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么会过敏呢?”
慕容暄皱了皱眉头,眸间拂过一丝心疼。小殿下就连睡着了,眉宇间也还透着几分痛苦。
“我,我不知道小殿下对桂花糕过敏,便让无双去拿了一些给他吃。”宫南絮的话里依旧透着一丝心疼,只是仍旧不敢抬起头。
“他最不能碰的就是桂花糕,小时候吃了一次过敏之后,离儿就吩咐宫人,不能将桂花糕拿到他面前了。”
他背对着她,话里隐隐带着一抹责怪的意味。她拿什么不好,为何偏偏要拿桂花糕?
“我,我真的不知道。”虽然小殿下不是她亲生的,可是看到他过敏,她的心里也很心疼,并不是一点都不自责的。
慕容暄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缓缓转过身子,凝着她,“是啊,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在宫外潇洒快活了三年,这三年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你当然不知道。”
他凝着她的眸光里,也带了一丝冷冽。
宫南絮紧紧攥着手指头,咬着唇,眸中氤氲出一层泪光,让她看着他脚跟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这才是你的真话吧?”声音很小,但是慕容暄能够听得到。
慕容暄定定望着她,她觉得他是在怪她,可是他却觉得是自己受了委屈。她在漠北待了三年,却不知道他在宫里过得何其艰难。
是,他之前是做了很多对不起她的事,可她也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不是吗?
若不是她有错在先,他不会罚她,更不会将她打入冷宫。
这一回回来,他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只不过是方才突然想起自己在这三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才没忍住说了她一句罢了。
她便说这才是他心底里真正想要说的话,那这段日子她回来,他对她做的所有事她都看不见,感受不到吗?
“你若是这么想的,那朕无话可说。”他没有解释,话里也带了一丝冰冷。
尔后,他便转过身子,弯下腰将小殿下从她的软榻上抱起,“朕先将邺儿带回去了,这几日朕会派人照顾他,你不用过去帮忙了。”
他抱着小小殿下,从她面前经过。一股凛人的气息从面颊边上吹拂而过,让她的手指头攥得更紧。
“呼~”
不知为何,心底里松了一口气,这口气像是凝固的气氛一下子释放开了,又像是带了一丝苦涩在里面,让她不知该如何安放。
“娘娘...”
无双咬咬唇,走上前扶住她的手肘。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吧?
她确实是在漠北潇洒快活了三年,可是她也曾告诉过他,这三年来从未想过要回到他身边,这些她一回来就说了。
若是他真的怪她,为何不在那时候就对她发脾气,而要将这股怨气埋藏在心底?
想了一会儿,突然有一滴泪滴到手背上,她才恍然意识到是自己落了泪。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变得爱哭起来了?不过是责怪了一句而已,她在心底讥诮自己一声。
回长央殿的一路上,慕容暄都是心不在焉的,许是他走着路将慕容邺晃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慕容暄,“父皇,怎么是你啊?邺儿不是在姨娘那里吗?邺儿还记得自己的脸痒痒的,后来便没知觉了。”
慕容暄低下头看着他,“邺儿没事,你的脸过几日就好了。”他漾开唇角,脸上带着柔意。
“嗯。”
小殿下轻声应答后,便又睡了过去。
宋音离在宋府里住了几日,看到林氏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这才起身回宫。临走前,林氏紧紧抓着她的手,让她有空就回来看看自己的娘亲和她那个躺在软榻上的爹爹。
她眼中含着泪,应承下来。
一回到宫里,宋音离便听说了小殿下过敏的消息,她去到长央殿时,慕容暄已经下了早朝,正陪着小殿下温习诗书。
“邺儿,让母后看看你的脸!”她一走进去,便急急忙忙奔到慕容邺面前,伸手捧起他的脸,上面的浮肿已经消失了。
小殿下咧开嘴角,“母后,您终于回来了!”他笑着,脸上寻不到一丝过敏时痛苦。
“好在已经没事了。”她松了一口气。
“母后请放心,邺儿喝下宋太医的药没过多久便好了。”慕容邺脸上的笑意,褪去了她脸上的阴云。
“嗯。”
她松开手,站起身子,这才意识到慕容暄也坐在慕容邺身旁,赶忙开口说了一声,“暄哥哥,离儿失态了。”
“无妨,你也是担心邺儿。”他放下手里的书,没有与她多加计较。
“邺儿我先带回去,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她牵上慕容邺的手,要往外走时,又回过头来,“对了,宁妃娘娘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日后还是不要乱让她带邺儿了。”
她刻意的,提醒他一声。
慕容暄凝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恙色,既没有应承下来,亦是没有拒绝。
小殿下乖乖低着头,牵着她的手出了长央殿。
慕容邺过敏之后,他就没再去过她的行云宫,不是因为气她不小心让慕容邺过敏了,而是觉得心里有层隔膜。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是又拉不下脸来去找她。
正怔愣之时,尹兆平走了进来,“皇上,冷统领和凌堂主回来了。”他站在他面前禀告道。
“宣!”
