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萧程从外地回来,我便在家里自己煮了晚饭等他。最近我的烧菜技术进步了不少,闻着锅里传出的香味,自己也觉得自己真是人间难得几回见的贤惠。
萧程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我忙忙碌碌,我偶然看他一眼,发现他很安静地注视我,目光里有所探询。
“成雅。”
“嗯?”
“你有没有事要问我?”
“没有啊,什么事?”
“没什么,比如……问我一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儿什么的。”
“呵呵,那你一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儿啊?”
“嘿,你也太没创意了。没有,我这一路上,就顾着赶快把事情办完了,什么别的都没注意到。”
“哦,好可惜,那个城市据说很多人文古迹呢!”
他直起身,走过来,从我身后抱住我,用下巴蹭着我的头发:“什么古迹有你好看。”
我忍不住“哈”就笑了:“萧程,有你这么夸人的?”
他却没跟着笑,声音严肃:“真的,我恨不得一步就跨回来。”
我笑着说:“拜托,萧程,你要是古时候的皇帝,我托你的福还能当回红颜祸水,害你荒废朝政,不理正经事了都。”
他沉沉地说:“这次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我怕……回来有些东西突然就变了,我都来不及阻止,可是就算我真的在这里,能阻止吗?成雅,你告诉我。”
安静中,电饭煲的开关发出“啪”的轻微一声,跳上来。
我低头,从他怀中轻轻挣出来,把插头拔下。
“你说什么呢,不懂。”
他沉默两秒:“成雅,明天一起去医院看宋师兄吧。”
我正掀开煲盖,一股蒸汽夹着饭香腾上来,有水滴沿着盖沿滑落下去,我盯着那水痕,尽量淡然地说:“我不太想去。”
“为什么?”
“要上班。”
“当然是下班之后。你知道宋师兄多照顾我,他出这样的事,我怎么能不去?”
“那你自己去好不好?”
“我希望你陪我。”也许是我听错,萧程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我们有很长的时间保持着这个状态,直到手里原本的滚烫都冷却下去,我叹口气:“好吧,明天五点半好了……现在你帮我拿一下碗,我来盛饭。”
我抱着一束鲜花,走在医院的走廊上,萧程在我旁边,拎着一堆营养品。
“你说这些东西能有用吗?而且宋师兄那里会不会已经堆成山了?”
“聊胜于无,再说,宋师兄现在,到底有几个人去看他,也很难说了。”
“不会吧,还有他们公司员工呢。”
“你忘了?消息都封锁了,几个高层哪还有心思忙这个?跳槽的跳槽,夺权的夺权,剩下忠心一点的,都恨不得把办公室给宋师兄搬到医院来。”
“云鹏公司这次真的这么麻烦?你能不能帮到他?”
“我也想,可这不是技术的问题,他们公司是资金的问题,宋师兄亲自跑了几家关系最铁的银行,只得到一句话。”
“什么话。”
“爱莫能助。”
“……”
“他最辉煌的时候,那些银行还不是跟在他后头,要贷款给他,还得排着队,可现在。”萧程冷笑一声。
“也许人家也有难处,对不对?毕竟是银行的钱,不是想借就借的,出了问题,他们担不起责任。”
萧程默然,隔了几秒钟说:“你怎么老替别人想呢?”
“我是在哄自己啊,不然感觉人情太凉薄了,自己心里也难过。”
他笑了笑,转开话题:“你认识房间吗?”
“认识的,应该不会弄错。”
的确,那里给我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如一个幽魂,即使在我睡梦中都要来纠缠,我怎么会忘?
这里是特护高级病房,到底是有钱人,一时落魄也改不了排场。
周围相当安静,我们走到门前,发现门是虚掩起来的,萧程伸出手刚要去推,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暴喝:“你休想!”
然后是一个平和的声音:“你别这么大声,注意心脏。”
我的身体有点僵硬,这个声音是林哲。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没门儿,我自己的公司我也知道,不用你插什么手。”
“我想帮你。”
“帮我?你是在害我,在害小予,万一……你说小予怎么办?”
“可是如果云鹏倒了,你受得了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要是有什么事,你想她可以支持得住?”
“小予还有你。”
“是的,但我不可能代替你,你是她大哥,唯一的亲人,这地位无可取代。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她是多么听你的话,倚赖你,你让她跟我在一起,她就跟我在一起。”
“不是,小予她是真心……”
“我不想讨论这个。你当初创立云鹏,是为什么?是为了找死?我跟你说过无数次,见好就收,已经有了那么多……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云鹏,你只再需要一个机会,一定可以翻身,真的,我相信你,事情没有到绝望的地步。总之你这两天派个人去我那儿,把文件签了。”
“那是绝不可能的,小予这一生都要托付你了,你别想给我逃我告诉你!”
“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再对她负责,可我真的是累极了,我已经自顾不暇了云鹏,你答应我,就算给我一个解脱,对所有人都好,对不对?”
“可是……如果……”
“如果?我认了,这是我欠你的,云鹏,我已经想不到别的方法,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林哲的语调,透着那样深切的疲倦,直传到门外,让我的心底,冷生生打了一个寒噤。
林哲,你怎么了?
