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只要能与段君墨和离,她就可以利用秋池救出凤母,然后与宫姬月一起离开大理国,去往明国暂避居住。
皇上看出她的心思,也没有强留她,她适才也将话说得很明白了,只要能放她与段君墨和离,她愿意为之效力。
“退下吧。”皇上朝她罢了罢手,重新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威严,“让皇后进来,其余人都散了吧。”
“是。”凤灵夜微微颔首,退出内室,打开门,看着屋外神情各异的人们,“皇上已经醒了,暂时无大碍,但是需要静养,除了皇后,大家都回去吧。”
皇上出了事,各位也没有了继续宴饮的心情,闻言,便走了一些,只留了几个皇族中人,依旧不放心地等在一旁。
皇太后知道皇上既然已经醒了,那便是皇上的意思,于是上前朝凤灵夜问道:“皇上确定已无大碍了?”
“皇上只是怒火攻心,导致旧疾病发,适才我已控制住了他的病情,皇太后放心吧。”凤灵夜目色平静。
皇太后闻言,这才放了心,看向凤灵夜时也没那么刺眼了,看来她能得皇上重用,总归还是有点道理的。
皇后看向各位皇子和王爷,“大家都散了,时辰也不早了,寿宴就此结束吧。”
段君墨、段懿轩和段瑞等人,这才返身离开了院子。
凤灵夜走在后面,段懿轩坐在轮椅中,自然要比普通人慢一些,因此二人自然而然地碰到了一起。
夜色里,段懿轩穿着一袭白衣,由于是参加宴席,因此要比往常要庄重一些,袖管处和领口都绣着金色花纹,就是这一点装饰,就将他衬托愈发光华耀眼。
她跟在一旁,静静地走着。
“今夜你......”
“皇上......”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保持了沉默,一时不禁哑然失笑。
他看向她,“你先说吧。”
她微微颔首,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今夜为何没有选一名太子妃,其实颜晴人不错,虽是户部尚书的嫡女,但户部尚书为人正直,相信你娶了他的女儿,便如虎添翼了。”
若是他坚持,再加上皇太后的执意安排,皇后也阻挡不了。
“皇上赏赐了你什么?”他似乎不愿谈及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她也没有勉强追问下去,既然他无意,便是有其他的安排了,“皇上赏了我一个诺言,待时机成熟以后,便让我与段君墨和离。”
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亦没有感到惊讶,神色淡然,“和离以后,你打算如何?”
“出宫,远离这一切。”她想也没有想,直接回道。
他握着扶手的手指微紧,凤眼里闪过一丝落寞,语气低沉,“那我呢?”
她微微一怔,停下脚步,抿了抿唇,“太子不是应当迎娶太子妃,然后稳固自己的地位,继续现在的生活?”
“你也这么想吗?”他抬眸对上她的眼,眸底深邃而复杂。
她有些不知所措,躲开他的目光,“难道不是吗?”
“那戴梁县树林中发生的一切,又算什么?”他目光灼灼,不再如往日那般温雅,而是带着一抹炙热。
她深吸了一口气,决绝道:“我说过,就当是一场梦,算我辜负了你。”
“不,真实发生的又怎会是梦?”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他却毫无察觉,只觉有些东西在悄然流逝,而他不得不这么紧握着,“灵儿,不要离开我,好吗?”
她手指微动,想要挣脱,却仿佛感到一种无力感,“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追求,我们注定只有短暂的邂逅,没有长久的相随。”
“你在生气?”他有些忧伤,一双眼看透了她的心,“因为太子妃一事,所以你决定与我就此了断?”
凤灵夜自诩自己是一个果断决绝的人,可在这段感情面前,她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割舍,很想清醒地告诉他,他们不可能,可实际行动却又在给他机会。
见她犹豫不语,他轻轻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眉头紧锁,“太子妃之位,从前是空的,现在是空的,以后也会为你而空,我的妻只有一个。”
凤灵夜心底一软,眼眶微红。
“你不必与七哥拔刀相向,一切由我来做,你只需好好活下去,等着我掌控一切。”他带着一丝紧迫和害怕,紧紧抱着她,“我要成为天下的主,护你,爱你,绝不让人欺负你,无论你是对是错,我都相信你,永远与你站在一起,灵儿,你能信我一次吗?”
