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那宫南絮真是不知好歹!明明知道皇上的身边已经有您了,还硬要赖在皇上身边!”画织跟在她身后走进殿内,嘴里数落起宫南絮来。
“画织,你说会不会是暄哥哥也喜欢她呢?”这是她回宫这么久以来,脑海里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心思。
“怎么会呢?皇上若是真的喜欢她,何以不给她立个妃位,而还仅仅只是一个御前带刀侍卫呢?您就别多想了,皇上心里呀只有您呢。”画织宽慰她几句,尔后给她倒下一杯茶水。
她却是叹了一口气,没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转而走到窗前坐下,“可是前几日我在御书房中为难她时,暄哥哥的眸中明显是闪过一丝不悦的。好像是...上次他们二人一同从澜星阁回来后,暄哥哥对她的态度就有了一些改变。”
那天晚上慕容暄脸上的每一个神情,她都还清晰明了的记得。他以前对宫南絮从来不会那样,至少在她面前从来不会有那样的神情出现过。
难道这八年来她没能待在他身边,一切都已经变了吗?可若是真的变了,他为何还要封自己为后?
她待在窗前,凝着窗外,眼眸里尽显失落。
封宋音离为后是在慕容寒被封为太子之后慕容暄暗暗许下的心愿,那时候的他才十二岁。
他仍记得,慕容寒被封为太子的那日,慕容玄将宫中布置得有多喜庆。宫里的大理石台阶上都铺上了红毯,每一条回廊和宫道上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
也就是在那一日,宋音离被慕容玄赐给了慕容寒。他眼睁睁看着慕容寒牵过宋音离的手,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那是慕容玄故意做给他看的。慕容玄想让他对他心服口服,跪到地上说自己错了。
可是他偏不,从那一日起他就发誓今后他若是登上主位,一定要让宋音离登上凤位,让慕容玄后悔他那日做下的决定。
正是在那日,他从宫里出来后遇到了在护城河外被人殴打的宫南絮和凌暮时。
那一刻,他答应宫南絮,仅仅是因为她眼神里的坚毅。那一抹坚毅,让他如同看到了自己。
这八年,他想让宋音离登上后位的心愿未变,对宋音离的爱变得愈来愈浓也未变。只是八年来,他的身边也多了一个在乎他,尽全力想要把一切他想要的东西捧到他面前的人。
这个人,能让他心安。他爱不得,亦放不得。
所以,便一直禁锢在身边。
宫南絮没想到慕容暄说的出宫,竟是去到他们之前经常去过的云卷湖。
云卷湖在蕲州城外,四周种满了桃树。此刻正值二月底,桃树上开出了花苞,一点点桃红色错落在桃枝间,亦是别致得很。
“殿下,我们可是许久未来到这里了。”宫南絮从马背上下来,牵着马往前走。
“自从去年父皇的生辰之后就未再来过了。”慕容暄坐在马背上,看着她牵着马往前走的背影。
她手中执着剑,身穿一身灰白色衣衫,发间的红色发带随风飘动。那个身影往前走去,在他的视线里变得愈来愈模糊。
在身影完全消散之前,突然,她回头叫他,“殿下,您怎么不过来?”那一刻,她眸光清隽如水,哪怕这如画江山,满卷繁华,不及她一个回眸。
“来了。”
慕容暄策马跑过去。
穿过桃林之后,他们来到湖边的小屋边,慕容暄坐在木椅上,手里拿着一根鱼竿垂钓。
“殿下,您可得争气些,我们今晚的晚膳可就靠你了。”宫南絮站在他身旁,伸长脖子,小声嘀咕着。
慕容暄勾起唇角,看着一片平静的湖面,“放心,就算朕没将鱼钓起来,也会亲自挽袖下去抓两条上来。”
宫南絮撇撇嘴,估计她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看到他挽袖下水抓鱼,手忙脚乱的样子。
这个云卷湖他们来过许多次,慕容暄每回都能钓到满盆的鱼。所以,她便一直没能见到他那个狼狈的样子。
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她,下一刻,眼前就吊着一条鱼,在她失神的瞬间,慕容暄已经钓起了一条鱼。此刻,正在她面前活蹦乱跳。
她闭了一下眼睛,身子往后缩了一下,立刻拿起搁置在地上的木盆,将鱼拿下来放了进去。
果真,接下来没过多久,木盆已经装满了鱼。
兴致正高的慕容暄回过头,看到她直勾勾盯着入了水的鱼钩。突然将手中的鱼竿递给她,“你来试试。”
正好,她早就想试了,此时此刻是想都未想就直接接过慕容暄递过来的鱼竿,十分高兴地回了一句,“谢殿下。”
可是慕容暄不知道给这座湖里的鱼施了什么迷魂汤,鱼竿在他手里的时候几乎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能钓起一条鱼。落到宫南絮手中,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鱼竿一丝动静也没有。
她垂头丧气,正要与他说“不钓了”,这时鱼竿动了一下,她惊叫一声,赶忙往上拉。
终于,钓上来一条小鱼。
慕容暄见状,无情地嘲笑了她一下,“费了这么大的劲,就钓起这么一条小鱼。”
宫南絮将手中的鱼竿扔给他,“属下还是去生火吧!”
