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曲元晋清冷的声音溢出，曲清歌才明白也才相信，原来她的大哥并不傻，他只是真的拿她当家人。

　　“我……我来看看你母亲。”曲远桥站在月洞门处，双手相缠交织放下衣袖之中，他原本是想直接溜到正院里去，却突然被早退尖的曲元晋发现，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母亲不想看到你！”曲元晋继续道，不留丝毫情面。

　　“你……你母亲还没说话了，就轮得到你来开口！”曲远桥抬眼看到站在一旁悠哉悠哉的曲清歌，她就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立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对于他的到来，他们都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他心里涌上一层大大的不悦，就算他与玉氏之间出了一些问题，可他也还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他们这样就是对他不敬，不孝。

　　曲清歌看他目光扫过来，才淡淡的屈膝，同时也拉过曲元晋：“大哥的病刚刚治好，怕是没有认出父亲，还请父亲多多包涵，不要跟生病的大哥一般见识。”

　　“你……你们兄妹……兄妹这是要气死为父！”曲远桥气得捂住胸口，这些日子他就没有一件事情顺过的。

　　“相信父亲大气，不会与大哥一般见识！”曲清歌继续堵他的话。

　　曲远桥扭过头去，看着身旁这一子一女。

　　他们男的清俊，长得牛高马大，女的绝美，一身清丽，但不管怎么看，身上都流着玉氏的影子。

　　这般看着他们，他无端端的竟然生不起气来了。

　　冷冷瞪了二人一眼，转过身去，又想朝正厅而去。

　　“我母亲有客人，还请父亲在偏厅坐着稍等片刻。”曲清歌扬声叫住他。

　　顶着他女儿的身份，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他若是不听话，一头撞进去，冲撞了玉国公府的贵客，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儿。

　　“客人？”曲远桥没有像往日那般莽撞，而是回过身来仔细凝视着曲元晋。

　　“是谁？”

　　曲清歌看他打量的是兄长，便没有说话，况且对于那位贵客的身份，她只是猜测，并不怎么肯定。

　　可曲元晋看似憨实，此时却也不开口，只低头撸着自己衣袖上的金线玩儿。

　　曲远桥被这兄妹俩闹得顿时没有了脾气，与他们两人一人站了一个角，成三足鼎立之势。

　　“你们日日都往这里跑，不是为父说你们，孝顺外祖父、外祖母不是什么坏事儿，只是家中祖母是不是也要去看护一番？”

　　曲远桥倒背着手，端着父亲的架子训着比他还高出小半个头的曲元晋。

　　曲元晋埋着头听着，不知道是不会回答还是不想回答，总之一直没开口，曲清歌瞧着这气氛都快僵死了，连忙甜甜一笑：“父亲说的是，我与大哥早有此想法，只是怕祖母不高兴见到我们，才会一直迟迟未起行，若是祖母乐意见到我们，不用父亲说，我们自己也会去的！”

　　正说着她抬眼便看到了两个身影从花园子里走来。

　　穿一身宝蓝镶紫晶长裙，身段窈窕的人自然是她的母亲玉氏，而那个穿着一身束腰宽边金腰带，玄色锦衣的中年男子却是许久未曾见过的乾元帝。

　　曲清歌心头一惊，连忙想去挡，却见曲远桥也已经看到了。

　　而且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想也不想上前大声见礼：“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大的唯恐乾元帝听不到

　　对于曲远桥突然出现在玉国公府，乾元帝略有些吃惊，不过他是皇帝，经历万千之事，心里不管怎么样，面上却是一直端方严肃，浓目上挑，威仪万千。

　　“曲大人所为何来？”低沉稳重的声音缓缓传来。

　　曲清歌拉了一把曲元晋，匆匆跪下行礼。

　　礼只行了一半，却被乾元帝止住了。

　　“现下是在宫外，又是你们外祖家，不必多礼！”