她将头紧紧埋在他怀中,眼尾微湿,鼻间到处都是他清冽而熟悉的龙涎香,温暖和安稳。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要求过她什么,她更没有利用过他,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他们都曾怀有不轨之心,然而最终,谁也没有踏出那一步。
他说得对,她之所以厌倦了朝堂,厌倦了皇族,只因她看透了一切,除了自己的阿姐和娘,她不信任任何人能够带给自己幸福。
她不敢赌,她已经是孑然一身了,她害怕输得尸骨无存,更不想再到另一个战王府,和另一个庄南烟争斗。
“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庞,看着她面具下犹豫而挣扎的双眸,黯哑的嗓子甚至带着一丝哀求,“灵儿,不要拒绝我好吗?”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半响,终于抵不过心里的那个声音,默默颔首答应了。
时光未老,就让她再任性一次吧。
夜凉如水,一轮皓月当空,静静地照在长廊中的二人身上,美好而宁静。
殊不知长廊尽头,一名宫婢悄悄地躲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而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长廊这头,凤灵夜起了身,与他一道出了宫。
这还是段懿轩第一次如此感性,对她说了这么多话。
经过皇太后的指婚,似乎让二人不敢言说的心思更清晰了,也让那根深埋心底的种子更加坚定了。
出了皇宫,恰好碰到颜晴和贾茹,二人结伴而行。
贾茹一看,顿时一脸暧昧地朝着颜晴笑了,开着玩笑道:“幸好适才皇后阻拦了,否则咱们就成棒打鸳鸯的棒槌了。”
段懿轩仔细一看,原来是被指婚的二人,遂礼貌地笑了笑。
颜晴轻轻拍一下她的脑袋瓜,“快别打扰人家了。”
说着,她拉着贾茹匆匆给段懿轩和凤灵夜行了一个礼,“太子殿下、凤医士慢走,我们这就告辞了。”
贾茹还想说些什么,硬被颜晴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拉着走远了。
看着二人欢脱活泼的身影,凤灵夜无言一笑。
段懿轩看了她一眼,语气温润而无奈,“在我面前,你可以如她们一样随意。”
“既然你嫌我老成,喜欢活泼的,明日我就可以替你转达给皇后。”凤灵夜漫不经心地说着。
段懿轩微微蹙眉,“不可胡来。”
凤灵夜噗嗤一声笑了,“逗你呢。”
出宫以后,段懿轩便将她送到王府门口,然后折返回了太子府。
秋枫苑,桃夭、凤锦绣和宫姬月都等候在家里,见她终于平安回来了,顿时才安了心。
“适才刑部来了好多人,说是调查寿礼一事,兰香阁里的奴才都被抓走了。”凤锦绣担忧地看了看她,“二妹,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笑道:“阿姐,放心吧,我没事。”
桃夭跟着走了过来,“那送子观音真的送出去了?”
“已经送出去了,因为皇太后不待见我,所以也懒得看我的礼物,不过兰香阁里出了奸细,她一定会彻查,尤其是会怀疑你,但那送子观音已经到了皇太后的手里,想必她会打消这个疑虑。”凤灵夜说道。
桃夭听完,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晚上都在提心吊胆,好在出事的人不是秋枫苑,“可是绿荷已经被抓进了天牢。”
“你且放心,绿荷如今与你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为了保全自己,也不会将你供出去。”凤灵夜宽慰道。
桃夭点了点头,见时辰也不早了,于是下去准备热水为她洗漱。
凤灵夜和宫姬月一起进屋,“你猜我今晚看到谁了?”
“秋池?”宫姬月微微挑眉。
她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被端妃送到皇太后身边了,一切顺利的话,可以慢慢组建自己的势力了。”
“他是我们最后的王牌,必须用在刀刃上,一旦你拿到和离圣旨,我就秘密传信给他,让他立刻带着凤母离开佛光寺。”宫姬月同样也期待着这一日的到来,带着她一起,远离这一切。
凤灵夜心中微顿了一下,回想起段懿轩说过的话,一时有些黯然,“你也累了,早点下去休息吧。”
他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以为是寿宴上劳累了,便不再打扰她,退出了屋子。
这几日,许是忙着处理庄南烟的事,也许是凤灵夜那一晚真的伤透了他的心,段君墨都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两个人虽同住一屋檐之下,却仿佛如陌生人一般,就算进宫遇见了,一个也只是例行行礼,一个也只是例行回礼。
这天清晨,段懿轩下了早朝,就被一名内侍领到了乾明宫。
皇后孕肚已经很明显,她穿着一身宽松的暗褐色宽袍,坐在软榻上,富贵而雍容,手里拿着一缕针线,似乎在缝制小孩儿的贴身衣物。
“母后。”他轻轻唤了一声,而后将轮椅推到了她身边,看着她手里的衣物款式,好像是一位小公主。
皇后没有停止手里的针线活,依旧细细缝制着,“轩儿,你答应母后的事,可做到了?”