慕容暄站在原地,看着她那个撅嘴生闷气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身子。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宫南絮面前笑成这样,可也只有她,才能让他笑成这个样子。
“罢了,钓这么多朕与你二人也吃不完。”他放下手中的鱼竿,坐在木椅上,自己倒上一杯茶,边喝茶边看她在一旁生火。
她的身后,是满园的桃花,还有无边无际的晚霞。
慕容暄第一次带宫南絮来这里,是在他十六岁生辰时。那时候,宫南絮在他身边待了四年,可是已经变得十分出色。
在他紧皱眉头时,她总有法子让他的眉头舒展开。她如同,无边黑夜中的那盏灯,总能将他心间的阴霾驱散。
“殿下,可以吃了。”
宫南絮拿着手里烤好的鱼,呈到他面前,见他似是出了神,便又唤了他一声,“殿下。”
这下,他才回过神来,扬起唇角与她说道:“你吃吧。”
宫南絮看着手里的鱼,烤得焦黑一片,心下了然,拿了一双筷子将鱼身上焦黑的皮去掉,然后递给他,“这下可以吃了。”
慕容暄抬手接过来,不过也只是勉强吃了几口。唯独宫南絮,吃得很香。慕容暄看到她舔手指的样子,唇角现出一抹笑。
等他们吃完,满天的晚霞正渐渐被黑夜吞噬,他们起身上马,往蕲州城赶去。
回到宫门口,尹兆平已经在那里候着。
一见到慕容暄,他赶忙走上前迎他,等慕容暄从马背上下来后,他十分焦急地开口说道:“皇上,您可算是回来了。宋小姐在华霜殿里发了一天的火了...”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变低了。
慕容暄皱了皱眉头,即刻开口说道:“去华霜殿。”说完,便与尹兆平二人匆匆离去。
宫南絮牵着两匹烈马的缰绳,站在原地看着慕容暄离去的背影。有宫人走过来,与她说道:“校尉,让奴才来吧。”
她的眸光,依旧停留在他的身上,未听到那个宫人的声音。
宫人站在他身边低垂着头,又唤了一声,“校尉。”
“啊?”她回过神来,看向他。
宫人重复一声,“让奴才来吧。”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缰绳,将缰绳递给他。
“哐当!”
慕容暄人还未走进华霜殿内,就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声音。走到殿门口时,发现里面满地狼藉,全是摔碎的花瓶和茶杯。
宋音离发丝凌乱,脸上全是怒气。画织低垂着头站在一旁,宋音离每摔碎一个花瓶,她的身子就抖动一下。
慕容暄安静地站在殿外,看着她那个气急败坏的样子。画织抬起头,看到他站在殿外,急忙唤了一声,“皇上。”
听到画织的叫声,手中拿着花瓶正好举到额前的宋音离转过身子,看到他正站在殿外看着自己,当即慌了,赶忙放下手中的花瓶,带着哭腔叫了一声,“暄哥哥!...”
然后提起裙裾,朝他跑过去。
“啊!”
可是,只跑出了几步路,就传来她的惨叫声,她坐倒在地,眉头紧紧拧成一团,脚底上生出一片殷红。
“离儿!”
慕容暄急忙跑过去,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责骂她一句,“地上这么阴凉,你怎么连鞋都不穿?!”
宋音离靠在他怀里,未说话,只不停哭泣着。
将她放到软榻边上,他回头低喝一声,“还不快去将太医叫来!”
“是。”
画织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慕容暄蹲下身子,抬起她的脚,那双白皙的脚底上刺满了碎片。他的眸间,满是心疼。
他抬起头,看向宋音离,与她说道:“朕不过就是出了一趟宫,你何以要发这么大的火?”
宋音离的眼泪一直掉个不停,脸上满是痛苦。
“是不是很疼?”
