办公室去,我在楼下等你!”
我差点扑上去亲她一口:“木木,你真好!”
“快去快去!”
等我一溜小跑到办公室把文件放好,再锁上门下楼时,木木已经和她的男朋友郑为在楼前空地上了,身边是郑为那辆黑色帕萨特,一大捧红玫瑰从前面打开的车窗探出头来。
可是木木和郑为都没注意到我,他们在小声争执着什么。直到我走到离他们不到两米,他们才瞥到我,停止对话,一齐向我看来,木木立刻绽开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来了,上车吧!”
这时我注意到郑为绷着的脸,这家伙一向都不太喜欢我,因为我无论圣诞节情人节或是中秋节端午节都爱黏着木木。介绍给我的那些男人们大部分都是郑为牵的线,他比我爸妈还想早点把我嫁出去。
他曾经偷偷问过木木:“成雅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恋姐癖什么的?”
想不到木木转脸就把他这番话透给我了,她对于我如此黏着她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我一点都不生气,谁愿意过节的时候女朋友还拖着个小尾巴?以前他们处于暧昧阶段我还有个缓冲作用,现在人家都大大方方地公开了,做人总得识趣。
于是我嗫嚅着对木木说:“木木,我不跟你们去了,我回家了。”
木木一愣:“那怎么行,都说好了。”
转眼看看郑为,把我揽到一边:“你别理郑为,他就那张臭脸,我都跟他说好了,待会儿我再哄哄他就得了。”
“我真不去了,我累得很。”
“去吧,不然你一个人多可怜。”
我看木木一脸真诚,对她小声说:“去了我也不爽,你们也别扭,何必呢?真的没关系。”
木木还要说什么,郑为已经凑过来:“人家成雅不愿意去,你就别强迫人家了。”
木木瞪他一眼,我忙把她推过去:“今天木木归你了,后天可要让她陪我逛街哦!”
郑为脸色好看了许多:“行行行!”
木木嗔道:“我是什么啊,轮流陪你们?”
郑为握住她的手,转头对我讨好地笑:“成雅,我们公司调来个帅哥,改天介绍给你!”
我笑道:“好啊好啊。”
木木回头说:“成雅,你真不去吗?”
“嗯。”
“那我晚上给你打电话,要乖哦!”
我哭笑不得,这口气我妈现在也不会用,这姑娘不是把我当成智障了,最起码也当成个生活不能自理。
郑为为她开了车门,把玫瑰花递给她,她捧着花娇媚地看他一眼,便坐了进去,车子发出轰鸣声,从我身边绝尘而去。
我慢慢地往公交车站走去,这里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暮色四合中到处都是MerryChristmas的字样,中国人过起这个舶来的节日还真是煞有介事呢!我看着这一切突然狞笑起来,嘻嘻,想刺激我吗?没门!我对此早有准备,昨天愣是熬到四点才睡觉,早上六点半就起了床,今天一天除了在例会上小睡一会儿,压根儿没合过眼,我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今晚回去能早早倒头就睡,眼不见为净吗?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我!
我得意地在寒风中嘿嘿笑着,这时突然有人在后面猛拍我一下。我第一个反应是紧紧捂住包,靠,本人一个人过圣诞已经够惨了,谁这会儿还这么无良地趁火打劫,我豁出去跟他拼了得了!回头,一张非常好看的脸进入我的视线。
最先的念头竟然是:“好帅啊!艳遇?!”
我承认我是个花痴,因为三秒钟之后我才发现眼前这个“艳遇”从我三岁开始,见面的频率除高发时段之外,都超过了每天三次。
“萧程?”
他在昏暗中对我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终于等到你了。”
“你……你等我做什么?”我警惕地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个不学好的家伙逢年过节的时候就开始闹经济危机,然后我们这些相熟的朋友就深受其害。
“为什么你一到这时候就缺钱呢?”经常有人忍无可忍地问他。
“因为到这个时候,送的礼物特别多呀!”他非常无辜地回答。
反正我到这里就不能再问下去了,因为他可能会把从送一个女孩子礼物到把人家哄上床的经历都详细地讲给对方听,无论对方是谁,是我这样的异性也好,还是林哲那样的保守人士也好。
可是没有办法,谁让我们都工作了呢?谁让就人家是至今还在上学的学生呢?好歹大家都从一个地方出来的,就算我才工作一年,也算是“有收入来源的人”,没理由不帮他。
我叹口气,认命地准备掏钱包:“你要多少?”
他困惑地看着我:“你干吗?”
“别装傻!又买什么礼物哄小姑娘了,买得吃饭钱也没有了吧?回头看我告诉你妈!”
他笑了:“成雅,从小到大,你除了会这招,能不能换一套吓唬我一下?”
“那你什么时候能自立,不乱花钱?”
