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是昌荣的好日子，这半个月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匈奴可汗去世，诸子争权内乱；孟达带着婧和还有那二十个美少年回了蛮国；并州郡尉携子进京退职。

　　王嬷嬷给我拿了件女装过来，浅蓝色的天香绢上衣，深蓝色的雨丝锦底裙，裙边绣满了白花，一根浅蓝色的绸带系在腰间，配上香囊玉佩，铜镜里的我，身姿婀娜，柳腰纤纤。

　　王嬷嬷一边给我梳头一边说道：“公主是越长越标致了，若不是有了驸马爷，只怕向皇上求娶的人要多成什么样子呢。”

　　我有些害羞：“嬷嬷就会打趣我，就我这脾气性子，只怕除了云欢没人敢打我的主意呢。”

　　王嬷嬷被我逗得一乐，说起云欢：“听闻驸马爷立了许多战功，等他回来，皇上定要好好赏赐呢。”

　　赏赐？金银珠宝我是不稀罕，云欢也不会稀罕，若真是要赏，就让他好好的陪着我多好，说不定来年我们就有孩子了呢，想到这里，我突然就想他了。

　　距大婚的吉时还早，我也不愿去的太早，待在屋里把云欢送回来的信一封封看过去，越看越想他，也不知道他是瘦了还是胖了，以前白白嫩嫩清清秀秀的，去边关风吹日晒了这么久，估计是黑了。

　　王嬷嬷看时辰差不多了，提醒我该出门了，我把书信收好，慢悠悠的晃着去。昌荣的没有进宫，而是从自己的公主府被颜玉清接去颜府，颜顾还特意赶回来喝自己儿子的喜酒呢。

　　热闹了一天，夜色浓如磨，新人入了洞房，宾客尽散，颜顾与我还在喝酒，独子成婚，他高兴，而我却满是惆怅。

　　“丫头，长安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受委屈了。”

　　“我都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委屈。”

　　颜顾灌了口酒悠悠说道：“当年，太祖还在时候，太子已立，诸王安分，大顺国力蒸蒸日上，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可惜后来武将拥兵作乱，太子被派去平乱立功，本是稳操胜券，却因奸人怂恿而误了良机，平乱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太子也被诛杀，虽然最后平定了乱军，但东宫无主，诸位皇子之间开始明争暗斗，用尽手段，耍尽心机，最后，先帝借元妃母家势力入住东宫，登基后论功行赏，对先皇后的母家大加奖赏，致使朝政渐渐落入外戚之手，不仅如此，还将往日相争的兄弟都赶尽杀绝，外戚干政，大顺国力山河日下，先皇后多次生子皆是年少夭亡，最后，自己也命陨归天，先帝子嗣被先皇后残害殆尽，只剩下皇太后所出的皇上和宁王，当时，宁王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但皇上独宠的沈妃却多年无所出，皇上已经二十七岁了，膝下一无所出，所以先帝属意宁王承继大统。”

　　“那为何又传给皇上了呢？”

　　颜顾笑道：“那个时候，皇后娘娘以家人子的身份入宫，先帝和皇太后看她温娴纯良，大方端庄很是满意，就赐给皇上为妾，一年后你出世了，当时的太祝断言，大顺迎来了一位中兴之主，为此事，先帝还找了最好的相士为你相面，相士只说了四个字；龙生凤胎。就因为这四个字，先帝把皇位给了皇上，皇后娘娘扶为正妃，你幼时是养在先帝和皇太后面前的，皇上和皇后娘娘鲜少能见到你，直到后来先帝驾崩，你才被皇后娘娘接到身边。”

　　这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的记忆里的确有两位老人教我念书写字的印象，只是特别的模糊，不怎么想的起来，自我清清楚楚的记得事情开始，就只有母后永远温柔的笑意和明帝淡漠的眼神。

　　“那皇上与我不亲近，看来也是因为在我幼时不见面的原因了，只是龙生凤胎这话也太不着调了，怎么还会有人信啊。”

