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桑晚记得，当年她嫁给兰逸尘不久，赵太妃送给她一个平安符，并且让她日夜戴着，洗澡都不要摘下。她便依言，一直戴着那个平安符。可几年过去了，她却始终不曾怀孕。当时她还以为是因为生宝儿的时候损坏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了。

　　直到后来她与兰逸尘外出，遇到了神医，神医发现了她身体里的端倪，开始为她调养。那个时候，她还戴着那枚平安符。药吃下去好好坏坏，总也不见好，就连神医都觉的这十分异常。直到后来，平安符被她不小心弄丢了，她的身子才被调养好，也顺利地再次怀上了身孕。

　　顾桑晚一直都没怀疑过那枚平安符有问题，因为那是当年的赵太妃送给她的。赵太妃是兰逸尘的生母，她怎么可能会不想要自己的亲孙儿？

　　她万万没想到，原来那枚平安符，并不是当年的赵太妃亲手求来的，而是周欣儿经手的。

　　“是你在平安符里下了药？”顾桑晚再次逼问。

　　“是我”，周欣儿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她知道自己进退无路了，接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那时，你的第一个孩子死了，如果你再也生不出第二个孩子，你觉的，你的王妃之位还能坐稳吗？”周欣儿看着她笑，笑的冰冷又狠厉。

　　“那平安符里装的，根本就不是保你平安的东西，而是西红花、麝香、桃仁、莪术，和三棱磨成的粉末，你只要一直戴在身上，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怀孕。”周欣儿又说道。

　　她当年就是利用赵太妃对她的信任，以及顾桑晚对赵太妃的信任，才成功地使了这一计，也的确让顾桑晚数年没能有孕。

　　“姐姐”，周欣儿又喊了她一声，“你说你的运气怎就这么好？你怎就一直被上天怜顾？你不但又怀上了身孕，而且你的第一个孩子也没死，还回来做了皇上。”

　　她凄厉地笑着，愤怒和仇恨在她的脸上错综交缠，使得她的表情看上去狰狞十分。

　　“你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这么多，为何我拼尽了全力还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周欣儿嘶喊着质问。

　　顾桑晚苦笑，什么叫她什么都没做？她九死一生，几次命悬一线的时候，周欣儿又在做什么？

　　“所以我告诉自己”，周欣儿继而说道，“绝对不能心慈手软，我要把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点一点地从你手中夺过来。等到我做了王妃，我成了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我就可以站在高处，让众人敬仰，我就可以把以前那些欺我辱我瞧不起我的人全都踩在脚下！”

　　“给你喝的五谷粥里面，是我故意放了薏苡仁。我想让你死，想让你一尸两命！那个叫青儿的婢女，只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可你怎就还是没死？你不但没死，还生下了孩子。”周欣儿咬牙，牙缝里透出愤恨。

　　顾桑晚生下了那个小丫头，儿女双全，太皇太后也高兴了，可她却更加举步维艰。

　　“我用花溪公主的事来离间你和王爷，让你怨恨他，激你离开，你为什么就不走？啊？你怎就不走？”

　　顾桑晚始终没说话，但看着她的目光却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双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

　　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全是她做的。她不但要害她，还要害她的孩子！

　　“好不容易，你坠落悬崖，生死不明。”周欣儿又接着道，“好啊，真好啊，我的心愿总管要达成了，我谋划的一切，也眼看着就要成功了。那天，我娘听人说你可能被人给救了，你可能没死，她还想要去找你。你说我会不会让她去？”

　　周欣儿轻声一笑，又接着说道：“我自然不会让她去，不但不让她去，我还买了杀手让他去杀你！我就是要让死！让你回不来！永远都回不来！”

　　周欣儿歇斯底里，疯狂地大声喊着。

　　此刻，她心里只有仇恨，再无其他。

　　再后来的事，顾桑晚就知道了。

　　“所以你又威逼恐吓梁氏，让她制造出我已经死了假象，骗过了太皇太后和王爷。”顾桑晚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没错”周欣儿回道，“只有让他们相信你已经死了，王爷才会对你死心，太皇太后也才会让我顶替了你的位子。”