他瞪着我,我也回瞪他,成雅在公司是个对谁都尊敬顺从好说话的小姑娘,在某些人面前,哼哼,可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不过瞪着瞪着我就绷不住笑了,其实在一个人的圣诞夜看到这么熟悉的人多么亲切呀!认出他的一刹那,就有一股温暖在心头弥漫开来,哪还有心思真生他的气。
他也立刻就笑起来,他就是那种不笑的时候仿佛天寒地冻,一笑就春暖花开的男孩子。我看着他微微叹息,长得这么好看,难怪从小到大到处桃花朵朵开,蓝颜祸水啊蓝颜祸水。
正走神间他的手指伸到我额头上:“干吗呢?又皱眉头又叹气的,像个小老太太!”
我晃开他的手:“那你今天到底来干吗?”
他的表情非常理所当然:“找你过圣诞呀。”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干吗找我?不和小女朋友去约会?”
他流露出一点受伤的神情:“……被甩了可不可以?”
我愣了一下,随即幸灾乐祸地眯着眼笑出声。
“看你那小人样!贼眉鼠眼的,很乐是不是?”他伸出一只胳膊来,不去揽我肩膀,却绕到我脖子上来了。
“干吗,干吗?杀人灭口啊?”我把他推开,虽然知道这是他表示亲昵的独特方式,但这好歹在我公司门口,和一个陌生男人拉拉扯扯,我以后不要混了。
“借我肩膀靠一下嘛!”他还不死心。
“滚远点滚远点,乖一点姐姐就带你去吃饭。”我神气地指着他说,不过听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哦,木木二十分钟前说过类似的话。她如果看到我现在的神态,肯定会在心里默念“小人得志”一百遍,温顺乖巧的成雅,瞬间变身欺负小男生的恶霸大姐头。
不过这次貌似欺负错了对象,对方一把抓住我的手,举到眼前,弯起嘴角说:“两个月不见,胆子混大了?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嗯?不说不放手。”
我挣都挣不开,气得半死:“姓萧的,让我欺负下会死啊?我在公司天天低眉顺眼,冲你这个没出茅庐的愣头青充下老资格怎么啦?”
他怔了怔,把我的手放下来,却仍没松手:“怎么,在公司受气吗?”
我默然,我能对他说什么,说一个新人在竞争激烈的环境里,有人排挤了你,你看都看不见?说有些客户明明一点理都不占,明明他在骂你,回头老板还要你向人家道歉?等等等等。说给他听有什么用?谁不是这么一路从新人走过来,准成功女士木木也一样。是的,好在还有木木这样的好同事给我帮助,好在谁都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我以真诚待人,终有一天别人大约也能以真诚待我。
我看看他:“我自己不亏心就好。”
他微笑:“你总是这样。”
然后拉着我慢慢往前走:“成雅,等我以后开了公司,一定请你来做最高层,好不好?”
我心不在焉地说:“你还是先找到工作再说吧!都大四了,我去年这个时候已经签了呢!”
他回过头:“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小孩看啊?你记得吧,我比你还大两个月。”
“好好好,萧程最成熟了,那个,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吃你个头啊!这么晚了你认为会有位子吗?平安夜哎!”
转个弯经过一家叫作“BELLA”的意大利餐厅,里面人影憧憧,本来我就是想约木木来这里的,下午开完会就冲过来说不定还能抢到位子,但恐怕她就算没有约会也不一定肯来,这里档次对她来说不够高。但对我来说就够可以了,本来我也分不出来意大利菜和法国菜以及西班牙菜有什么区别。
萧程看我回头看,停下脚步:“你想吃那个?”
“不要了,没位子。”
“等会儿有什么关系?”他拉着我就准备往里走。
“进去可以,手放开。”我甩着他的手。
他瞪我一眼:“你怎么这么别扭。”还是老老实实把手松开了。
服务生已经眼明脑快身体棒……打住打住,某白金的广告看多了是不?他只是眼明手快地帮我们把门拉开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另一个服务生向我们走来:“不好意思两位,这里已经坐满了,两位介意等一会儿吗?”
萧程大大咧咧地说:“不介意,不介意。”
然而我看到已经黑压压的一批人在等就头皮发炸:“我介意,咱们走吧。”
萧程说:“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急脾气了?现在哪里不是这么多人!”
“这里不一样,我闷得慌!”
“闷?不觉得啊,不过你要是真不舒服咱们就走。”
我拖住他胳膊:“走吧,走吧。”
他故作严肃地看着我的手:“注意场合,注意分寸。”
我没注意他说的这些,却感觉一道目光穿透这热烘烘的空气向我们这边凝望过来,在我们的左侧。我不用完全转头就知道那是谁,暗暗骂自己一声,却不由自主的把视线都转到那边去,这一望就怎么也拧不开。
萧程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林哲?”
我醒过神来:“别叫他了,人家和女朋友约会呢!”
萧程看看我:“他都看见我们了,怎么能不去打个招呼?”
我想把手从他胳膊上拿开,他却一把握住,拉着我往那边走去。
“林哲。”
那个俊美儒雅的王八蛋却装作刚刚看见我们的样子:“萧程,成雅,这么巧?”