　　闻言，曲远桥揉了揉他有些酸疼的膝盖。

　　这话说得，分明就是厚此薄彼。

　　他刚刚行礼下跪的时候，乾元帝却并未说这些话了，摆明了就是故意拿身份压他。

　　可知道又怎么样，他还真能把皇帝陛下怎么着吗？

　　只能幽怨地看着站在乾元帝身旁，笑得温婉动人的玉氏。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这个模样的玉氏真是美丽极了，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姣好的容颜，光滑的肌肤，根本看不出她的年龄，也丝毫让人瞧不出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她这般美，还如二十多年前一般。

　　可是他呢？

　　似乎已经提前进入了中年男人的臃肿和油腻。

　　他流连花街，他见艳心喜，他……

　　他原来做了那么多令人讨厌的事儿。

　　“行了，看来曲大人最近反省的也还不错，明儿个上朝，就去工部报到，兵部员外郎朕瞧着很适合你！”

　　“皇……皇上！”曲远桥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听到了皇上的话。

　　皇上这是……这是在升他的官吗？

　　他轻轻弹着手指算了算，他现在是从五品，兵部员外郎可是正五品，他升官了，虽然只升了半级，可是……

　　可是他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升过官了，这是旱季逢甘露，意外之喜呀！

　　“父亲，快谢恩呀！”曲清歌本不想理他，可见他傻成一团，便好心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提醒着。

　　“谢主隆恩。”曲远桥如梦初醒，连忙再次跪下。

　　这次他跪得实诚，膝盖发出“砰”的一声，很响。

　　不过，他兴奋到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痛。

　　看着他的表现，曲清歌心里有些郁郁的，终究还是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不过也正如乾元帝所说，他在上次刘皇后折磨母亲一事上，做的事情，还算有几分良心。

　　况且这是乾元帝下的命令，她纵有几分心思又怎么敢当众说出来呢？

　　乾元帝又看向梁玦和曲清歌，给了他们二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们好样的，希望以后也不要让朕失望哪！”

　　曲清歌眨眼睛，没有意会。

　　梁玦却是郑而重之的点了点头。

　　“曲卿，日后行事，当谨慎则谨慎，不可人云亦云，当有自己的坚持！”乾元帝临走时突然莫名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是场中除了曲远桥，谁也没有听懂。

　　因为以前的他官职实在是太小太小，小到在朝堂之中根本就不有他发挥的地方，所以就算他想要人云亦云也没有地方去呀。

　　不过曲远桥却心知肚明，心里涌上阵阵感慨，即感动又羞愧。

　　乾元帝些话针对的并不是朝堂之事，而是说的他与玉氏二人之间的事情。

　　他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虽然相谈甚欢，可彼此间的距离倒是真的很远，况且，玉氏入他曲家门这么久，除了脾气直爽些，也一直规矩本分，当初的事情，也许是他错了，否则面前之人，他乃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存在，他在他面前根本无需解释。

　　甚至，现在他冒着名声不要，将玉氏弄进宫里，他也阻止不了。

　　“家和万事兴，齐家治国平天下，曲卿当以此为镜！”

　　“微臣遵命！”曲远桥羞愧的低下头去。

　　皇上这是生怕他听不懂吗？所以还特地又多说了一句。

　　乾元帝登上马车，回头看着一身素雅长裙立在人群中的玉氏。

　　曾经在相遇之前，他们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说过话了，因为玉氏怕给他惹麻烦，也不愿让自己选择的夫君受人非议，可她越这是这样护着他，他就越是感到不快，就越是想要

　　在他们中做些什么。

　　因而便一直不停的打压他们，打压到曲远桥二十年呆在从五品的小官职上从示挪过窝。

　　现下，与玉氏把话说开了，心里反而是畅快了。

　　他分析，他大约是老了，所以行事不如年轻时候那般就只知道冲动莽撞，任由性子随便去干。

　　目送锦车离去，曲远桥回过身来看着玉氏，声音沉重：

　　“对不起，阿然，从前是我……是我不对，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求你能不能看在咱们一双孩子的份上，原谅我一回，以后我再也不会胡来。”