“进去吗?”萧程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嗯,嗯,他们在商量事情。”
“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听听。”
说着已经伸手推开门,我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房中两个人的视线中,嘴唇都麻木起来。
“宋,宋师兄,我们来看你。”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才想起自己手中的花。
“成雅,呵呵,还有萧程。”宋云鹏脸上的笑也没见得自然到哪儿去。
萧程走到我前面,把那些营养品往床头一放,接着接过我手里的花,看看那一个水晶花瓶。
“呵,这里有花了嘛,不用说,一定是林师兄的女朋友送来的,是不是?林师兄?很有空啊!”
我没看林哲,只听见他语气平淡:“还行吧。”
“嘿,这花还是成雅挑了半天的呢,我说让老板随便包最好的得了,宋师兄又不是外人,她非一支一支的自己来,真是。”萧程握住我的手,当着其他两个人的面,吻吻我的指尖:“不过她就这样,说她,也不会听。”
我抽也不是,让他这么握着也不是,萧程,你一定要做这么明显吗?
“成雅,我真是承你的情,改天我从这儿出去,一定请你吃大餐,呵呵,说起来,这医院的东西真不是人吃的,嘴里快淡出鸟来……”他似乎刚想了起来,笑道:“哈,我忘了成雅在这里,不好意思。”
“宋师兄,你不能吃味重的东西,清淡的好。”我正色道,尽量把这话说得一个音都不颤。
“是,是,成雅小师妹说的话,总是真理。”然后对萧程说:“出差回来了?”
“嗯。”
“晶动力的待遇怎么样?”
“不错,我这样的实习都有出差补助。”
“那就好,有没有给成雅带什么东西?女孩子嘛,我妹妹就喜欢这些小东小西的,她最喜欢贝壳,每次我去海边,都给她带一堆……喂!喂!成雅!”
宋师兄抬高声音,把我从愣神中唤醒。
“啊?师兄你说什么了。”我有些窘迫的问,感觉到萧程的目光正落在我脸上。
“呵,小姑娘想什么呢,我问你喜欢什么小东西,下次我一并给你带,当多个妹妹了。”
“我喜欢……我忘了。”我结结巴巴地说。
“呵呵,什么记性啊。对了,你们的事准备什么时候办?”
“快了,林师兄的也快了吧?”萧程回道,抬头去看林哲。
林哲却转头向宋云鹏:“云鹏,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宋云鹏看看他,语气平淡:“哦,好的。”
“萧程,要不要我送你们?”
“不了,我们再坐一会儿。”
“好,再见。”
还没从医院出来,我就感到气氛不太对。
萧程走得太快,我几乎赶不上,小跑两步:“萧程,我们去哪儿?”
没得到任何回应。
“萧程,萧程!”我索性停下来,叫他。
他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怎么了?”我走到他跟前,问。
“没什么。”他的语调的确平静,平静得反常。
“你到底……”
他转身,看着我:“成雅,你早知道了?”
“什么?”
“宋云鹏和林哲的关系。”
“上次,我来看宋师兄的时候。”
“很意外,是不是?”
“是。”
“那为什么不问我,一句都不向我提?”
“为什么要对你提?”
“你不想知道,三年前发生过什么吗?”
我怔了两秒,那些挣扎的情绪中,终究还是冷然的理智占了上锋。我抬头看他,一字一句地说:“不想,我知道的够多了,发生都发生了,我能拿它怎么办?”
萧程上前一步,逼近我:“真的吗?你真是这样想?”
我点头,他冷笑起来,声音压得极低:“那么,今天你那样,是给谁看的?”
我心里酸涩,无言以对。到底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萧程盯着我:“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我摇摇头,任何的辩解,都无异是对你,也是对我自己的侮辱。
他怔了两秒,开口时语气已不再是那个轻狂潇洒的少年,仿佛只几秒的时光,就已年华老去:“成雅,我真以为我做到了。”
是呵,我也以为我真做到了。我们各自向自己的方向努力,走了那么久,有一天却被告知,我们已殊途同归的回到原点,这是你和我都接受不了的残酷。
“成雅,我希望你对我坦诚,可我又真害怕你对我坦诚,我怕有一天,你看着我,对我说,萧程,我发现我从来没有爱过你。那时候,你说,我怎么办?”
“……”
“成雅,有些事你从来不告诉我,你受的委屈,你担的心事,你最脆弱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如果不是林哲,呵,林哲,真讽刺,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有周明宇这个人的存在,他那样对你,你都不让我知道,成雅,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已经决定接受我?”
“周明宇的事,是林哲告诉你的?”
“我也希望是你告诉我,可是你只是用那么可笑的谎言敷衍我,成雅,你真是传说中的钝刀子,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我低声说,自己也觉得这个词可笑。
“对不起,呵,对不起……”他重复这个词,似乎终于承受不了它的重量,整个人往后靠到墙上,脆弱到,碰一碰就会坍塌。
“萧程。”我伸手试图去拉他。
那几根指头却如利刃,刹那将他穿透般让他痛苦不堪,竟至于让他支持不住,沿着墙慢慢坐倒下去:“成雅,我很累,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不好?”
我无力地看着他,凄凉如滚滚的潮水,汹涌地把心淹没到顶。凭着这窒息的灵魂,我能如何安慰别人?