萧程笑道:“和女朋友约会呢?”
林哲看了对面的宋予一眼:“节日里,也要吃饭。”
这话说得叫一个滴水不漏,那叫一个欠抽。
他们显然快要吃完了,但桌上一点都没有杯盘狼藉的景象,所有的餐具和被端上来时一样整齐有序,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我每次吃完西餐叉子往往跑到了汤里,而刀会带着肉汁停留在餐包上,自己看着都绝望,每次都被木木骂。
“约会就约会,干吗遮遮掩掩的?”我一开口,就是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尖锐。
TMD,我差点给自己一耳光。
所有的一切都这么TMD,知道这是林哲常来的餐厅还往这跑,是想见他一面吧?TMD!见到他连正视的勇气都没有就要落荒而逃。TMD!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不能云淡风轻地跟他讲话!TMD!哈,谁也不知道,成雅是多么爱爆粗口的一个小孩。
林哲假装没听到,他总是选择性漏听那些不合适的话,表情非常宽容:“我们快吃完了,正好让你们吧。”
我最恨他这副君子的嘴脸,我宁可他翻个白眼说:“干你P事!”可林哲就是林哲,就算这餐厅这会儿失火了,他也会尽量优雅地离开。所以我只能干瞪眼,像一只一头撞在墙上的小狗,发现自己完全跟对方不是一个重量级,根本无从下口,于是只好茫然地摇摇尾巴,撤就一个字。
萧程倒是很高兴,老三老四地拍拍林哲:“好啊,多亏遇上你,不然还知道要等多久,哎,听说你都要升部门主任了,怎么圣诞节还跑这儿吃饭?”
的确,这里的价格也就适合我这样的小白领和萧程这样的无业人员。
林哲用纸巾擦着修长的手指,尽管手指上啥污渍也没有:“她习惯这里了,这里对她的口味。”
说着,温和的眼神递过去,正和对方的一触,彼此都微笑起来。我的呼吸困难起来,指甲掐进肉里,也丝毫没有感觉。
“可是我闻着这味道都想吐呢!萧程,我们走吧。”然后勉强对那一对男女挤出一个笑容来:“你们慢用,我们去别的地方。”
说完也不顾他们都有什么反应,扭头就走,萧程“喂,喂!”的从后面赶上来,拉住我:“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对这里没了胃口。”
萧程盯了我两秒,再开口已经没有那种轻松愉快:“成雅,这么久了都。”
浑蛋,没听说过骂人不揭短的吗?可我不想在这熙熙攘攘中跟他争吵这个问题:“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被热气熏得难受。”
在周围的嘈杂中,我和萧程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安静的小空间,他不说话,我也懒得再说。嘿,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情侣吵架呢!我觉得别扭,于是自顾自走了出去。
清冷而新鲜的空气在我走出门的一瞬间扑了过来,感觉真好,我深深地呼吸着,听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转头看见萧程的脸,略有些阴郁,我笑了笑:“没饭吃就生气了?真是十足的小孩。”
他看我一眼,恨恨地说:“成雅,你真是没用透了。”
我愣了一下,手指戳到他脸上:“你你你……你说什么?”
他不理我,抓过我的手,拖着我往前走:“说什么!说你快把我饿死了,现在只好去超市买点垃圾食物,造孽啊你!”
我和萧程买了一大堆零食,却发现所有氛围好一点的地方都坐满了人,难道要我们蹲到路中间的安全岛上嗑薯片?我已经饥肠辘辘,看了看时间,才七点,还早得很,再看看萧程,他捧着一堆食物的样子非常无辜。
“要不去我家吧。”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肯得基麦当劳这样可以自带零食的地方估计就连儿童乐园都挤满人了。
萧程眼睛一亮:“可以吗?”
“不然还能去哪儿?去你宿舍啊?我饿得脚都软了,急需要坐下来把这些东西吃光光。”
跟我回住处的路上,萧程一反常态地变得非常沉默,后来我问他,他说是怕当时说错一句我就反悔不带他回家了。
我们守在DVD前果然把一堆东西都吃了个精光,萧程还吵着要我给他煮方便面吃,我给他欣赏了一下我的厨房他就闭嘴了,最后那几包面我们是干嚼下去的,因为连起身倒开水都懒得动弹了。
“都吃完了?”我看着地上那两个能把人套进去的超市塑料袋。
萧程翻了翻:“还有几听啤酒。”
我差点绝望至死:“不会吧?我吃了那么多,我要整整一个星期不吃东西来弥补。”
萧程瞪我一眼:“神经病!”
然后就转脸专心致志地盯住屏幕看他的电影去了。
为了不制造暧昧的气氛,开始我挑了部费里尼的电影来看,这片子是我装深刻的必备道具之一,成心把氛围往严肃里整,结果看了十分钟我自己就受不了了,一面换了一部战争片来看,一面深深哀悼自己的肤浅。这电影刚放一半,零食就被我们俩解决了,这样眼巴巴地光盯着电视看,还真的变得别扭起来。
还有啤酒,要不要喝呢?开玩笑,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喝酒?亏你想得出来!可是成雅,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一听啤酒而已,慢慢喝,会灌倒你吗?还有萧程,你对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会跟他发生什么吗?笑话!
