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梧得到宫南絮派人传过来的消息后，便立刻去到凌暮时和灵惜落脚的那处宅子里。

　　“宁妃娘娘说，三日后她会到城中的寺庙给小皇子祈福，到时候你只需去到寺庙里等她便可，我会带着她去找你。”

　　冷青梧坐在凌暮时面前，将宫南絮传过来的话悉数告诉他。

　　“好，徒儿记下了。”凌暮时立刻点头应承下来，眸光里蕴满殷切。

　　回到行云宫里，宫南絮一直在筹备着三日后的事，除了上香火的事需要无双准备好之外，她还要另外给凌暮时准备一些东西。

　　日子过得很快，她出宫的这一日慕容暄从长央殿过来，想要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被她婉拒。

　　他只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开口问她，“真的不用朕陪你去吗？”

　　“不必了，阿絮自己去便可。”她低着头，身后的奶娘抱着小皇子走上前，宫南絮侧过身子替他理了理衣衫后，奶娘便将他抱到慕容暄面前，慕容暄伸出手将小皇子接到怀中。

　　父子站在行云宫门外，看着宫南絮走出宫外。

　　冷青梧料想得没错，慕容暄一定会派着他去跟在宫南絮的左右，一来是保护她的安危，二来是要看着她。

　　只是他没想到，冷青梧这一回却不是帮他的。

　　上了马车，他们一行人便往寺庙里赶去，还未到晌午，马车便停在了众人朝拜的寺庙外面。

　　今日来上香火的人不少，大都是一些平民百姓。听到宫里来人了，那些百姓急忙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有侍卫走在最前面，将两旁的百姓拦在外面。凌暮时混在人群之中，用斗笠压了一下自己的脸。

　　等宫南絮进了庙堂中后，他便趁人不备溜进后院里。

　　宫南絮站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认真朝拜。过了许久，她才从蒲团上站起来。无双拿出早前备好香火，她接过来后便去点上火，放到香炉中。

　　冷青梧一直在寺庙门外站着，见宫南絮上完香火，他这才走进来，领着她从寺庙里的通道来到后院里。

　　凌暮时站在榕树后面，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他急忙从榕树后面走出来，映入他眼帘的是许久未见的宫南絮。

　　“小七！”

　　他摘下头上的斗笠，疾步走到她面前，扬起唇角。

　　“凌大哥！”宫南絮伸出双手，握上他的手，脸上满是感慨，双眸中带着泪光。

　　“好不容易才见到我，你可别再哭了。”凌暮时低下头看着她，他虽这么劝她，可自己说话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哽咽。

　　“我知道了。”她像个孩子似的，嗔了他一声。说完，便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来，进来坐一会。”

　　冷青梧事先给他们准备了一间庙中的厢房，让他们二人在里面说话。

　　“凌大哥，你受苦了。”她一坐下，便开口说道。

　　凌暮时低下头去，叹了一声气，“还好。”跟东方宛云比起来，自己真的算幸运的了。

　　她生前受双腿之疾的痛苦，没想到就连走都走得比他早。

　　在醒过来后，他常常在想，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若是嫂嫂在九泉之下知道你活得不开心，她定然也是会不开心的。”宫南絮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背。

　　“我知道，当初她用自己的命来换回我的命，我定然是要好好活着的。”凌暮时抬起头，黯然伤神的眸子落在她脸上。

　　“你知道就好。”

　　宫南絮扬起唇角，心里很是高兴。

　　“小七，你瘦了许多。”凌暮时看了她许久，尔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这回，轮到宫南絮低下头了，“自从知道你出事之后，我便过得不是很好。若不是有小皇子和小殿下，我过得想是比现在还要糟。”除了小皇子给她的支撑，小殿下亦是给她带去了不少欢乐。

　　“我听说，他派了许多侍卫到行云宫外盯着你。”凌暮时心疼地看着她，很想让她此刻就能逃离开那个地方。

　　“就算是见面，我们现在也很少说话了。我跟他说过，不想再在宫里待着，他拿小皇子来做威胁，若是我要离开皇宫，就不能将小皇子带走。”

　　宫南絮仍旧记得，那日慕容暄拿小皇子来做威胁时的神情，让她觉得满心悲凉。

　　“都怪我，让你们走到了今日这一步。”突然，凌暮时责怪起自己来。也许没有他，他们二人就不会闹成今日这样。

　　听到他这句话，宫南絮立刻抬起头反驳他，“不，凌大哥，这跟你没关系。他本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只会在乎自己的权势，不会考虑到那些人为他付出了多少。”