我只能离开,留他一个人。
我麻木地沿着医院外那条大街往回走去,有出租车在我身后热情地鸣笛,我连头也懒得回一下,司机终于失望,呼啸而去。
又有车在后面按响喇叭,只是这一次非常短促,我仍没有理会,这辆车却非常耐心,一直跟着我,直到转角处,我略微回头,才看见它的全貌。
我停下来,它也跟着停下来。我直瞪瞪地看着车主打开车门,下车,走到我面前。
“上车好吗?”
我真的跟着他上了车,坐到副驾驶上,他关上车门,发动。车发出轰鸣声,加速。
夜幕中路灯发出的柔和光线连成一片,伸开最细小的触须,融融的在我眼前纤毫毕现。天桥上白日里看上去灰暗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此时每一寸都被染上这样的昏黄,温暖的,脉脉的,触手可及的。
可是我只感觉冷,冷,冷,冷到骨子里的冰凉,
“你想去哪里?”驶下天桥,林哲问道。
他的问题我装作没有听到,寒冷终于顺着我的喉管爬上来,蜿蜒到每一个字上面:“林哲,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成雅……”
“够了!我受够你了!我好不容易平静一点,好不容易!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这三年你跑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那天在寝室楼下,我一直哭到干呕,最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一连多少天,吃个饭都会突然泪流满面,大庭广众的不能哭出声,就只好拼命咳拼命咳,有时候把喉咙都咳破了,到现在还有人叫我痨病鬼……经常在梦里,抽噎抽到自己差点窒息,被噩梦魇住,怎么都醒不过来……那些时候,你都去哪儿了!啊,你去哪儿了!现在我终于熬过那段艰难岁月,有勇气重新开始,你就来惹我!你就来惹我!你到底要做什么!林哲……你到底……要……”压抑的情绪全面爆发出来,说到最后却语不成句,断断续续。
呵,原来我在哭泣,近乎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
泪眼模糊中,我看见林哲握住方向盘的手,骨节全部凸出来,带着几乎是狰狞的力度,却散发出疼痛到极点的气息。
我竟然觉得疯狂的快意,差一点就有尖厉的笑声如断骨,戳破理智的皮囊血淋淋刺出,你也疼吗?林哲,是怎么样的疼法?告诉我!
是的,这个男人,从前我是爱的,现在只觉得恨,是热望着用我的牙齿,一层层穿透他的皮肉鲜血,陷到他的骨头里去的恨,三年前也不曾有的巨大恨意,瞬间滔天,湮灭一切。其实明明是深恨岁月,深恨回忆,深恨这明白其中的无奈,自己却不得更改。却只能转而对他这和我一样不得救赎的无辜,刹那就所谓彻骨。
是的,就这样把你一口口吞下去,才能真正拥有你吧。我终于明白了这样的感受。
我如何能控制这突如其来的,吸血鬼一般的欲望?我只能尖锐地叫喊:“停车!停车!”
他真的猛一个刹车,车停在一处不知名的广场。隔着车窗,可以看见,不远处有人在倒着走路,甩着手,一边和旁边人谈笑风生。是的,这样凉风习习的春日夜晚,本就该如此从容安乐。可是,我却在这里,被那些前尘,压的透不过气。
伸手去扭车门把手,还没来及转动,手臂就被人握住。
我转头瞪住这个男人,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成雅,我们……”
冷笑声如同有自己的意识般涌上来,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有别的反应。无名业火正烧灼得我疼,从每一个毛孔,透出攻击的本能。
“我们!哪来的我们?现在我和萧程在一起,你不要搞错了,林先生!”
“还有,你有什么权利对萧程说三道四!什么周明宇,你真当你自己是救世主吗?我们的事,不要你来插手!”
“我拜托你,别再来烦我。你听见没有?”
这样浸满恶毒的话语,在平日,恐怕就是对一个路人,也不会轻易抛掷,可现在面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午夜梦回的身影,心中柔软到不可碰触的部分,却可以想到什么,就肆无忌惮地向他刺过去。
现在的我,只愿意伤害他,看到他越来越苦痛的眼神,我就快乐,如魔鬼般快乐,如烈火般疯狂,同时如亡魂般绝望。
“没话说了?那么放开我。”已经有更加冷酷的话溜到唇边,只等他不肯松手,就要如耳光般响亮地打在他脸上。
可是他听话地放开我,空无一物的手指缩回去,姿态安静而无助。他在这一时刻,仿佛丢失了所有的语言和表情。
我的牙齿紧密地合进嘴唇里,转身拧开车门。有凉爽的风吹过来,有温热的鲜血沿着嘴角滴下来,有车发动的声音传来。那有如受伤猛兽嘶吼般的轰鸣消失之后,我在原地蹲下,在南方三月温暖的夜晚,剧烈的咳起来。
那样浑噩的暗夜里,我以为我已失去知觉,为什么却还能听到声音?