我伸出手去:“萧程,拿听啤酒给我。”
萧程转眼看着我,愣了一下:“你要啤酒?”
“嗯,不然买来做什么的?拿一听给我。”
他拿了一听打开来放在我手上:“慢点喝。”
他自己也拿了一听,握在手上,迟疑了一会儿也打开,仰头慢慢灌进喉咙里。
我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啜着这苦涩的液体,真的很难喝啊,倒不如买汽水了,想想三年前我在同乡聚会上一连喝了八瓶啤酒的时候,真是有些恍如隔世。为什么只喝出它的苦?还没回忆出它的甘甜,就见底了。
“再拿一听。”我再次伸手。
“够了,要喝喝白开水去。”萧程说。
我耍赖地推开他自己拿了,没到两分钟,手中又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罐子。
“萧程,我……”
“休想,不准再喝了。”他头都不转一下,自己倒又拿了一听打开,自顾自喝起来。
“小样儿,还管我,我就是要,你能拿我怎样?”我越过他去扒拉那个塑料袋:“没了?!”
萧程瞥我一眼,眼里都是狡黠和得意,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冲我晃晃空罐子:“刚刚还有,现在没了。”
我愤怒地瞪着他,这家伙倒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似的继续看电视,只是黑亮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都噙着一抹笑意,那个空罐还在他修长的手指下刺眼地荡啊荡的,成心的啊!
对着这样的无赖表情,我只能无奈加无语,起身拖着麻木的腿悻悻然去WC,坐在抽水马桶上冷笑起来:“喝那么多,待会儿我把厕所锁起来。笑!有你哭的时候!马上我就去柜子找锁……”
等会儿!我一个激灵,对了!
萧程张大嘴巴看着我拎着一瓶几乎是满的红酒走回来,在他身边“扑通”坐下来,递给他一个玻璃杯:“傻眼了吧?”
“哪来的?”
“呵呵。”这是上次木木和郑为吵架,她买了两瓶红酒到我家里,结果她一个人连喝带倒糟蹋了一瓶,醉得人事不知。另一瓶我只开封陪她喝了一小杯,剩下的就一直收在我家柜子里,整整半年都跟灰尘和杂物相伴,几乎完全被我遗忘。
“管它哪来的,喝就是了。”我拔开木塞,准备往玻璃杯里倒。
萧程沉下脸来,把玻璃杯放到一边:“我不要。”
“呵,随便你,那我自己喝。”我哗啦哗啦倒了大半杯,“咕咚”就是一大口,这样喝红酒似乎不够风雅,但我干吗管那许多。
味道不错,醇得很,一杯下肚,又倒了半杯。多久没喝醉过了?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是……呵呵,不去想了,不去想了。
何必回忆,徒增烦恼。
我晃晃脑袋,又灌了一大口酒,心里好像形成了一个沙漠,干涸灼热,这些冰冷的酒都是甘霖,却只能倒进胃里,无法润泽心灵。
再次伸手去摸酒瓶,萧程却抢先一步拿在手里:“别喝了!”
“你管我!你自己不喝就算了,我一个人可以解决一瓶,你信不信?”
萧程凝视我两秒,把他的玻璃杯拿过来:“成雅,这可是你逼我的。”一边说,一边已倒了满满一杯。
我呵呵傻笑地看着他,他在说什么?脑袋里就像塞满了湿棉花,对外界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分析的能力。
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我说话都大舌头了:“萧程,你又抢我的酒喝……这样也好,最讨厌……最讨厌我喝多的时候,别人还清醒了……讨厌,你干吗一直那么清醒,你干吗从不失态,从小到大,好想看看你被惹恼的样子……林……”
“你要不要再来点儿?”萧程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喃喃自语。
我勉强支起已经耷拉下去的眼皮:“嗯?你说什么……”
他往我手中的杯子里又倒了一点,拿着我的手送到我嘴边:“喝吧,我要你喝。”
然后他拿起酒瓶,一口一口地把半瓶红酒都灌进自己的喉咙里。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真是好看极了的男生,头发被定型水固定成丝丝直立,露出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和额头几乎成一条直线,连同他的下巴构成了一道优美刚硬的男性侧面,而长长的睫毛和几乎无瑕的皮肤却给他增添了几分柔和的气质。
他现在正面无表情地喝下最后一口酒,喉结快速地蠕动一下,眉头微微皱着,好像在忍受着极苦的药。酒瓶被他重重往身边一顿,倒了下去,一缕猩红的残酒流了出来,他也不管,站起身,却趔趄了一下,有些跌撞的走了出去。
我看着被弄脏的小地毯,疲惫地想:“明天再收拾吧。”
的确,我现在连动动手指都乏力了。我头晕眼花,索性四肢摊开往地上一躺,什么都忘了。
昏乱中觉得有人在推我:“成雅,成雅,到床上去睡,别冻着了。”
我不理,困着呢,别烦我。却渐渐感觉到一股热度逼近来,然后不止是热度,整个一个人的重量都上来了。我睁开眼睛,面前是萧程近得不能再近的脸。
再近,就吻上来了。
我吓得清醒了,试图推开他:“萧程、萧程,你干什么!”