他不明所以,“母后所说为何事?”
“你如今的心,可还在你自己身上?”皇后抬眸,目色深沉。
他指尖一顿,继而从容一笑,“自然是在的。”
“寿宴那一夜,你与凤灵夜在长廊的事,幸好是被我乾明宫的宫婢看见了,若是被别人,甚至是你父皇的人看见了,你又如何交代?”皇后放下手中的针线,语气微重,“凤灵夜,你不必再与之来往了。”
“是。”他没有反抗,亦没有解释,只轻轻地回了一个字,令皇后感到意外,一时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决绝,她遂叹了一口气,“凤灵夜那丫头,本宫我也喜欢,可喜欢归喜欢,她终究只是你父亲一枚棋子,等到用尽时,可抛,可弃,与我们终将成为不同的人。”
“母后之言,儿臣定会铭记于心。”他态度温和谦卑,仿佛总能让人感到顺心。
皇后见他如此,也没有再严厉警告,只语重心长地说道:“皇上不喜皇子们权势过人,所以母后才迟迟没有为你册立太子妃,他提拔重视你,也只是想让你能抗衡七皇子,倘若让他知晓你对凤灵夜有情,到时候谁先成为弃子,尚且还说不准。”
“儿臣知晓,让母后担心了。”他温温润润地回了一句,永远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情绪和感情。
“这阵子你就与凤灵夜暂且保持距离,退下吧。”皇后见自己目的也已达到,便让贴身内侍将他送出了乾明宫。
小夜子推着他走出宫门,他看着巍峨而壮丽的皇城,清澈的凤眸如深潭一般。
看来,所有的计划都需要提前了。
刑部天牢。
这一次,庄南烟似乎陷入了麻烦当中,因为她在这牢房中已经住了有小半月了,段君墨依然没能将她解救出来。
那句谶言,彻底踩到了皇帝的底线,几乎要了她的命,说什么也要彻查到底。
加之刑部已被段懿轩控制,仿佛是为了给凤灵夜报仇,无论段君墨如何做什么,他都以案件太过庞大,需要搜集许多人证和物证,一拖再拖,不予审讯。
段君墨虽气怒,但也隐忍了下来,如今庄南烟与他处于下风,来硬的,只会激怒皇上,来软的,段懿轩又根本不吃这一套,只得默默地等待着。
这一天夜里,凤灵夜让桃夭做好了一篮子的菜,带着桃夭一起来了刑部天牢。
这刑部尚书就是贾茹的父亲,虽然没有出去打过仗,但还是有识人的眼光,知道凤灵夜是皇上的人,二话没说就直接为她敞开了大门。
来到庄南烟的牢门前,狱卒遵照吩咐,将牢门的铁锁打开了,然后退了下去。
昏暗的天牢中,关押庄南烟的牢房恰巧就是关押凤灵夜的那一间,只是这一次环境就没那么好了。
由于居住的时间有点长,地上的干草都潮湿了,甚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被子还是那床薄被,只是在这愈发寒冷的天气里,更加不顶用了。
这十多天下来,段君墨本人都无法进来,更别说给一些补给了。
杂乱潮湿的地牢里,光线依旧那么微弱奢侈,庄南烟蓬头垢面地抱着薄被,瑟缩在角落,听到开锁声,还以为是段君墨,张口就唤了一句,“王爷......”