这样的声音,不以分贝计量,它微弱如私语,沉静如叹息,却声声入心,就算你逃到最深处的梦乡里,也摆脱不去。
我被它折磨,辗转反侧。斗争得那样辛苦,终于醒转,漆黑如地狱的深夜里,我发现面上的泪痕还没有凉透。我得做什么,是的,我得做什么,不然马上就要在无边的昏盲里疯狂。
来不及披一件衣服,就匆忙翻身下床。
门锁阻绝我,我拼命扭动它,直到自己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让我走,让我走!那铁铸的锁也终于屈服,“啪嗒”一声,算了,由你了,你顽固的意志,比我要坚硬一百倍,我又怎么阻得住你。
脚步凌乱,在转角处撞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废旧纸盒,它们“哗啦”塌下去,滚落得到处都是,散发出陈年腐败的气息,一不注意,就绊得一个趔趄。磕磕绊绊的,终于还是奔到楼下,刚出楼道,泪水就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那黑色的车,在这片旷然的空地里,和背景融为宁静的一片,那样和谐安稳,仿佛生来就在那里,已经停了几个世纪。
车门打开的声音划破这寂静,我怔怔地看着他下车,连门也不记得反手带一下,就向我疾步走过来。
我的腿发软,手向后捏住单元门上铁的花纹,尖锐的角勒进指头,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慌起来,是梦吧,是梦吧?想得绝望,便要倒下去,他已经走近,一把把我揽进怀里。
“是不是梦?是不是梦?成雅?”他喃喃地说。
我没法回答,我也不确定,和他之间,明明身体相触,却仿佛隔着山重水复,感觉不到他骨头的每一处凸起,感觉不到他在衣服下变得滚烫的肌肤,这让我觉得不真实,于是伸出双手,紧紧掐住他肩头,指尖深陷进去,恨不得刺进他皮肤。他的手臂也越收越紧,终于勒得我疼痛,我反而舒一口气,眼泪汹涌地流下。
我们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我已经记不清楚,印象中只有我们急迫的呼吸声,在黑暗的楼道里,被四壁弹回来,听上去焦躁沉重到令人恐惧。
夜晚还是冷,随着衣服一件件被剥离,我本能的蜷缩起身体。林哲温柔地把我的胳膊推开,低头从我的脖颈一路吻到腰线,蜻蜓点水式地从每一寸肌肤上一带而过,却把我每一根最纤微的神经都唤醒,然后它们尖叫出声。
“林哲,唉,林哲。”我叹息着,手伸进他的头发里,把它们揉得凌乱。他的形象立刻跟着改变。往常他帅则帅矣,却齐整得不像凡人,可现在他这样的发型,配着焦渴的神情,我真是喜欢极了。
指尖一路蹭上去,停在他漂亮的锁骨上,摩挲,然后如触碰琴键般,轻轻跳跃着,移到他的后背,这个男人有形状完美的蝴蝶骨,隐藏在光滑的表皮下,如同退化的翅膀。硌得我舒服。
“你在做什么?”他的嘴唇好不容易解放出来,低低地喘息着,问我。
“在感受你。”手指又移到他的胸腹之间,在坚实强壮的肌肉上,我的手停在两根肋骨之间。
“你的肋骨,会不会比我少一根?”
“傻女孩。”
“如果那就是我,我能不能再钻回去?就停在这里,一辈子和你血肉相依。”这句话其实我没说出来,的确是傻话,没有科学精神。
不过科学那么冰冷的东西,早和理智一起,被暂时锁在了这扇门外,后者的尖啸我拒绝听,即使可以预料到打开门之后,它就会一个猛然的反扑,撞得我头破血流,我也认了。
现在我只想要这一晚的缱绻时光,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想,他和我的喘气声,高高低低,似乎每一个角落里都塞得满满……
“成雅……”
我慌张地抬起头,用嘴唇止住他的话,什么都别说,这个时候,你如果向我道歉,我真怕我会受不了。
他缠绵地回应着我,然后把我捞起来,我的脸贴到他灼烫的胸膛上。
“成雅,你过得好吗?”他的声音在我的上方,被他的心跳声干扰,几乎听不真切。
我摇摇头:“不好,每天每天,都困得要命。”
“为什么?”
为什么,我怎么能告诉你,那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清醒的时候,总有回忆如突如其来的风,带来解决不了的痛,只能调动昏沉的麻木来消极抵御,哪有还手的余地。
“不知道,休息不好吧。”
“是……因为那天的事吗?”
我迟疑两秒,还是点头。他叹口气,抱得我更紧。
“我听了你的话,又难受,又高兴。”
“嗯?”
“如果你不快乐,我会很痛苦,可我想一想,你已经完全忘掉我,没有我,你也可以很快乐,又觉得难过。”
我用指甲轻轻划着他的皮肤,划了一会儿才发现,我在写他的名字。
“我试过。”
“我也试过。”他的手指顺着我的头发抚下去,“很多次,尤其你和……在一起之后。”
“你在意过吗?”我抬眼看他。
“你说呢?”他凑过来吻我。
我便没再问下去,问他在意的话,圣诞夜还能那样平静的继续和女朋友的晚宴?在意的话,看着我在萧程身下,却是那样一走了之?在意的话,三年内却一点音信都没有?或者问他,林哲,如果给你再选一次,你还会选择道义,或是我?我甚至都不能问他,林哲,你爱不爱我?《东邪西毒》里张曼玉说过,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我们承受不起。
我是被照到床上的柔亮光线弄醒的,睁开眼只见房间里满目都是落日的金黄。
林哲站在窗前,衣着整齐。我迷恋地盯着他,喉咙里开始有酸痛涌上,只恨这是一瞬,不得永恒。他转身的一刻我闭上眼睛,狠命掐住自己。不准开口,不准哭,让他就这么离开。
却听他走向床边,我感觉到他的气息近了,不由颤抖起来。
“醒了?”他轻声说。
我不理他,尽量把呼吸调整到深眠般平稳。
“好了,别装睡了。”他的手抚过我的额发。
我只能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他微笑。
我不由莞尔,以前他早上给我打电话时我如果在睡懒觉,那么哪怕装得再清醒他也可以从我第一声“喂”听出来,每次都揭穿我:“小懒虫,还在睡吧?”