他不说话,把脸埋到我的颈窝间,热得发烫的气息全撩在我的耳后。
就这么一动不动,很长时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成雅,我很难受。”
“难受?你喝多了?你先下去!”
他凝视着我:“成雅,你讨厌我吗?”
他清秀俊美的脸在离我不到半尺的地方,如此清晰,这么英俊的一个男人,哪个女人能讨厌他呢?
“我不讨厌你,我很喜欢你,但……”
但还没有到做这种事的地步。可是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的嘴唇就猝不及防地覆盖上来,接着他的舌就灵活地撬开我的牙齿钻了进来。
一时间,我想我还是昏倒算了。
但意识偏偏不肯在这时候离我而去,固执地停留在我身上,让我感受他唇舌的柔软,他气息的灼热。不知过了多久,他把嘴唇从我的唇上移开。
“终于结束了?”我昏头昏脑,不知道是该把他推开好还是继续这样的姿势。
但他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再一次地俯进我的肩颈间,可这一次他不是保持不动,他的唇舌像活物一样在那块皮肤上游走,最后停留在我的耳垂上,还不肯安分,那是我全身最敏感的部位,平时被碰一下也要哇哇叫,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差点一个没忍住,溢出支离破碎的声音来,只能曲起食指,放在嘴里拼命咬着。
“萧程,你……别这样……”我虚弱地伸出一只手去推他,他却纹丝不动。
“成雅,我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他在我耳边喃喃地说。
“可是我不要!”理智在此刻聚拢起来,我用上了两只手,同时把头拼命向旁边扭开。
可是手立刻被萧程握住了,他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把我的下巴拧过来。
“别拒绝我,别拒绝我好吗?成雅。”他黑亮的眼珠凝视住我,脸上竟然满是痛苦和无助。
我差一点心一软就答应了,可是立刻反应过来这心软是什么后果,立刻狠狠咬住嘴唇。可是这家伙完全无视我这种拒绝方式,他一只手竟然已经开始解我大衣的纽扣。大衣总共才三个装饰性的大扣子,两个都被他攻克了。
“我说了不要!”我使劲扭着被他控制住的双手。
但他置若罔闻,解开最后一个纽扣之后,他的手就从毛衣的下摆里探上了我的身体,先是腰部,然后就是渐渐往上。他的手灼热得像一个带着体温的小动物,在我皮肤上游走,所经过的地方都是一片酥麻。同时他的唇舌也在我的脖颈及耳侧缠绕,温柔而满含欲望。不得不承认,很舒服,非常舒服。
可是不能因为这样我就缴械投降,任他胡作非为,我对他说:“萧程,你要再这样,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我会恨你。”
他抬起头看着我,我色厉内荏地瞪着他。几秒钟之后,他重新低下头,气息把我的右耳吹得滚烫:“因为林哲?”
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符咒,瞬间我的力气被抽得精光。是的,我已经二十三岁,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接过吻,更加没有上过床,全都是因为那个林哲。记忆中的林哲,在月光下微笑的林哲,宠溺地叫我“小姑娘”的林哲。
他有了女朋友之后,我并没有追随小时候的幼稚念头,真的去做修女,而是继续在这红尘中摸爬滚打,毕竟后者比较现实,我在俗世里还有那么多羁绊,哪能真的逃开?不过是无奈地成长,寂寞地过活罢了。但无论多寂寞,无论心理或生理如何叫嚣,我也希望守住那可能无谓的坚持。可是,从此萧郎是路人,也许从来就是。我从不向谁提起,但不等于说我已经放弃,甚至已经忘记。
如果忘记,今天就不会在BELLA介意成那样,三年的时光,却仍然没有磨灭我对他的希望。只是这希望的生命力渐渐弱了下去,今天又是致命一击,我圣诞节情人节都乖乖爬上床早早睡觉,人家却在那和女朋友你侬我侬,蜜里调油,一举手一投足全是满满的默契,这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天长日久的耳鬓厮磨。我的坚守,在他们的柔情面前,变得像一个笑话。萧程在这个关头提起,这感觉尤为强烈。
“神经病,怎么会?”我回答,但我不敢看萧程,他用手指尖也能觉察出我在说谎,于是我别过脸去。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想反抗了,要等的人永远也等不来,眼前这一点温暖却一时不想放开。萧程盯着我,停止了一切动作。我倒是暗暗希望他继续了,心虽然冷了,身体被诱起的温度却迟迟不退,在强烈地渴望着什么。我们这样僵持了大约半分钟,我渐渐觉得这样的局面有些可笑。
“算了,和萧程终究不合适。”于是我挣扎了一下,这一下却突然惊醒了他似的,他的胳膊立刻收紧了,抱得我喘不过气来,他的面孔俯下来:“成雅,我会让你忘掉他。”
“你胡说什么,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他不理,这次他的动作再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带着征服一切的霸道,在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身上就只剩下内衣了。
他吻着我身体的每一个裸露之处,直到感觉到我的微微战栗。
“冷?”