看到她这副样子,慕容暄亦是不忍心再怪她。
“嗯。”她点了一下头,轻声抽泣着。
画织领着太医走进来后,慕容暄要起身让开,宋音离一把抓过他的手,“暄哥哥,你陪着离儿。”
他低头看着她,回了声“好。”便坐在她身旁,揽过她的肩头。
太医清理宋音离脚底上的碎片时,她紧紧抓着慕容暄的手,痛苦的眼泪染满他的衣襟。
等清理完时,他的衣襟已经湿了一片。
慕容暄将她从软榻上抱起来,等画织上前将锦被铺好,他才将她放上去,格外小心她那双缠满了纱布的脚,生怕碰到哪再将她弄疼了。
“暄哥哥,你今夜就在这陪着离儿好不好?”宋音离握住他的手,十分委屈地问道。
慕容暄坐在软榻边,将手抚上她的额头,捋好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心疼地说道:“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再过几日就是你登上后位的日子了,你这副样子还怎么登位?”
“方才一见到你,离儿只想着快点跑到你身边,离儿错了...”她可怜巴巴,眸中噙泪的样子,让他的心软了一片。
“好了,我又没有怪你。今夜我在这里陪着你,赶紧睡吧。”他摸了摸她的头,脸上满是温柔。
这下,宋音离才停止哭泣,漾开唇角。她握着他的手,慢慢闭上双眸。等她睡熟后,慕容暄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痕一点点擦去。
无双将宋音离在华霜殿里受伤的消息跟宫南絮说了,她紧张地问道:“她没事吧?”
“听说这几日都要在床上躺着,不能下床行走。”无双将她在外面听到的消息悉数告知她。
她点了一下头,等无双将她换洗的衣服拿走后,她才上了软榻躺下。
第二日去流光殿的路上,慕容暄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看得出来他昨夜并没睡好。
尹兆平跟宫南絮说,他昨夜在华霜殿陪着宋音离陪了一夜,今日天快亮时才回了长央殿睡下。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赶着起来上早朝了。
好在今日在朝堂上未有什么大事,上早朝的时辰并不长。
等慕容暄从流光殿里出来后,宫南絮正要跟上他的脚步,突然,手腕被人抓住,她拧紧眉头正要还手,回过头时正好听到段诣朗急急的声音,“阿絮,是我,可否借一步说话。”她才停下手来,与他一同绕到流光殿后面。
“出什么事了吗?”
宫南絮站在他面前,话语中透着一丝急切。
段诣朗往四周看了看,尔后将藏在袖中的书信拿出来递给她,“你看这个。”宫南絮接过来展开,上面是霍弈城的笔迹。
顷刻间,她抬头眼眸,“他要将霍邵庭托付给你?”
“嗯。”段诣朗点了点头,又开口说道:“我听说,宋孝炎前段日子就派人给宋小姐寄了书信,想必早就在为他的后路做打算。”
“看来,不止是宋孝炎,连霍弈城也感觉到慕容玄这回要败了。你打算怎么办?”
宫南絮问他。
“我昨夜想了一夜,虽然我跟霍将军现在是各侍其主,在战场上可以不顾往日的情分,可是他曾经对我有恩,于战场之下,我不能不顾往日的情分,而且他在大齐百姓中也有一定的声望,他的亲生骨肉,是一定要留下的。”
他来找她之前,已经做下了决定。
宫南絮垂眸,看了一眼书信上的名字,“现下幽州城由他守着,他若是想要将霍邵庭送出幽州城,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所以,段诣朗今日来找她,不是商议如何将霍邵庭接到他身边的事。而是想让她在慕容暄面前求情,放过这个七岁的孩童。
“皇上那边,能不能拜托你...”
此刻身穿一身暗灰色铠甲的段诣朗站在她面前,脸上布满犹豫的神色。
“我会跟皇上说的。”她将书信塞到他手里,留下一句话后,从他面前匆匆离开。
段诣朗将书信捏在手里,得到宫南絮的应允,他才放下心来。
宫南絮以为慕容暄去了御书房,到那时却见不到人,尔后想起宋音离昨日脚受伤了,这才转道去了华霜殿。
去到那时,看到尹兆平站在殿外,她垂头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殿内,慕容暄从画织手中将药碗端过来,“离儿,来,喝药了。”他舀起一勺药,递到她嘴边。
宋音离却紧闭着嘴,脸上带着不悦,“暄哥哥,你知道我从小最讨厌的就是喝药了。我只是脚受伤了,涂抹药膏就行了,不必喝药。”
“太医说了,喝了药之后脚才能好得更快。”慕容暄耐心地跟她解释。
“我不喝。”她耍起性子来。
尔后,又补充一句,“这药看起来就很苦。”
慕容暄看了看碗里的药汤,抬起眼眸看着她,“你放心,我让熬药的宫女在里面加了一勺冰糖,应该...没有那么苦。”
宋音离挑起眉梢,“那你先喝一口。”
慕容暄无奈地摇摇头,“好,我先喝一口。喝完后你要答应我将碗里的药全都喝光,一滴都不许剩。”
“我考虑一下。”
慕容暄将药碗移到嘴边,仰头喝下一口,嘴里苦得很,可是他却一脸平静说道:“你看,没有你想的那么苦,赶紧喝吧!”