每次我都气愤地呱呱大叫:“你怎么又知道?”
他就在那头轻笑:“我怎么不知道?”
我笑着笑着眼睛突然湿起来,赶紧把被子蒙过头:“我还想睡,你先走吧。”
“说什么呢,起来,去吃饭。”
“不想吃,你快走吧。”
林哲试图把被子掀起来,我死命拉着不松手,他终于觉得不对:“怎么了?”
“没事。”我听见自己浓重的鼻音,心里说,该死。
他沉默着,很长时间,我甚至以为他走了。可是一只大手伸进被窝,在黑暗中摸到我的手,轻柔的掰开来。然后被子从头上被掀开来,我扭过脸去。
“唉。”他叹口气,接着重新躺到床上,手握住我肩膀,把我转向他,纳入怀里。
我们就在这片被染成金色的空间里紧紧相拥,温暖的光芒一寸寸爬过我们的身体,直到最后一丝也消退干净。
“林哲,你冷吗?”
“没关系。”
我也想就这么一直下去,不吃饭,不睡觉,就这样,安静地等待我们自己的止境到来。
可是又怎么可以?我只能在他怀中拱一拱:“我冷了,也饿了,林哲,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他迟疑两秒,松开我:“好。”说着拿过我的衣物:“我帮你穿。”他这个动作立刻让我想到萧程早上经常的行为,理智开始第一个反扑,心上立刻被撞裂一道口子,有鲜血迸出来。
“不,不要了,我自己来。”我夺过来,急急套上身,心慌气短,连扣子也扣不上。
林哲明显有些意外,不过只是几秒的时间:“好。”
我在他的注视下,花了很久才把衣服穿完整,却不肯下床,坐在那里,抱着腿看着自己的袜子。
“发什么呆?穿完了我们就去吃饭。”
我看看他,还是小声说出来:“林哲,我们能去哪儿吃饭?”
他怔了一下,我凄惨的微笑起来,林哲,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想到,你不过想把我们的关系伪装得光明正大一点罢了。其实我们明明可以成为最张扬的情侣,把我们的甜蜜昭示给每一个人,偏偏阴差阳错,只能如同一对狗男女,仅限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偷偷摸摸。
林哲只顿了几秒,接着拉我:“起来,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我不动。他捏住我的肩膀,眼睛盯住我:“成雅,我不在乎,你在乎吗?”
我点头,然后摇头,有热血涌上来,他罕见的不管不顾影响了我,我说:“我也是。”
坐在他的车上,他说:“你记得?二十四小时之前,你在这里,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我想起自己那一刻的错乱:“你生气了?”
他摇头:“不,不生气,不过心凉透了,疼得差一点停跳。”
“对不起啊。”我只能这么说。
“对不起就完了?”
“那怎么办?”
他向我转过脸来:“亲我一下吧,我就全忘了。”
我亲他一下:“开车呢,你当心点。”
他笑一笑,一向静如湖水的黑眼睛里燃起狂热的火苗:“成雅,看见那辆卡车没?你猜我要是撞上去,咱们能不能活下来?”
那是一辆拖着集装箱的庞然大物,正停在和我们垂直的街道上,等着绿灯亮起。
我看着他,竟兴奋地颤抖起来:“不知道。”
“要不要试试?”
“好。”我简短地回答。
对面绿灯熄灭的一刹那,他突然一踩油门,夜风立刻狂啸着卷进车窗,我披散的长发几乎直着飘起来。在我的尖叫声中,车体险险擦过那高速开过来的卡车。我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
“可惜呢。”
“你真的愿意?”他的速度减下来。
我没回答他。只笑起来:“你完了,你闯红灯,还好这个路口没交警,不过你也跑不掉,就等着驾照被吊销吧。”
“呵,我早不准备再开车了,再说又不是第一次被吊销了。怕什么!”他轻松随意地说。
我被他的话惊到:“你说什么,林哲?你为什么会被吊销驾照?你出过车祸?”
“啊,没有,是……没什么,小事情。”
“你说谎!你说你肩头的那道疤是摔的我还不信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心揪成一团,昨天夜里我就发现他肩头有一道横贯到背部的伤痕,虽然浅淡,可看得出来当时非常严重,他告诉我是在家里装电灯泡的时候从椅子上摔下来的,我虽然怀疑,也没有太多想。
“真没事。”
我伸手揪住他的袖子:“林哲我告诉你!没有我在旁边,你绝对绝对,不准给我出什么事!如果你要,也要和我一起,你听见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已然嘶哑哽咽。
他不语,很久才说:“好。”
车在BELLA前停下,我们下车来,林哲捋捋头发,问我:“喂,我头发有没有很乱?”
我点点头,那风吹的,能不乱吗?
他皱眉:“你有没有镜子?”
我瞪瞪他,这臭美分子!从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个不足三指宽的小镜子递给他。
林哲差点崩溃:“这什么东西?”
“镜子啊!”