“这刑部如今成了太子的,王爷自然是进不来了,所以托我来看看妹妹。”凤灵夜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时,熟悉的一幕出现了。
狱卒端来一个小桌子,接着,桃夭就开始将食盒里的美味佳肴一一摆在了上面,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很快充斥了整个牢房。
凤灵夜坐到干草编织的草垫上,一边倒酒,一边撕下盘子里的一块鸡腿,然后放到了对面的空碗里,“妹妹想必早已饥肠辘辘了,快些下来吃吧。”
“凤灵夜,你想做什么?”庄南烟不但没有领情,反而恶狠狠地瞪着她。
凤灵夜笑了笑,从容地为自己倒下一杯清酒,“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记得当初我还在这牢房中时,妹妹就为我置办了这一桌盛宴,如今妹妹落难,做姐姐的怎么也要来看看妹妹才的。”
“凤灵夜,你休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了,我不稀罕你的这些东西,你赶紧给我端走!”庄南烟似乎耐性全无,一点也没有凤灵夜当初的淡然。
“妹妹可是担心我下了毒?”凤灵夜抬眸,微微挑眉,庄南烟仿佛被看穿心思,目光一怔,紧接着就见凤灵夜不知又从哪里抓来一只小白鼠,直接将一小块鸡肉到了它嘴里。
小白鼠一见是肉,立马伸出小爪子啃了起来,凤灵夜放开它,它赶紧抱着鸡肉逃走了,安然无恙。
“如今你可放心了?”凤灵夜朝着她嫣然一笑,执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庄南烟见她吃相优雅,就像在自家小院一般闲散自在,不禁咽了咽口水,“凤灵夜,你诡计多端,我不会相信你的!”
凤灵夜失笑,一语双关,“当初瑶妹妹临死前,我也为她送过一次饭,可惜却不是吃下我的饭菜死的。”
庄南烟心中一冷,她的意思是难道自己也要命丧黄泉了吗?
“所以,妹妹不必提防着我,更应该注意自己的亲人才是,有时候她们会为了让妹妹好死,好心才会在饭菜里下毒。”说罢,她又为自己夹了一块红烧肉,“如妹妹所知,我凤灵夜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怎会让妹妹好死?”
“我要见王爷!”她瞪着眼叫道。
凤灵夜忽然看向她,“你可有桃花簪?”
提及桃花簪,庄南烟顿时脸色一变,仿佛如一场噩梦般,身子立时就条件反射地往后退缩。
“看你头上空空如也,想必是身无分文,我从不做赔本的交易。”凤灵夜笑着拒绝了。
庄南烟紧紧握着拳头,很想报自己右眼之仇,可她如今饿了好几天,身子早已没了力气,就算是平时,她也不是凤灵夜的对手,否则那一天也不会遭到她突然的暗算。
凤灵夜带的饭菜都是荤腥的,对饿了好几日的人来说更是致命的诱惑和折磨,偏偏她还吃得特别香,如同在做美食一般,一边品尝,一边解说。
庄南烟干脆闭着眼不看她。
这时,凤灵夜放下碗筷,站了起来,看向缩在角落的庄南烟,忽然说道:“妹妹的眼睛如何了,可要让姐姐为你看看?”
庄南烟身子一震,猛地睁开眼,“你想做什么?”
只见凤灵夜双手撑着石床,一点一点靠近她,她则不断往后挪着身子,直至被逼到墙脚,嗓子发颤,“凤灵夜,你若让我双眼失明,王爷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妹妹莫要害怕,”凤灵夜的面具下发出一声轻笑,接着,她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竟露出了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庞,“我只是想告诉妹妹一个好消息,我这脸已经恢复如初了。”
只见她脸上从前那道狰狞的疤痕,已然消失不见,甚至看不出一点痕迹,就像是重新换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庄南烟看着她的脸,双眼忽然瞪大,震惊而骇然,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凤灵夜笑颜如花,重新戴上面具,“有一种手术,叫做植皮,还有一种手术,叫做换眼,妹妹不懂医,自然不知道。”
无视庄南烟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她站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饭菜,“本来是陪妹妹吃的,谁知妹妹却不领情,如今却剩下这残羹冷炙了,下回我再来看你吧。”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牢房,身形洒脱而悠然。
桃夭提着空食盒,快步跟了上去。
庄南烟瞪着她的背影,忽然捂着右眼发泄似的尖叫了一声,面部因为极度愤怒而变得十分扭曲,一只眼阴冷而黑沉。
这一边,二人刚出刑部大牢,就是在前方遇到了一个人。
桃夭一看,立刻自觉地退到了远处。
凤灵夜站着没动,直至他走到了自己面前,剑眉紧锁,“你进去了?”
他与她已有大半月没有说话了,想不到再次交谈,却是为了庄南烟。
“如王爷所见。”她抬起双眸,淡淡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仿佛有些不自然,微不可查地移开了目光,“她......好吗?”
“比我在地牢时好。”她语气轻松,仿佛说的不是自己,想起什么,她又说道,“她似乎很想见你,可惜我没有这个权力放王爷进去。”
他袖中的双手缓缓收紧,“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你要怨,就怨......”
“知道为何她会在这刑部天牢里吗?”她语气淡漠,眸色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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