宋音离半信半疑地含住他递到嘴边的勺子,将勺中的药悉数喝下。药刚入喉,她就喊道:“你骗人!明明就苦得很!”接下来,她就不愿意喝了。
慕容暄将手中的勺子放入药碗中,故作生气的说道:“若是你的脚在登位那日好不了,我可就要换人了啊!”
这下,她才慌了,急忙对他说道:“别换,离儿喝。”
慕容暄扬起眉眼,眼眸中露出一抹浅笑,一勺接一勺喂她喝下。
宫南絮站在殿外,他们的这番对话悉数落入她耳中,她的唇角现出笑意,笑中夹杂着一丝苦涩,她从未见到慕容暄这么有耐心的时候。
至少他在面对她的时候,她从未见过。
等宋音离睡下后,慕容暄才从殿内走出来,哄完她睡着,他自己已是困得不行。
尹兆平开口问他,“皇上,还去御书房吗?”
他脸上带着疲意,薄唇微启,“不去了,先回长央殿罢。”
“是。”
尹兆平和宫南絮躬身,与他一同回了长央殿。
整整一日,慕容暄都在长央殿中休憩,宫南絮未能与他说霍邵庭的事。夜晚,慕容暄在里面醒来,尹兆平走进去伺候他起身。
他本想到御书房中批阅今日遗留下的奏折,画织突然跑到长央殿门口急急喊道:“皇上,皇上...”
尹兆平从里面走出来,呵斥她一声,“有什么事慢慢说,这里是你能大声喧哗的地儿吗?”
“奴婢知错了。尹总管,小姐,小姐她又不肯喝药了...”
她躬身颔首,话中带着一丝哭腔。
里面传来的慕容暄的声音,“朕一会就过去。”
“是。”画织这才匆匆忙忙走了。
尹兆平折回殿里,替慕容暄理好身上的衣裳,他从里面走出来,抬眸对宫南絮说道:“你先回去吧,今夜不用你守夜了。”他怕自己在宋音离那里,不知又要折腾到何时。
“是。”
宫南絮颔首应承,看着他和尹兆平往华霜殿而去。
“暄哥哥,你说话不算数!”
一见到慕容暄走进来的身影,宋音离就对他喊道。
他微微皱眉,走到她面前坐下,“何来的说话不算数之说?”他有些一头雾水。
“昨夜你说了要在这里陪离儿的,可是天还未亮你你就走了!”她迷人的双眸间,泛着嗔怒。
慕容暄回过头,瞪了画织一眼,画织的身子颤了一下。
“好了,别生气了。你若是乖乖把药喝了,今夜这一整宿我都留在着陪你,好不好?”
他柔声哄她。
她抬起微微泛红的眼眶,“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他拿起桌上的药碗,吹了吹,递到她嘴边。有了他的安抚,宋音离不再胡闹,一口将碗中的药喝光。
尔后,慕容暄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她才慢慢闭上双眸。
慕容暄看着她这张脸,泛着柔意的双眸间划过一丝黯然。他不知道自己能花在她身上的耐心,还剩多少。
眸间透着失落的宫南絮一回到行云宫,眸间的失落尽数消散,闪过一丝异光。突然,她拔出手中的长剑,转过身朝从屋檐上跃下的身影刺去。看到落入双瞳中的那张脸,她急忙翻转手腕,将剑收回来,“凌大哥?”她脸上闪过惊愕。
“小七...”
凌暮时的双眸里蒙着一层迷醉,只轻轻叫了她一声,身子便晃了一下要向后倒去,宫南絮急忙上前扶了他一下。
“你怎么喝成这样?”
她眉头紧皱,不可思议看着他。跟凌暮时认识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喝成这个样子。
宫南絮抬着他,往殿内走。凌暮时靠在她肩头上,眼皮子一重一合抬着。宫南絮让他坐到木椅上,正要跑去给他倒上一杯醒酒的茶,凌暮时却拉过她的手,将双手摊在她面前,嘴角现了一丝嘲讽,尔后又满是沮丧地说道:“小七,你看到了吗?我这双手上染满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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