“这这这怎么看?成斗鸡眼了都!”他嚷嚷起来。
我神气地说:“知足吧你就,我这还是喝茶时奉送的呢!”
“唉,唉,我的小姑娘,你是不是女人啊?”他叹气,摸我的头。
我大笑出声,完全不顾这是公众场合。林哲也弯起嘴角,拉过我的手,牵着走进BELLA。等菜的时候我东张西望了一下,发现林哲身后不远有个背影有点眼熟。
“看什么呢?”林哲问。
“没什么。”我说,心里嘀咕,不会那么巧就正好遇见熟人了吧?
林哲看出我的心思:“现在过了吃饭的点,碰见熟人的几率很小,不过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就换一家?”
“不了,菜都点了。”我低头拨弄一下刀叉。
其实我要来BELLA,是因为我不止一次在这儿充满嫉妒的看着他和宋予,出于某一种有点扭曲的欲望,我想体会一下坐在这里和他吃饭的感觉,也许这一生,就这么一次了。
这么想着,抬眼一接触到林哲目光中的温柔,我就快速地扭头,对着外面的流光溢彩把眼底的温热逼回去,才转过来。
正在这时,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向离我们很近的玻璃门走去。
“纪文涵?”我吃惊地轻声喊出来。
林哲随着我的目光转过头去看了看,然后回头问我:“这人你认识?”
我点头,自言自语,可是声音并不低:“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哲没回应我,他仿佛瞬间才反应过来什么,“哗啦”站起来,脸色僵硬地慢慢转过身去。
我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往对面看过去,我的心脏那一刹那,差点停止跳动。
宋予,她就站在那里,盯着我们。然后,她如同一朵瞬间被抽干所有水分的玫瑰,缓缓地原地枯萎了下去。
番外4:我要的幸福
有人在我耳边轻声呼唤:“小予,小予。”
我在混沌中辨认出来,是林哲,我的未婚夫。
我吁了一口气,觉得安心,却又觉得有几分失望。
我指望是谁呢?
我是在上岛咖啡第一次见到林哲的,那时我正处于人生的低谷,死里逃生之后,仍觉人生无味,成天浑浑噩噩。
被哥哥拉去相亲,他对这个人大加赞颂:“我这个校友,人很可靠!你跟他在一起,我才能放心去打拼。”
我苦笑,我的哥哥,我知道你最爱我,你事事都为我考虑,可只这一件,你怎么替我做主?
“哥哥,我不要和谁在一起,咱们俩一块儿过一辈子好不好?”
“什么话!你见过跟哥哥过一辈子的吗?傻丫头,哥哥不能照顾你一生,知不知道?”
他这句话让我立刻泪流满面,只有我们两兄妹知道,这话对我们来说,是多么悲凉。
“别哭别哭。”他用手指帮我擦泪,“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乱说,哥哥会陪你一辈子,我发誓!”
“你要是再说那样的话,我就……”我哭得说不出话来。
他叹口气,抚摸我的头发。
“哥,你别出去打拼什么,就留在学校里,多好,多安稳,我们,都经不起折腾,不是吗?”平静一点后,我说。
他一怔,拧起眉头,语气恨恨:“不可能,小予,我不可能让你再受那样的侮辱。”
我心里难受,却还要勉强微笑:“别说这样的话,哥,没人侮辱我,那是我没这个福分。”
“哼,他们哪里会知道,你是多好的女孩子,是他们没福分。”
“算了,哥,我这一生,就这样一个人,也挺好的。”
“小予,算哥拜托你,你就去看一下,行不行?大不了就当多认识个朋友,有什么要紧?”
终于还是拗不过他,被他打扮得像个洋娃娃,拉到上岛。
看到林哲的第一眼我就相信我哥的话,这个男子,如此好看,却没有任何顾影自怜的姿态,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端正而明快的气息,眼神极平稳,跟别人哪怕只说一句话目光都是正视,笑容明朗,让人温暖舒适。这笑容竟让我的心抽搐一下,想到不该想的事。
“我校友,林哲。我妹妹,宋予。”
林哲的神情是有点吃惊的,不过只是一闪而过,他仍是礼貌地起身,和我握手:“你好。”
我瞥哥哥一眼,他肯定没跟人家打招呼。他常跟我说,男人见到我,不会有不爱我的,我符合男人心目中关于女人的所有想象。所以他如此自信,林哲一定也会如此。
可一直到他借故退场,剩我和林哲两个人的时候,我能看出来,林哲看我的眼神里,仍然是那种波澜不兴的平静。
“宋小姐,在哪里工作?”称呼就隔开距离。
“我,我不上班。”
“哦。”他略微怔了一下。
我惴惴地看他,这个人会不会认为我是寄生虫?我总是这样,怕给任何人留下坏印象,陌生人也一样。
“也是,云鹏兄这么优秀。”他为我解围,笑一笑。
然后温和地说:“不过呢,工作也有好处,不是钱的问题,它会让你的生活开阔许多,结识许多不同的人,接触各种场合,也会比较有意思。”
我点头,我又何尝不知道,不过哥哥不让,他说他工作就好,可以让我过上最优渥的生活,他的话,我从不违背。
晚上哥哥就问我:“林哲怎么样?”