　　顾桑晚轻声笑，这一切，她算计的可真是好，天衣无缝。唯一的不完美之处，就是她这个本就该死的人，竟然又活着回来了。

　　她回来了，便势必要让作恶之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顾桑晚定了定心神，忽而喊道：“小兰，去隔壁把太皇太后请出来吧。”

　　周欣儿心头一懵，又听见门边站着的一个婢女答应了一声“是”，随后出去了。

　　那个婢女，恰恰就是先前每天夜里都来给她送东西的小兰。

　　“太皇太后刚刚还说呢，让我赶紧放了你回去。不知道现在，她还会不会再这么说。”顾桑晚唇边溢出一抹轻蔑的笑。

　　“是你！”周欣儿一双眼睛赤红着，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对，是我。”顾桑晚也大大方方地承认。

　　小兰就是她派去的，全都是按照她的吩咐行事。周欣儿给小兰的那块令牌，并没有转交到太皇太后的手上，现在还好好地在顾桑晚那里放着。

　　顾桑晚就是要让她崩溃，让她亲自说出这些年来谋害她的事实，让太皇太后亲耳听到。

　　太皇太后从来就没有要放弃周欣儿的意思，一切都是骗她的。

　　现在，太皇太后知道了真相，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我杀了你！”周欣儿咬牙切齿，赤红着双目，发疯一样地向着顾桑晚扑了过去。

　　反正她也活不成了，还不如拉着她一起死。

　　顾桑晚完全没料到周欣儿会忽然向她扑过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一时间愣在了当下。

　　周欣儿已经近在眼前，顾桑晚以为自己肯定挣脱不了了。然而就在此刻，她忽然被一股大力拉到了一旁。

　　幸好兰逸尘回来的及时，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顾桑晚险险避开，周欣儿却扑了个空。

　　顾桑晚本来就是站在门口，她这样一闪开，周欣儿便直直地朝着门柱飞去。

　　顾桑晚心中大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眼前这惨烈的情景。

　　“咚”一声巨响，周欣儿连喊叫都没喊出来，便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殷红的鲜血从她的额上汩汩涌出，霎时间便染红了她的衣襟，以及她身下的地面。

　　太皇太后从隔壁过来，看到眼前场景，心中惊骇，双眼一闭便晕了过去。

　　周欣儿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外面的蓝天，在她耳边，一切喧嚣都归于沉寂。

　　死了，也好，她这失败又匆匆的一辈子，早点结束了也好。希望下辈子，她能有个好出身，不要再被人瞧不起，不要再被人辱骂践踏。

　　双眸轻轻地合上，她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这个世界彻底作别。

　　顾桑晚藏在兰逸尘的怀里，等她转眼去看的时候，周欣儿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在这一刻，仿佛也归于了沉寂。

　　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爱恨情仇、贪嗔执念，也都了结了……

　　可她又觉的悲伤，觉的怅惘，觉的怅然若失……

　　这样的结果，她先前从来都没有预见过。

　　早知道会这样，她当初就不会带周欣儿离家，也不会和她再有任何交叠。

　　“走吧。”兰逸尘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顾桑晚没有回应，被他牵着手，离开了。

　　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持续了一小会儿，直到花花到了她跟前要抱抱，她这才回过神来。

　　顾桑晚面染笑意，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膝头。

　　“妈妈你怎么了？”花花都觉出她不对劲。

　　顾桑晚笑着摇摇头：“没事，妈妈喜欢你。”

　　她说着这话，在孩子柔嫩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花花被逗她逗的咯咯笑，又拿出自己的小玩意来和她一起玩。