没等我回答,他就抱住我飞快地走到床前,把被子掀开,把我整个包进去。我在被窝里仍在发抖,我不是冷,我是怕,是紧张,到现在我仍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和他继续做下去。
但看到萧程,就知道一点余地也没有了。
他快速地脱掉了外衣,毛衣里的身体像年轻的松树一样线条硬朗而优美,他是那种看上去略微有一点瘦,脱掉衣服却全是结实的肌肉的男人。我发现自己在看他的身体,他上身最后一件衣服也扯掉了,一枚吊坠被扯得在他锁骨前晃晃荡荡。
我闭上眼睛,听见“哧啦”一声拉链声,立刻紧张地蜷缩成一团。十秒钟之后,一个带着火一样的温度的身躯挤进被窝里。
我吓得第一个动作就是拼命推他:“你出去、出去,这被子太窄了,是我一个人……”
话没说完就被他压在身下,一动也动弹不得。
他低低的轻笑一声:“现在说?迟了。”
我们现在只隔了几片轻薄的布料,我几乎整个身体都被他抱住,贴着他的皮肤。好暖和。我在昏乱中察觉到一点异物感,于是本能地想把身体往后缩,却被他牢牢压住,只能承受着这怪异的感觉。
“成雅。”
“嗯?”
“你还在为林哲守身如玉吗?”
废话,这种状态问我这种问题。
“没有。”
“那证明给我看。”
我睁开眼看着萧程,有些阴影投射在他漂亮的脸上,他似乎正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都是细汗。“怎么证明?”
“亲我一下,这里。”他的嘴唇接近我。
林哲的脸在眼前晃动,接着是宋予那温婉的笑。我没有犹豫,凑上去亲在萧程的唇上。几乎同时,一阵尖锐的疼痛铺天盖地地传来,非常疼,疼得连呼吸都忘了,不停的倒气。疼,还是疼,可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下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睛正带着心疼和恳求的神色望着我,我又色令智昏起来,忍吧……
不知忍了多久,这场漫漫酷刑才算结束。结束之后,萧程仍然压在我身上,汗水已经把他的头发全贴在了额头上,看他现在的样子活像一个撒欢儿出去疯玩回来的小孩,看着就爱怜丛生,觉得疼也值了。靠,跟他做了这么长时间,竟然第一个念头就是母性泛滥,我一定是疯了,要是说给他听,估计他得直接从这11楼跳下去。
可他不知道,他温柔地看着我:“成雅,你舒服吗?”
我胡乱地点头,眼前这个大男孩一脸汗水充满期待的问我这个问题,我还真不能秉持实事求是的精神。
“还疼吗?”他伸手爱抚着我的伤处。
我只“嗯”了两声,问到这种问题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一直盯着我看,突然竟然扯起嘴角,眼睛里都是得意,“要是有了孩子,你只好嫁给我了!”他悠闲的往旁边一躺,样子坏坏的。我斜着眼看看他,小样儿,想忽悠我?
“没事,我自己一会儿去买药。”
“买什么药?”
“毓婷、后定诺……品种多着哪!”
他瞪起眼睛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呵呵笑起来,电视上天天“两片可以一起吃”那么大广告我怎么可能漏掉。
萧程翻身搂住我,不依不饶的纠缠这个问题:“说啊,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转头翻他一眼:“干吗告诉你?你谁呀?管得还真宽!”
话音刚落,萧程的胳膊立刻收紧,带着压迫感:“我是谁?成雅,你这个反应可不对头。”
我一边试图推开他一边笑:“那个免了免了,只是我没有经验,不如你告诉我该有什么反应呢?”
“你应该这样,然后让我对你负责。”
萧程的语调是带点戏谑的,因此我也没有当真,把头从他怀中拱出来,笑着说:“好好,萧程,你要不对我负责我就吓坏了,我可就要去跳楼了呢!”