我说:“他人很好。”
哥哥笑:“我就知道。”
我接着说:“可是,我觉得跟他做朋友更合适一点。”
他皱皱眉:“傻话,男女之间哪有什么朋友,要做就做男女朋友啊。”
“真的,这个人,很好很好,可是我对他没什么感觉,我感觉到他也是一样。”我急切地说,“而且,他肯定有喜欢的人了。”
哥哥眉头一拧:“他告诉你的?”
我低声说:“不是。”
是林哲提到一个“朋友”时,我从他瞬间温柔无比的眼神和嘴角的微笑看出来的。
“就是,你不要胡思乱想,他没有女朋友,我可以保证。”
“可是……”
“哎呀,小予,你交给哥哥,哥哥帮你搞定,好不好?”
我被他讲得无语,只能沉默。
第二天他阴着脸回来,我也不敢问,只看他在客厅里坐着,咬着一支笔,坐了很久。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直到深夜他还坐在那里。
我穿着睡衣推推他:“哥哥,别太晚了。”
他愣一愣,回头看我,眼神温柔:“好,小予。我知道。”说完伸手摸摸我头发,像对一个小孩子:“哥哥一定帮你找到幸福,好不好?”
我点头,对他微笑。心里已经觉得很幸福。
可没想到才隔一天,就有电话打给我:“你是宋云鹏的家人吗?他进了医院,你快过来。”
我吓得差点昏倒,赶到医院,发现林哲也在,且面色阴沉。医生是我们家的老熟人,从我和哥哥很小时候开始,他就和我父亲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父亲最后的心脏手术还是他做的,虽然没能抢救过来,可是哥哥还是很感激他,他说如果不是他,父亲可能连四十岁都活不到,因为他,父亲才得以多陪我们十年。
此时他却像一个传递坏消息的神,面无表情的对我们说:“很危险,要有心理准备。”
我腿一软就往下倒,还是林哲扶住我:“宋予,你坚强点。”
我不顾一切地在他怀里大哭,叫我怎么坚强?我的哥哥,我唯一的亲人。他就要离开我,我怎么坚强?
林哲轻柔地拍着我,语调低沉:“乖,乖,我们进去看看他,你把眼泪擦掉,不然他会不好受。”说完,递给我一块手绢,很大,几乎像毛巾一样大,上面是温暖干燥的气息。
但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我只能这样,被他轻轻牵着,走到哥哥身边。哥哥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只有我知道,这些东西插在身上有多痛苦,以前我经常这么躺着,哥哥就在我身边,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
我再也没忍住,哽咽出声,在他床边跪倒下来。
林哲的声音嘶哑:“云鹏,你别有事,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没顾上考虑他这话的意思,哥哥已经颤抖着伸出手来,拉过我的手,又对林哲伸过去。
林哲立刻攥住他的手:“云鹏,撑下去,请你!”
哥哥轻轻摇一摇头,声音极其微弱:“不,是我,请你。”
他把我们的手放在一起:“帮我照顾小予。”
林哲看看我,视线又转向他,微一犹疑便回答:“行,行,云鹏,你放心。”
“永远?”
“永远。”
“无论发生什么?”
“是的。”
“你发誓。”
“我发誓,我发誓,云鹏,你要好起来。”
哥哥闭上眼睛,松开我们:“我累了,让我一个人。”
医生对我们说:“他需要安静。”
我们退出去,医生跟着出来,带上门。
林哲小声对他说:“张医生,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对方面色严肃地对林哲说:“如果不是这场车祸的刺激,他这心疾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作,但现在就很难控制了。”
我哆嗦着问:“什么车祸?”
医生看看林哲:“你问他吧。”
林哲已经往后靠倒在墙上:“对不起,小予。”
“你在说什么,说什么!”
“有车子撞过来时,云鹏为了救我,受了刺激,才会……”
我明白过来,愤恨地冲上去:“是你害了我哥哥,你把哥哥还给我!”
他不躲不闪,头垂下去,任凭我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打在他身上。
很长时间之后,他才抬头,看着我,眼睛红红的:“小予,我会代替你哥哥,照顾你一辈子。”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我哥哥,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我哭得精疲力竭,软倒在他怀里。
他的身上,有悲伤和绝望的味道:“对不起。”
我在昏沉中,只觉得,这句话,他并不是对我说。
哥哥活了下来,不过很久之后才能出院。
我和林哲几乎每天都来,其间也有别人,一个叫做萧程的男孩子,是哥哥的师弟,来的时候见到林哲,吃惊得说话都结巴了一下。
“林林哲?”
哥哥笑道:“怎么你们认识?”
“是啊,老熟人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哲微笑一下,不回答,哥哥说:“他是我妹夫,怎么能不来。”
我轻轻推了哥哥一下:“哥!”
这时我注意到萧程的目光变的复杂,看着林哲:“真的?
林哲淡淡地说:“算是吧。”
我在走廊里看见萧程一拳挥在林哲脸上:“她怎么办?啊,她怎么办?”
林哲慢慢回头,沉默着。
我跑上去,挡在林哲前面:“哎,你干什么!”
萧程冷笑出来:“林哲,是你自己放弃的,我告诉你,你不要后悔!”
林哲看他一眼:“我也希望。”
我不知道林哲有没有后悔过,但很多时候,我会看到他忽然失神,看着我的时候,却像看到一个未知的地方,我总要喊他许多声,他才能回过神来。
还有一个清晨,我在交警大队门口接到他,他那时微微有些跛,肩头上全是血。
我吓得哭出来:“你怎么了?”