　　待在慕容暄身边这么多年，直到这一回朱雀堂和凌暮时出事，她才彻底对他失去信心，还有这么多年来对他付出的感情，也被她一并抛掉。

　　“还有四年前的事。”她绞了绞自己的手指头，双手攥在一起，“四年前他病倒也只是为了将我从漠北骗回来，那一回我该听你们的话，不跟尹兆平一同回来。”

　　“小七，你不要自责，这本就不关你的事。就算是当初你没有跟尹兆平一起回来，他也会派人到漠北去的。”

　　一看到她自责的样子，凌暮时眸中的心疼便又更浓郁了一些。

　　宫南絮没有说话，但是凌暮时说的也没错。若是她当初没有跟尹兆平回来，慕容暄定是也不会放任他们就这么一直在漠北待着。

　　“所以你不必自责，如今你在宫里要好好待着，他只是不想让你离开皇宫，不会将你置于险境中。”

　　他没有办法带她离开，那样只会让她更危险。

　　“我知道，凌大哥，你在蕲州城中也一定要当心，若是有机会我会再出来看你的。”

　　宫南絮收起黯淡的眸光，亦是抓紧了他的手。她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否则会惹守在寺庙外的暗卫生疑。

　　门外也传来了冷青梧的声音，“你们好了吗？”

　　宫南絮从木椅上站起来，再凝了凌暮时一眼后，方才打开房门，冷青梧便带着她沿着小道重新回到庙堂中。

　　等他们从寺庙里离开之后，凌暮时方才悄然离开。

　　回皇宫的路上，宫南絮悄悄对冷青梧说道：“冷统领，这一回谢谢你。”她是真的感激他，完全没了以前在慕容暄身边当侍卫时，与他争执的那副傲气样。

　　“举手之劳罢了。”冷青梧跟她说话的语气也变好了许多，不是当初那个冷冰冰的语气。

　　回到宫里时，已是傍晚。

　　十二月的冷风吹过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寒。宫南絮缩了一下身子，无双急忙帮她将身后的披风裹好。

　　行云宫里的烛光已经亮了起来，小皇子已经睡着了，慕容暄正抱着他。小殿下也还在他身边待着，没有回华霜殿。

　　见到她回来，慕容暄这才将小皇子交给奶娘，让她把他进内室里。

　　“姨娘，您回来啦。”等小皇子进去之后，小殿下才嬉皮笑脸地开口喊她一声。

　　“嗯，今日辛苦邺儿了。”

　　宫南絮一边对着他扬起唇角，一边让无双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

　　“今日还顺利吗？”

　　慕容暄站起身子，朝她问道。

　　“还顺利的。”宫南絮朝前，回了他的话后便低下头看着小殿下，揉了一下他的头，“邺儿今晚可要留在这里跟姨娘一同用晚膳？”

　　“不了，母后还等着我回去呢。若是我留在这里吃，她那边就没有人陪着了。”他仰起头，乖巧地说道。

　　“嗯...那好吧，那你回去陪你的母后一同用吧。”她只好松开口。

　　小殿下转回头看了慕容暄一眼，“父皇，那邺儿便先回华霜殿了，您在这里跟姨娘一同用晚膳。”他替宫南絮答应了下来。

　　“好。”

　　慕容暄对着他笑，二人看着他走出寝宫的门。

　　落座之后，便有宫人端了晚膳上来，各给他们二人盛了一碗汤。

　　“你刚从外面回来，身子定是还冷得很，赶紧喝碗汤暖一下身子吧。”慕容暄开口催了她一句。

　　宫南絮开口说道：“谢皇上关心。”便低下头用汤勺舀起碗中的汤水，喝了下去。

　　喝下几口汤之后，她的身子确实变暖了许多。想起今日见到凌暮时的画面，她的心里就满足得很。

　　“这些菜都是朕命御膳房的御厨替你准备的，你看看还合胃口吗？”他拿起自己那双未动过的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菜。

　　宫南絮抬起眉眼，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的菜，全都是她以前在潜阳府里时最爱吃的。

　　那时候她的身手很好，也经常要练剑，在外面奔波，吃的菜都是重油水的，只有那些菜才会让她觉得能将肚子填饱。

　　所以那时，只要是和慕容暄同桌吃饭，他定然是不会吃太多的，他不喜欢吃重油水的菜。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没有了以前的身手，也不会练剑，吃的菜定然是不会和以前那般一样了。