慕容暄回过神色,开口说道。
冷青梧和凌暮时一前一后从外面走进来,面色凝重。慕容暄的眸光微微眯起,看着他们问,“怎么回事?”
“皇上,属下在陵州一带发现了这个。”冷青梧将手中的镖记呈上去。
“这不是朱雀堂的镖记吗?”他将镖记拿过来,眉头皱了一下。
冷青梧看了凌暮时一眼,他这才从袖口中拿出上次被伤到的那枚镖记拿出来,呈到慕容暄面前,“回禀皇上,属下上次去查陵州劫匪一事时,就是被这枚与朱雀堂长得一模一样的暗器伤的。”
慕容暄睨了他一眼,眸光沉了下去,冷冷问他,“那你上次为何不说?”
“属下上次还未将事情调查清楚,心中没有头绪,便不敢轻易将暗器的事说出来。”
他的后背上,开始生出一层冷汗。
“若是冷青梧这回没在陵州发现这枚镖记,那你是不是就想一直瞒着朕?”他来回转动手里的镖记,眸光中拂过一道冷冽的光。
“属下并未这么想过。”凌暮时开口否认,没有一点迟疑。
“除了查到这个,还有别的吗?”他将眸光移到冷青梧身上,不再看向凌暮时一眼。
前几日刚被宫南絮气到,今日又被他气到,他当年收留的这两个人可真会挑时候,连气他都连着来。
冷青梧摇了摇头,“那些劫匪的藏身之地十分隐蔽,我们根本就寻不到任何踪迹。问了许多陵州的百姓,他们皆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劫匪,他们的身份神秘得很。”
“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那这件事就暂且搁置下来罢,你们在陵州跑了这么久也累了。”
他收回眸光,最后落到手中的镖记上。
“是。”
二人应答一声,尔后双双从长央殿离开。
凌暮时要走出大理石台阶时,身子滞了一下,未再继续往前走,冷青梧回过头看向他,“还想去找她?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他开口劝他一句。
他抬起头看向冷青梧,眸光一闪应承他一声,“师父说得对。”然后,人便走下大理石台阶。
九月的落日照到他身上,洒下一地长影。
冷青梧站在原地亲眼看着他离去,才从御书房前面离开。
宫南絮知道凌暮时从陵州回来,慕容暄也知道了那枚镖记的事了时,是他亲自拿着那枚镖记来到她面前,“这件事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吧?”
慕容暄知道,她和凌暮时之间从来都是串通一气的,心里有事谁也不瞒着谁。
宫南絮看着摆放在案桌上的那枚镖记,眸光生恙,“您都知道了?”
“嗯。在朕派了冷青梧去陵州之后。”他故作轻松,让她看不出他脸上的喜怒。
可是话里隐含的意思,却是清楚得很。
“我只能向殿下保证,这件事跟凌大哥一点关系也没有。其他的,便一无所知了。”
她确实不知道,当初她想插手这件事,是他叫她不要管的,她便一丝一毫都没有碰进去。
“朕说过跟他有关系了吗?你紧张什么?”看到她微微发颤的羽睫,他微微睨了她一眼,让她觉得脸上拂过一道冷冽的眸光。
她开口解释,“我只是怕您误会。”
“你只想着怕我误会,却没想着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阿絮,你让我很失望。”
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在这一刻,再次出现危机感。
“我...”他这番话让她无从反驳。
他没说错,她确实是因为害怕他对凌暮时产生误会才没有将实情告诉他,可是除了这个,她还可以选择相信他。
偏偏,她没有选择相信他。
“朕明白了。”他放下手里的镖记,走出行云宫。这一次,没有责骂,只有失落。
上次小殿下过敏的事,还有这回凌暮时的事,宫南絮突然觉得自己从回来之后,好像就没有相信过他。
是心里潜意识这样,还是她没有寻不到他身上能让她信任的地方,她突然有些恍惚了。
第二日,东方宛云来到宫里,凌暮时回来之后她变得高兴了不少。大老远的,宫南絮都能看到她脸上的笑意。
凌暮时没有来,只有她和灵惜来了。
“小七,这段时日我在朱雀堂中闲来无事,便绣了一个荷包给你,里面放了一些安神的草药,你夜里睡觉时放在枕边,能让你早些入睡。”她将手中的荷包拿给她。
宫南絮伸手接过来,开口对她说,“小七谢过嫂嫂。”她看起来神色不太对劲。
“怎么了?心情不好?”