萧程拧着眉头看着我,薄唇边却是一缕微笑。
看不惯他这样,我拍拍他:“小孩子,皱什么眉。”
说错话了,萧程挑起眉毛,把手放到我腰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立刻举手投降,我的腰不能碰,隔着八层衣服碰到也要痒得打滚,何况他的手就那么直接搁在我皮肤上。
“说错了,说错了,萧程成熟极了。”
“没诚意,你惨了。”他的手一掐,我立刻痒得恨不得钻到床下去,又笑又尖叫,死命挣扎,却怎么也躲不开,只能也去挠他,两个人像两只猴子一样互挠了半天,直到都气喘吁吁,红着脸看着对方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不合时宜的冒出来:“如果此刻,和我一起的,是林哲,那该有多么完美。”寂寞立刻油然而生,猝不及防,就在笑声中像花一样刹那间怒放开来,瞬间开遍四肢百骸,直指心脏。
情绪跟着降至了冰点,突然的,就连扯扯嘴角的心情也没有了,刚刚还让人快乐的一切变得如此无趣如此空虚,就连一直被描写的如此美妙的做爱也不过如此,就算身体是那么紧密的拥抱,却无法去温暖心底最深处那些冰冷的情绪。
萧程注意到我变得麻木的表情:“怎么了?”
我动动嘴唇,才发现口干舌燥:“我渴了。”
“我也很渴,水在哪儿?”
“在厨房。”
“我去倒。”他正要起身穿衣服,突然扬起一个不正经的笑:“你猜我能不能就这样倒水回来?”
我怔住了:“这样?这样不穿衣服……你想找死啊?”现在外面可是零下,屋里稍微好一些,可是没有暖气,大约也高不到哪儿去。
他在我耳边说:“等我回来,我要你温暖我。”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噌地一声钻出被窝去了,我目瞪口呆:“喂,喂,萧程,你脑子坏掉了?你……”
我跟着刚刚探出半个身子,就瞬间被严寒逼回被窝里,这个大脑短路没轻没重不分场合的白痴,就那么一丝不挂地跑掉了,身材好也不用这样吧?何况我厨房都没有窗帘,要是被隔壁看见一个光溜溜的男人在我房间里……哦,麻烦神、上帝以及老天爷来救我一下吧!我就这么絮叨着,直到脚步声很快传过来。
我气急败坏地瞪着门口,在他出现的一刹那就开始准备好用最恶毒的语言敲打他:“萧程,你这个……”
猛然闭嘴,等等,那个,那个,那个是什么?
我尖叫一声,闭上眼睛。
萧程快步走到床前,放下一杯水,然后这个超人先生竟然就这么站在床头,长指放到我眉头上,我感觉到他手指的凉度,想起他现在的状态,着急起来:“这么冷的天,快进来!”
“嗯?你说什么?你这么奔放了?”
我没理会他的话,拖着他的胳膊:“快点,你想把自己冻死啊!”
他低低笑了一声,敏捷的钻了进来,唉,好大一块冰。
“成雅,让我暖和一下。”
我主动抱住他,还让人家不把他当小孩,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他牙关紧咬,还忍不住发出磕磕碰碰的声音,好看的薄唇冻得苍白,却还要扭出一个微笑来。
“疯了你?”我努力贴紧他,把温度传给他。
“这样才能更体会到你的温暖呀!”他用冰冷的嘴唇亲在我嘴上。
“白痴!”我真是无语了,这样还在床前站那么久,说废话很好玩吗?
等了一会儿,看他缓过来了,我便松开他:“萧程,我要睡了,你也睡吧。”
转过身去,一只手却把我扳了回来。
“成雅,你还没温暖我呢!”
“说什么?!我刚才已经抱了你半天了!”
“我要的可不止是这个。”
我当然知道他要什么:“不行不行,我要睡觉。”赶快翻过身去。
萧程贴近我,在我身后轻缓地蹭着:“成雅,来。”
“不要,疼。”那种痛苦的感觉又清晰地出现了,我没好气地说。
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真是华丽工整的对仗啊!
他一把将我扳过来,压住我:“笑什么笑,不许笑。”
又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别废话,快进来’,我遵旨而已。”
我晕,这这这……简直好心遭雷劈:“我是让你快进被窝,不是……”
没说完嘴唇就被堵住了,纠缠一会儿之后,他抬头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说是就是,按照你的要求,那我这次做久一点。”
“喂……”
“别说话。”他的唇暧昧地碰着我的耳垂:“你干什么……”
望着他那张清秀明媚的脸,此刻竟让人有丝邪魅的感觉,可这种感觉……竟该死地让我——着迷。
突然觉得自己像变成一片柔软而湿润的土壤,等待着生命的根茎破土而出的一刹那,现在感受的是那一瞬间之前那被轻柔拱着的悸动。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我暗骂自己一声,现在好像是正相反吧?破土而出?而入才对。尽管想象停止,身体被唤起的反应却并没有跟着消失,而是随着他的动作越发强烈。他的手指自然也没有老实安静地待在哪里,而是到处游走着,停留在每个敏感之处。我费力地转脸,咬住枕巾的一角,嗯,貌似该洗了……等会儿,你能不能投入点?我对自己说,忍不住有点好笑。其实我已经很投入了,只是偶尔突然会有不合时宜的杂念闯进脑海,让我险些笑场,虽然转瞬即逝,但萧程还是注意到我一瞬间的走神。
他的脸色越发阴霾,伸手按住我的肩,力道大得让我痛叫一声,却动也不能动。我再也联想不到那么温情脉脉的土壤之类……
半晌,他终于停了下来,深寂的眼眸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仅是嘴角弯出一个冷酷的微笑:“你不喜欢这样?”