　　如今见到这些菜，已经不能再勾起她的味蕾。

　　她摇了摇头，“皇上，阿絮早就不爱吃这些菜了，还是让宫人们换一下吧。”若是再留在这里，他们二人谁都不会动筷子。

　　慕容暄看着这满桌的菜怔了一下，没有想到此举非但没能博得她的欢心，反而还破坏了气氛。

　　“好，朕这就让宫人们上来端走。”下一刻，他便应承下来，朝着门外喊道：“来人！”

　　“皇上。”

　　尹兆平推开寝宫的门，走到他们面前。

　　“让人将这些菜端下去，换些清淡的菜系上来。”尹兆平听了立刻会意，让门外的宫人上来将桌上的菜全都端走。没过多久，宫人们便重新上了一桌清淡一点的菜。

　　“好了，可以吃了。”

　　他依旧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

　　宫南絮稍稍会意，将碗中的菜夹入口中。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总是怪怪的。

　　看着她低头巨爵的样子，慕容暄失神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吃那些菜的，他还真是没留意到。或许他脑海中的宫南絮，还一直是停留在那个只会舞刀弄剑，见到他便会扬起眉眼的样子吧。

　　直到宫南絮吃饱了，他还未吃下一口。

　　她拿起餐布，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时才发现慕容暄没有动过筷子，一直在看着她吃。

　　“你，不吃吗？”

　　她动了动嘴角，开口问他。

　　慕容暄回过神来，一边开口回她，“哦，吃，吃的。”一边拿起搁置在碗上筷子，夹了几道菜，一并夹入口中。

　　看着他这个狼吞虎咽的样子，宫南絮一眼便看得出来，他是怕她将他赶走。她将手中的餐布慢慢放下，眸底划过一丝黯然。

　　若非是他做出了那些事，她确信他们二人是能够好好相处的，可是如今，是不可能了。

　　没过多久，慕容暄的节奏便慢了下来，许是怕自己吃得太快，一会便会快一点从行云宫离开，少了跟她相处的时间。

　　“就算是吃完了你也可以在这里留着，只是等我入睡之后你便要离开。”宫南絮怕他吃得太撑，一会又弄出一堆事来。若是他的病才刚好没几日，又要将御医喧来，朝中的臣子许是会误认为他这副身子是疾病缠身了。

　　慕容暄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难堪，比起小时候刚认识宋音离，翻墙进入宋府里只为看她一眼，和那次在汴州城里与宫南絮一起躲在巷子中的那个样子还要难堪，“朕就是想要跟你多待一会。”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桌上的餐布擦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他说出口的这句话带着苦涩，宫南絮能听得出来。

　　宫南絮低着头，没有说话。有宫人进来，将桌上的菜端走。全程他们二人一直是沉默不语的，没有人开口说话，就连呼出口的气息声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她没有拂他的意，让他在行云宫中待了许久，只要宫南絮要入睡，慕容暄才从行云宫里离开。

　　无双看着他们二人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一下头，尔后便伺候宫南絮躺到软榻上。

　　回长央殿的路上，慕容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在行云宫中待了这一晚上，是这几个月来绝无仅有的一次。可是又觉得住在行云宫里的那个人，他看得见，却摸不着了。

　　甚至不知道，她心底的真正想法是怎么样的。是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一样，还是心底里另有别的想法，他真的看不太清楚。

　　“皇上，您莫要想太多了，还是身子重要。”看出他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尹兆平在他身边提醒一声。

　　“尹兆平，若是朕继续将她关在宫里，她会不会一直都不开心。”突然，他想起宫南絮上次跟他说的话，不想再在宫里待着了。

　　尹兆平怔了一下，尔后便回道：“依宁妃娘娘的性子，怕是会。可若是让她离开，您又会不高兴，这个老奴也不能给出一个答案。”他十分为难。

　　慕容暄听了之后，便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去，夜里的风十分的冷，可是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只觉得身上也没了知觉。

　　好不容易回到长央殿，尹兆平便离开吩咐宫人端上来一盆冷水，给他暖暖脚。回来的路上尹兆平说用轿子抬，被他一口回绝。

　　如今他自己都冷成这样，慕容暄却是看着一点也不冷的样子。

　　将他的脚放入水盆中时，尹兆平这才知道他也很冷，只是一直没表现出来罢了。

　　尹兆平站起身子，给他揉了揉肩膀。

　　过了许久，慕容暄才从铺着毛毯的长椅上站起来，走到龙榻边上躺下。

　　从寺庙里回去后，凌暮时便一直在宅院里待着。闲来无事，他便叫灵惜也去买来一些芍药的种子，在院落前种了一些芍药。

　　灵惜知道他这是在缅怀东方宛云，心里亦是不好受。

　　“姑爷，即使小姐不在了，您也要过得开心一点。”灵惜走到他面前，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还知道说我，你又何尝不是？”