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东方宛云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宫南絮摇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我与皇上之间,闹了些不愉快。”她垂下眼眸,把玩手里的荷包。
“是因为凌大哥的事?”镖记的事,东方宛云知道,也多少知道一些凌暮时此时此刻与慕容暄二人之间可能产生的种种危机。
“早在上次,我不小心让小殿下误食桂花糕过敏之后,我们二人之间便这样了,不能全怪在凌大哥这件事上。这两件事不过是一个导火索,我与他之前本就存在问题。”
她抬起眼眸,看向东方宛云,“嫂嫂你知道吗?我原以为我回来之后,我们二人之间以前发生的所有事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烟消云散。可是经过这两件事之后我才发觉,原来那些事一直藏在我们心底,只要有一人提出来,两个人的矛盾便会在一瞬间激发。”
这一些,她都无从否认。
东方宛云伸出手,覆到她的手背上,“傻瓜,之前发生的事怎么可能会烟消云散,只会安安静静埋藏在心底。
就像我与凌大哥一样,我不可能忘记我爹爹是因他而死的,可是我知道他是受人命令,而这个人是大齐的君主,他无从选择。只有相互理解,才是消除疑虑的最好法子。”
她的一番苦口婆心,让宫南絮眸中的黯淡一点点散去,她点了一下头,“或许是我和殿下还没做到相互理解的那一步吧。我们二人之间,只有猜疑。”她的唇角边,现出一丝讥诮。
“别担心,日后这些猜疑会慢慢消失的。不然皇上也不会因为太过思念你而病倒了,说明他的心里还是有你的。”
她在尽力化解宫南絮和慕容暄二人之间的矛盾,看到她失落成这样,东方宛云的心里也不好受。
以前那个在漠北与他们说笑,笑得没心没肺的宫南絮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几次进宫来,她几乎没见她笑过。
她微微抿唇,“这些我都知道。”
“别怕,如今皇上不限制你的自由,你若是不高兴可以随时到朱雀堂里找我和凌大哥,万事都有我们在呢。”
东方宛云漾开唇角,露出一抹浅笑。
“好。”
宫南絮亦是笑着,开口答应下来。
东方宛云一回到朱雀堂里,凌暮时便开口问她,“皇上可有怪罪小七?”既然凌暮时知道了镖记的事,肯定也猜到了宫南絮知道这件事。
他们二人的习性,慕容暄早就摸透了。
“皇上并未怪罪她,不过她们二人之间生了嫌隙,她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她摇摇头,脸上透着心疼。
“我就知道,她回到皇上身边二人早晚会闹出不快来。”他们二人之间的嫌隙,不是用这三年时间便能尽数缓解掉的。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我听小七话里的意思,他们二人发生不快不像是只有皇上的关系,也有她的关系。”
她想了想,又开口说道,“她的话里,像是有几分责怪自己的意思。”
凌暮时微微点下头,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就像一团乱麻,有时候他也搞不清楚到底谁对谁错,可是他维护的从来都只有小七,至于慕容暄有没有错,他关心不上,他只关心宫南絮。
“凌大哥,别想那么多了,既然小七没有被皇上责怪,已然是一件好事了。”她仰起头,看到他脸上的阴郁,安慰他几声。
“你说的对。”
他这才低下头,对着她露出一抹浅笑。
陵州劫匪的事算是慢慢平息了下去,慕容暄有派兵到那里去守着,保护陵州一带百姓的安危。
那一带的民怨声渐渐弱了下去,只是旱灾一事还是要解决。
朝堂上,季中忱提议,可以开凿水渠,从蕲州引水过去。开凿水渠工程量虽然大,可却是最直接的解决法子。
不然要等到老天爷下雨,根本就没个准信。只怕还没等到老天爷降雨,陵州一带的百姓就怨声载道了。
到时候就不是赈粮饷就能解决的了,他们会觉得朝廷眼里没有他们,出了旱灾并未想出解决病根的法子。