他的汗珠一滴滴打在我脸上,我却连偏偏头的力气也没有了。我突然委屈得想哭,我干什么了我,我没招谁惹谁,搭上贞操也就算了,还被这样不当人。
“你干什么呀!你干什么呀!”我小声重复道,眼泪就流了下来。
泪水一流就收不住了,圣诞夜没人要,被好朋友的男朋友唾弃,上趟街碰到自己最爱的人在约会,好不容易找个老友搭个伙却跟他苟且上了,真TMD不堪。
我有个毛病,不太轻易伤心,一伤心就开始源源不绝的忆苦不思甜,想着想着就把三岁时那只逃跑的小乌龟都给伤心上了,这泪流得叫一个气绝山河。
萧程明显愣住了,接着开始慌张起来:“成雅,真疼了?”
我压根儿不理他,看都不看他,眼泪流得更凶。
他慌乱地低头吻我,从嘴唇到眼睛:“对不起,对不起。”
哈哈,你小子倒是继续装啊?装成一个暴君挺过瘾是不是?现在怎么对着女人的眼泪就服软了?按说这家伙经验也不是不足,怎么会不知道女人和小孩都是一种动物,哭起来你越哄就越来劲,其实这也不是矫情,不过是本能的反应。所以本来只是一些委屈的,被这么温言软语一劝慰,立刻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膨胀到整个心都满满的,酸得撑不住。撑不住索性就哭出声来,反正我什么丑陋的样子萧程没有见过?
可这么不着一缕地躺在他身底下哭得这么凄惨的形象他当真还是头一次见,虽然他退了出来,接着不停地安抚着我,温柔地亲着我,我却不买账地自己哭自己的,直到差点抽噎得喘不过气来。
该死的,为什么他越温柔,我就越难受?
“成雅,成雅,是我不好,你打我吧,你掐我、咬我,怎么着都行,别这样了好吗?别这样了,乖,成雅。”他声音里满是关切和痛楚,样子无助得要命,倒好像我欺负了他一样。
靠,你当我想这样啊?抽得都快翻白眼了。你以为我好受?只是停不下来,又哭得失控了,我的天!我侧过头,上气不接下气:“滚……呃!滚……呃!滚开……呃!”
一说话更是抖动得不能自已,脑袋一下下往后砸在枕头上。萧程把我抱起来搂在怀里,我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尖尖的下颚挤压着他的肩胛骨,他却不管这个,只拍着我的背:“成雅,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可你也不该和我做着的时候,还去想别的男人,我也受不了啊,成雅,我真的受不了。”
我在频率慢下来的抽噎中惊愕了一下,我想谁了?对了,我刚刚是走神了,是想到我的枕巾该洗,有些好笑罢了。我想对他辩解一下,可仍一点话也说不出来。如何分辩?难道我真的没有想起林哲吗?虽然不是他以为的那会儿。就算是那会儿,我就真的完全忘记了对林哲的思念吗?没有,显然没有,思念林哲,已经成了一种常态,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哪怕脑子里没有刻意去想,他也一直就在那里,从来不曾消失,只是有时浓重有时浅淡罢了。
我只有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思念你,那就是呼吸。这是一部印度电影里的台词,我对林哲,也是如此,爱到深处的人,大约都是同一副心肠。可是现在的我,被另一个男人赤裸着抱在怀里,这样的思念就算从此不能一下断绝,却也不能再任其生长,更不可能恬不知耻地公然大谈特谈,否则,我自己也要唾弃自己。我不愿说谎,可一张口又不得不说谎,所以只能沉默着。屋子里很安静,只听见我一声接一声的抽噎,萧程只是抱着我,一言不发。
我的抽噎也渐渐平复下去,最后完全平静下来,我在他肩头动了一下,他感觉到便松开怀抱,看着我说:“好一点儿了?”
我点点头,别过脸去,怕他接着刚刚的话追问。可他没有,而是温和地笑笑:“那就睡吧。”他抱着我躺下来,就让我这么安静地卧在他臂弯里,别的什么也没有做。
我刚刚实在是哭得累坏了,所以尽管心里还有种种杂念,却没多长时间就开始有些迷糊。恍惚中,听见萧程在我耳边说:“成雅,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保证。”
这时窗外突然有烟花腾空而起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可以想见那绚烂的模样。不知是这声音,还是萧程的话让我清醒了一下。这是我二十三岁的圣诞夜,好在我没有比烟花更寂寞,好在身边有一个人可以取暖,虽然道德试图呐喊,可麻烦,也等到明天,好么?
我这只刚啃了窝边草的坏兔子,现在什么也不想负担,不想烦恼,只想重新睡过去,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梦回从前,三个人……有林哲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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