　　“这样的话，你二十多年前便在说，你大约自己都忘了吧！”可他说出来的话，竟然竟然都是相通的。

　　那么到时候他犯起错儿来，估计也是一样的顺畅。

　　“是吗？我……我以后真的不会了！”曲远桥一张嘴是很灵巧的，可此时他不占理，一时之间也是豁了嘴，嗫嚅着半晌没曾说全。

　　“以前答应你的是我没有做到，但凡此时说到的，我日后必定做到，毕竟，我不会再给机会给他，让他再来……”曲远桥越说越觉得这节奏不太对，因为玉氏的脸已经黑沉如锅底了。

　　“我……阿然别生气，如今刘姨娘已经去了，绾姨娘也没了……”曲远桥趁着玉氏还没有反驳之前，连忙开口，想要补救，可越说越觉得还是不对。

　　“原来你是嫌你的那些通房小妾都死了，身边没人了，所以想到我了，那你听好了，赶紧着把你的这些想法收起来。不要拿这些话到我这里找骂，还有，若是你找不到合适的小妾，自己尽管去花楼里面挑，那里面的人都是扬州瘦马那儿挑来的，什么都会，包你用过谁也想不起！”

　　“阿然！”曲远桥一怔，只唤了她一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给她带来的伤害竟然如此之深。

　　“从前……是我不对，最后给我一次机会，孩子都这么大了，清歌眼瞅着已经是王妃，元晋也快要娶媳妇。”

　　“你放心，我没有你也能行，保管替元晋娶好既漂亮又贤惠，识大体的妻子。”

　　“可是我没有你不行，阿然！”不等她的话，曲远桥便径直答了。

　　玉氏却不为所动，脸上神情连一丝变化都没有，就只是挥挥手皱着眉头道：“你先回去吧，今儿个累了，不想多说话！”

　　曲远桥还想再说什么，身边的春雪已经前来请他走了。

　　他一步三回头，终究渐行渐远，待走到门口，很快就拐弯时，他再度回过头来，却见原先站着玉氏的地方早就已经没有人了。

　　她对于他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在乎他。

　　心里无端荡起一抹抑郁，和浓得化不开的后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国公府的内院里，看到花园子里都空了，一个人影跳出来：“他们都走了，哎呀，快累死我了，我躲得好辛苦呀！”

　　阿暖看着曲清歌拍着胸脯笑着吐舌头。

　　曲清歌笑着拉着她的手：“你躲什么呀，你不是连皇宫都敢闯的吗？”

　　“我……我当时……当时也是心急如焚，并没有想那么多，可是出来之后夫人告诉我，我的长相与你们大梁人有些不同，所以……那样做很冒险！”阿暖深邃的眼窝窜起一串冰蓝的眸光，看得曲清歌同样身为女子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的确如此，当时皇后娘娘看着你的眼神，你可还记得？”曲清歌今日来玉国公府，除了来看望两老夫妇和玉氏、兄长以外，其实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想来提醒一番阿暖。

　　“我……我没注意，你不知道，你们那皇后长得好凶呀，没有我姆娘长得好看！”

　　“呃……”曲清歌竟无言以对，因为她也是那样觉得的。

　　刘皇后眼神犀利，眉头又画得很挑，再加上她尖牙利嘴，句句话说得都不让人，因而整个人就显得十分凶悍，不讨人喜欢也是有的。

　　“对了，我可以出去玩儿吗？我来大梁这么久，都还没有出去逛过！”

　　“暂时可不可以不要去！”曲清歌试探着。

　　阿暖睁大眼眸，闪了闪：“为……为什么？”

　　“你且看！”曲清歌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轻轻叹息一声。

　　原本她并不想拿出来的，毕竟阿暖这么可爱，她也希望她能够过得开心，可是如果现在她都不告诉她的话，她就会有危险。

　　阿暖只瞧了一眼，便整个人呆住了，略厚的樱唇轻轻吧嗒一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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