讨论了一早上,最后大多数大臣都附议季中忱的提议,慕容暄便允了开凿水渠这个工程量浩大的法子。
他命季中忱做监管司,监督从蕲州开凿水渠到陵州的工程。
季中忱低头颔首,应承下来。
想出了解决的法子,慕容暄心里的这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走出流光殿时,他觉得如释重负。
“皇上,去小殿下那里吗?”见他的心情不错,尹兆平便开口问他一声。
他走在长长的回廊上,想了一会开口回他,“去。”这会,小殿下也下完课了。上次他在行云宫中认真背诵的那首诗,他还没听他背呢。
尹兆平微微低头,跟在他身后去了华霜殿。
小殿下确实刚从书房里上完课,宫人正领着他往华霜殿里走。在路上,碰见了慕容暄,“父皇!”他乐呵呵的,朝他跑过去。
慕容暄应了一声,弯下身子接住他,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抱着他在怀中,他掂了一下,“邺儿最近是不是长高了,父皇怎么觉得你比之前重了?”
他嘻嘻嘻笑了一声,“父皇说的没错,邺儿确是长高了。昨日先生还帮邺儿量了一下,长高了两公分呢!”
他朝慕容暄伸出两根小手指,很是得意地说道。
慕容暄听了,“噗嗤——”一笑,“不过是两公分,瞧你得意的那个样子。”他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尖。
小殿下见到他这个反应,知道他在笑话自己,当即扭了一下头,很是认真地说道:“父皇是坏蛋!两公分邺儿也是长高了呀,您怎么能笑话邺儿?!”
看到他这么认真地教训自己,慕容暄强忍住笑意,也极为认真地向他道歉:“邺儿说的没错,是父皇错了,父皇不该笑话你。”
“哼!”他没接受他的道歉,依旧扭着头,一路上都装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去到华霜殿时,宋音离见到他们父子二人这副闹别扭的样子,开口问慕容邺,“邺儿,发生何事了?”
小殿下撅着小嘴,“父皇是坏蛋,邺儿说昨日先生给我量了身高,长高了两公分后父皇便笑话邺儿。”
慕容暄放下他后,他便跑到宋音离怀里,向她告状。
宋音离听了亦是漾开唇角,慕容邺看到她眉眼间的笑意,当即不乐意了,“母后和父皇一样是坏蛋,也笑话邺儿!”
他双手垂放在两侧,身子转过一边去。方才好不容易消掉的气,此刻被宋音离一笑话,他又不乐意了。
宋音离急忙安慰他,“邺儿乖,父皇和母后都没有笑话你,是觉得邺儿长高了,在替邺儿高兴呢。”
她哄小殿下的法子到底是多一些,他听了之后当即将身子转过来,圆溜溜的双眼里带着期待,“母后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呢!”她满是坚定地点点头。
这下,他撅着的小嘴才舒展开,咧开嘴笑着。
等宫人带着他到庭院里去玩后,慕容暄走到她身旁满是欣慰地说道:“还是你的法子多,知道怎么哄他高兴。”
“小殿下时常待在离儿身边,离儿自然是知道要怎么哄他高兴。他才四岁,心智尚未成熟,大人说的话他容易较真,只要换个角度跟他说,他便能想通了。”她看着不远处蹲着身子玩耍的慕容邺,如水的眼眸里满是柔意。
慕容暄看着她,“没想到这一回,朕倒是在你这里学到一招了。”
她的唇角边上露出一抹笑意,“若是与小殿下相处久了,暄哥哥会知道,你要从离儿身上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她的话里带着几分得意。
慕容暄亦是扬起唇角,收回看向她的眸光,“你说的没错,朕要跟你学的东西确实还多得很。”
她比他要了解小殿下,这一点他不可否认。
一直待到傍晚,与他们一同用完晚膳,慕容暄才从华霜殿里离开。回到长央殿外面时,看到有一个身影站在殿外。
昏黄色的灯笼光映照在她身上,让她的身影看起来带了一层落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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