　　顾桑晚长舒了一口气。

　　雨过天晴，她的心，也晴了。

　　兰逸尘让人把周欣儿送去了她家里，交给了她爹娘。

　　二人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没显得多么惊讶。杨氏因为害怕自己也被怪罪，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个女儿活着的时候，承蒙太皇太后看重，给家里带来了不少大好处。如今她死了，好处也没了，着实可惜。

　　太皇太后见到周欣儿死的情景，当场就晕了过去。在王府休息了好大一会儿，这才醒转了过来。

　　顾桑晚正在和花花一起玩，听说她醒了，便转而向兰逸尘说道：“我们去看看吧。”

　　兰逸尘回应一声，抱起了花花，走在前面。

　　太皇太后神情凄怆，见到顾桑晚，更显得不自然。

　　她现在也明白了当时顾桑晚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如今，也不用再放周欣儿出来了。

　　氛围凝重，谁也没说话。

　　沉寂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这才看向顾桑晚，问道：“那个平安符，你可还戴着？”

　　“生花花之前弄丢了，就一直没戴。”顾桑晚看着她回道。

　　太皇太后不禁点头，连说了两遍：“那就好，那就好。”

　　她万万没想到，这些年来，周欣儿一直将她蒙在鼓里，一直都在骗她、利用她。

　　她为此气愤万千，可周欣儿现在已经死了，留在她心里的，只有对顾桑晚的愧疚。

　　因她的无心之失，她亏欠了她太多太多。

　　更因为她的一叶障目，好几次差点害死了她，也差点害死了她的亲孙女儿。

　　当时顾桑晚误食薏苡仁突然早产，大人和孩子都差点没了。后来查明此事和周欣儿有关联，她还护着她。还有好几次，明明就是周欣儿做错了事，她也还护着她，为她辩解。再到后来，她甚至想让兰逸尘丢开顾桑晚娶了她。如果这件事真的成了，那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太皇太后心里满满的悔恨和愧疚，可如今档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花从兰逸尘怀抱里挣脱了下来，走到了她跟前，与她说道：“祖母，妈妈昨天做的糕糕可好吃了，你和我一起去吃吧。”

　　太皇太后看着眼前粉雕玉琢般的孩子，见她那张小脸上带着明媚如阳光般的笑，便也向她笑了笑，点了点头，被她牵着手，走了出去。

　　太皇太后是正午时分回去的，顾桑晚听说，她回去以后就让人在偏殿造了个佛堂，从此日日吃斋诵经，虔心礼佛。

　　周氏得知事情有了分晓，那颗一直为顾桑晚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这日一大早，顾桑晚还没起身，就听说宝儿来了。

　　她匆忙起来，心中担忧万分。

　　“宝儿这个时候过来，莫非出了什么大事。”她一边穿衣，一边自言自语。

　　兰逸尘今日天还没亮就出去了，这会儿宝儿又来了，顾桑晚越发放心不下。

　　她急急匆匆地穿了衣裳，才走出房门，就看见宝儿正站在门口等着她。

　　顾桑晚蹲下身子，才要问他怎么了，却被他给抢了先。

　　宝儿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和她分享一个好消息一样，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开口说道：“妈妈，我为你报仇了。”

　　顾桑晚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白千浔死了。”宝儿又激动兴奋地说道。

　　顾桑晚还是没反应过来。

　　“你不高兴吗？”宝儿看向她问，那张稚嫩的小脸上仍然带着笑意。

　　顾桑晚回过了神来，一把将他拥入了怀里，顿时泣不成声。

　　“高兴，妈妈高兴！”她紧紧地抱着他，宛若抱着这世间最让她难以割舍的珍宝。

　　宝儿听她说高兴，那张小脸上，笑容越发绽放。

　　他总算为妈妈报了仇，为她做了一件事。

　　顾桑晚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也哭了好一会儿，这才松开。

　　此刻，她能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什么叫做母子连心。

　　她的孩子因她的仇恨而仇恨，因她的欢喜而欢喜。

　　他帮她报了仇，一大清早，迫不及待地就来告诉她。只是这份心，就足以让顾桑晚欣喜若狂。

　　宝儿还有其他事要处理，所以只在这里和顾桑晚一起吃完了早饭，就回宫去了。

　　他才走，顾桑晚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消散。

　　兰逸尘回来以后，见顾桑晚似乎有心事，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顾桑晚转而看向他：“宝儿说他杀了白千浔。”