　　凌暮时有好几次都看到她的眼眶红红的，一看就知道定是刚刚才哭过。

　　灵惜撇了撇嘴角，“没想到还是被您看出来了。”东方宛云生前待她如亲生姐妹，她确实私底下偷偷哭了好多次。

　　“云儿她心地善良，若是此刻与我们住在这里，想是会再开一间医馆。那时候在朱雀堂里，是我让她为难了。”

　　他们一同住在朱雀堂里时，东方宛云就没能继续开她的医馆，让凌暮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您说的没错，我家小姐她宅心仁厚，可就是这条命活得不长...”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好了，你也不许再哭了。”

　　如今只有他们二人一同在这处宅子里住着，凌暮时一直没将她当成一个下人来看待。

　　此刻为了让她将眼中的泪水压回去，他也给她倒下一杯茶水，递给她。

　　“谢谢姑爷。”

　　灵惜抬起衣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轻轻抿下一口。

　　“云儿不在了，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他叹了一声气，低下头看着杯中的茶水。

　　灵惜听了，心底泛起一阵暖意。

　　原本以为东方宛云死后，她在这世上便没有一个能够一起相依为命的人，如今唯有眼前的凌暮时让她觉得自己还能有个依靠。

　　对了，还有那个平日里只会对她板着一张脸的冷青梧。

　　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如此一想，便觉得心底的暖意变得更浓郁了一些。

　　往后的几日，慕容暄都会到行云宫里与宫南絮一同用膳，在那里待的时间也会久一些。

　　只是宫南絮跟他讲的话仍是十分的少，与他独处的时候脸上也没有笑意。唯有在面对小皇子和小殿下的时候，慕容暄才能从她的脸上看到笑意。

　　她唯一对着他笑的一次，是有一回小殿下和他一起在宫南絮面前对弈，宫南絮便一直在帮着小殿下，那一日和小殿下下的每一盘棋，慕容暄都输了。

　　结果弄得小殿下和她高兴得很，便是那一次她看着他笑了一回。可是等小殿下走后，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便又变得凝重了下来。

　　那一日他暗地里处处让着他们二人，不过是为了想到她脸上的笑意，谁知她只对着他笑了那么一下，尔后便跟着小殿下去庆祝去了。

　　小殿下还对着她大喊，“姨娘，您真厉害！邺儿跟父皇下棋的时候就没赢过一回，没想到有了您邺儿与父皇下的每一盘棋都赢了！”小殿下十分高兴。

　　慕容暄看着他们二人那副欢呼雀跃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只是心里却蒙着一层黯然。

　　就这么过了几日，慕容暄的身子也恢复了许多，尹兆平开口对他说道：“皇上的身子既然好了，何不叫上宁妃娘娘一起到山上狩猎？”

　　慕容暄听了之后眸光一亮，“这回你倒是想了一个好法子。”宫南絮极爱狩猎，以前还在潜阳府中时，就恨不得日日到山上去狩猎。

　　后来慕容暄登上主位之后，他们去到山上狩猎的次数也不过才两三次，若是叫她一同出去狩猎，想必她的心情会变好许多，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也能得到修复。

　　“那老奴此刻便去跟宁妃娘娘说一声？”尹兆平在等着他拿主意。

　　“不，朕亲自去便可。”

　　他说着，便抬步往行云宫而去。此刻虽正值冬日，可山上仍有猎物，正午时分上山的话，也是不会太冷的。

　　慕容暄去到行云宫时，恰好碰见小殿下从里面出来，“父皇今日您怎么到此刻才过来，是不是怕邺儿和姨娘一同携手，再让您在棋盘之上输给邺儿啊？”

　　小殿下十分得意地看着他，脸上满是笑意。

　　慕容暄揉了一下他的头，眸光里蕴满柔意，他开口问小殿下，“你姨娘可在里面吗？”

　　“在呢，只不过二弟方才哭闹，许是想要睡觉了，姨娘便去哄他去了，此时怕是还在哄着呢。”

　　小殿下仰起头，对着他如实说道。

　　“那，邺儿能帮父皇一件事吗？”慕容暄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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