他安慰性地笑笑:“没事,撞了一下。”
那个星期我留在他家里照顾他,他每天都躺在床上发呆,吃得很少,睡得也很少。
那个圣诞夜,我和他在BELLA,看到萧程和那个女孩子。
萧程三年来似乎没怎么变,仍是那般活泼的神态,只是似乎又高了一些,他身边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儿,和他在一起,真的是一对璧人。
可是女孩的态度一点都不友善,讲话很冲。我微微有点不愉快,但林哲仍是一如既往的宽和,直到他们的身影离开,他脸上的微笑,才突然如同一个面具一般,脱得一干二净。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几乎都在发愣,我跟他说话,他总是迟疑半天,才突然说:“嗯,你说什么?”
然后,他送我回家,我进门的时候他很平常地说了一句:“早点睡,成雅。”
我愣在门口,他却没有发现,转身离开。成雅,我听萧程叫了她的名字。呵,我早该想到的不是吗?他神情的转变,我都看在了眼里,却没往心里去。奇怪的是,我没生气,只是有点酸楚。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大约十点,我想起来有东西丢在林哲车上,便打电话给他,响了很久他才接:“喂?”声音嘶哑,我几乎以为自己打错了。
“林哲吗?”
“喂?”他重复了一声。
“林哲,是林哲吗?”
“是。”
“哦,林哲,你在哪儿呢?”
“我在哪儿。”他重复我的话,语调机械而麻木。
“林哲你怎么了?”
“你是谁?”
“我是宋予啊,林哲你到底怎么了?”
“……”他竟然把电话挂了,再打过去就关了机。
我担心了一夜,第二天跑到他的住处,正好遇见他回来,他的模样吓我一跳。一天不见,他的胡楂就戳破皮肤跑出来,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林哲,你怎么回事,我很担心……”我去拉他的手,真正被吓到,他的手,就如同一个死人一样冰冷。
“林哲,林哲!”我晃他,喊他。
好久,他才看我一眼:“宋……宋予?”
“是,是,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他的声音已经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的情况和他说的显然是相反的,因为他几乎立刻就倒了下去。接下来整整一天一夜,他都在发着高烧,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虽然不太清楚,但我还是能听出。
“成雅……成雅……”
我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他一个字都不愿对我提。
我对哥哥说:“我该离开林哲吗?”
哥哥皱眉:“为什么?”
“他很痛苦。”
“他干吗痛苦。”
“他爱一个女人。”
“时间久了就好了,男人对女人,还是责任长久,何况是林哲这样的男人。”
“我们会不会太残忍?”
“怎么会,你这么好的女孩,多少人欲求不得呢!”
“可是……”
“好了,小予,别放手你自己的幸福,你愿意离开林哲吗?”
我摇摇头,三年来,不知不觉我已经依赖他,哥哥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第二个至亲。
“所以,相信我,时间久了,会好的。哥哥也在联系外国的专家,为我们寻找治疗方案。”
我苦涩地笑笑,林哲也在到处为我求医问药,可能我好起来,他就能毫无愧疚的离开。我也希望能够像个正常的女人那样,于是那一天,我在林哲的住处等他,他看到我,有些吃惊:“小予,你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不说话,只走到他身边,僵硬地伸手抱住他。
“小予,你做什么?”
我凑过去生涩地吻他:“林哲,你想不想要我?”
“……”
“三年,你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别这样,小予。”
“我可以的,林哲,只要你……嗯,只要你慢一点,我一定可以。”
“小予,你别这样。”他开始掰我的手。
我抬头看他:“真的,林哲,我想让你开心。”
他胡乱的点头:“我很开心,真的,小予,我很开心,你别做傻事。”
“林哲,我自己愿意的,我可以,真的可以。”我坚持地说。
他终于还是温柔的弄开我:“我知道,小予,我要是想,我会告诉你,好不好?”
我悲哀地看着他,他不过当我是个妹妹。我呢,其实我也不过当他是哥哥,但我不想他离开。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去爱一个人,只能多要些平淡的幸福。
过年我和他一起回家,他爸妈对我都很满意。年三十我和他妈妈一起做好饭,他却迟迟没有回来,他前一天夜里就不知去了哪里。
我打电话给他,他说:“我马上就回去,你和我家里人先吃。”
我顿一顿,他家里人,他根本没拿我当家人。可是直到非常晚他才回来,第一件事是拿了钥匙给我:“宋予,以后别让我开车了,让你大哥来接我们吧。”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本能地觉得和成雅有关。
席上有他的亲朋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他妈妈笑道:“快了快了。”
然后转头对他说:“我都告诉你萧妈妈和成妈妈了,你可得抓紧,不然我就成说大话了,知道不?”
林哲默默地喝酒,笑一笑,再笑一笑。
晚上,房间只剩我们两个,外面有一声连一声的爆竹,客厅的电视里是喧闹的春晚。他向我走来,我装作收拾东西,心里有些紧张。
他喊一声:“小予……”
我都没敢回答,心里想,他如果要和我分手,不知道我会难受到什么地步,我得做个准备。深呼吸,然后开始流汗,手指有些抖。
“小予。”他重复一句,“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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