　　“嗯”。兰逸尘回应。

　　“你知道了？”顾桑晚追问。

　　兰逸尘又“嗯”了一声。

　　“月都被攻下了，摄政王率众投降，答应臣服我云国，并每年上交岁贡。”兰逸尘又说道。

　　顾桑晚心中明了，原来这场战争结束了，结局和当初兰逸尘预料的一样。

　　那白千浔呢？

　　兰逸尘又接着说：“月国降服的消息才刚刚传出来，白千浔就露面了。他想去刺杀宝儿，结果没成功。”

　　刺杀没成功，反而被宝儿给杀了。

　　“他要去刺杀宝儿？”顾桑晚惊讶。

　　兰逸尘点了点头。

　　顾桑晚心有余悸，还好宝儿没事。

　　她先前还在为宝儿杀了白千浔而忧虑，觉的宝儿还那么小，就为了给她报仇而杀人，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但此刻再一听白千浔竟然去刺杀宝儿，她心里的顾虑瞬间被打消了。

　　还好宝儿杀了白千浔，还好死的是白千浔，要不然——

　　顾桑晚不敢想象。

　　兰逸尘明白她心中的忧虑，便说道：“他不单单是为你报仇，也是在为他自己报仇。”

　　顾桑晚起初不解，但仔细一想，就明白了。

　　宝儿从出生之日起，就被白千浔带走，被他养了数年。白千浔虽然没有伤害他，却日日都在折磨凌辱着他幼小的心。

　　白千浔的存在，对于宝儿来说，就是一片触摸不到边际的阴影，即便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不能容忍这片阴影的存在。

　　所以，他才会在自己有了实力以后，立即发兵攻打月国，并毫不犹豫地杀了白千浔。

　　顾桑晚明白了，难怪她早上见到宝儿的时候，他笑的那么畅意，那么明媚。那是因为，他突破了压抑折磨他多年的桎梏，使得他的心得以涅槃重生。

　　只为这一点，顾桑晚便打消了所有的顾虑，并为宝儿感到欣慰。

　　在宝儿和白千浔之间，她会毫不迟疑地选择自己的孩子。

　　“何况，他是君王。”兰逸尘又说道。

　　他是君王，就得有杀伐果断、睥睨天下的气势。

　　顾桑晚听闻此言，却瞪着他：“那他也是我儿子。”

　　说完这话，她重重地擦过他的身子走到了床边，像是在生气。

　　兰逸尘也跟了过去。

　　顾桑晚背对着他站在床边，兰逸尘站在她身后才要哄她，却忽然见她一个闪身，将他扑倒在了床上。

　　兰逸尘见她满面得逞的笑，便也笑看着她。

　　“想做什么？”他幽深的双眸凝望着她，优雅的声音里充满蛊惑。

　　“再生个孩子。”顾桑晚说着，就开始扯他雪白的衣袍。

　　“不生了。”兰逸尘却拒绝了她。

　　顾桑晚不依：“是我把你扑倒的，所以你要听我的。”

　　兰逸尘再度微笑，要不是他刻意为之，她能扑的倒他？

　　待她扯开了他的衣袍，他便一个翻身，将她压到了身下。

　　不生孩子，并不耽误做其他事。

　　月明星稀，温情满室。

　　……

　　犹记那年阳春三月，香风逐浪，吹落杏花满头。

　　他缓带轻衣，从杨柳堆烟处翩然走来。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种距离，让她即便追寻千年也无法企及，那她愿意与他紧握双手，再不分离。

　　任凭四季更迭，周而复始。他们永远都是彼此，最长情的期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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