　　颜顾笑道：“这样的话，的确太玄乎了，但先帝信了，只是。”

　　他欲言又止，我却明白了：“只是谁知真假，当时皇上和宁王相争激烈，只怕是皇上利用了我的出世，买通太祝和相士并不是什么难事。”

　　颜顾笑叹了一口气：“不过你的确对得起那四个字，生在帝王家，生而为男不如生而为女，只是可惜，自你出世起就被那四个字绑牢，再也挣脱不掉，这条路太过艰险，男子尚且不能承受其中的沉重，你身为女子，艰险更甚。”

　　“老将军，你说我做这些值得吗？我有时特别迷茫，不知道自己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有的时候又特别的清楚，我害怕那个位置，又向往那个位置，多说高处不胜寒，我怕有一天，我真成了孤家寡人。”

　　颜顾扶着桌子站起来：“丫头，你要记得，身在帝王家，只有权利才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武器，永远不要让人操纵自己的命运。”

　　“那老将军相信我吗？”

　　这话我问的特别不自信，却又有一股子底气，不知何时我已经认定了那个位置会是我的。

　　颜顾转过来看着我，眼神特别坚定：“信，相比起皇上和其他公主，或许你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合适的。”

　　合适？合适坐上那个位置吗？我突然笑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在颜顾的目光下，跌跌撞撞的离开。大街上已经没多少人了，韩集带着侍卫不紧不慢的跟着我，我晃来晃去的走不稳，却死活不让他们扶我。

　　一夜酣眠，我醒的时候时辰刚好，王嬷嬷把床帐掀起来：“公主睡得可好？”

　　我眼睛还有些酸涩，十分疲惫的揉着，“嬷嬷，我昨晚又梦见云欢了。”

　　王嬷嬷笑道：“日思夜想日思夜想，公主是太想念驸马爷了，才会夜夜梦到呢。”

　　小狐狸把我的玛瑙簪子叼过来围着我跳来跳去，我摸摸它的脑袋：“你是想让我睹物思人呐。”

　　小丫鬟在外面说道：“公主，四公主来了。”

　　温娴？她怎么会来？还真是稀奇。等我收拾好到前厅的时候，温娴正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水仙干站着。

　　“进去坐吧。”

　　自经历了那天晚上的事后，温娴整个人都变了，要么安安静静，要么疯癫痴狂，可见那天晚上的事对她的刺激有多么大，也不知她今日来是做什么。

　　“并州郡尉的三公子林志文向我做赋表意，我要嫁给他。”她说的很平淡，语气没有半分起伏，也没有半分欣喜，如同木偶一般没有生气。

　　“林志文？你与他不过见了一面，你确定要嫁？”

　　温娴笑的很是惨然：“我还有选择吗？失了清白的女子，谁家会娶，即便贵为公主，一样惹人厌弃。”

　　她这话不假，大顺礼法森严，婚前失节的确不是件光彩的事。“林志文是贪图你的美貌还是你的身份，对你是否真心，你可知道？切莫因为一时糊涂误了终生。”

　　“真心？我从不信真心二字，他为了我的美貌和身份娶我，我为了保住清誉嫁他，本就是各取所需。”

　　“并州郡尉已经告老还乡，林志文无功名在身，父皇不会答应的。”

　　“所以我来找你。”

　　看她的模样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多说无益，“我尽力，你不要后悔。”

　　温娴走了之后，王嬷嬷替我发愁：“平时害起人来半点不曾手软，一有事各个来找，公主怎么还应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嬷嬷，替我换衣吧，我该进宫和皇上喝杯茶了。”

　　我说的轻松，但这杯茶还真不是好喝的，明帝看我不顺眼已经很久了，我还在中秋节的宫宴上当着蛮国使臣的面让他失了脸面，不用想都知道对我不会有好脸色，但我还是要带着笑脸凑上去。

　　虽然中秋已过，但秋老虎却丝毫不客气，到处充斥着闷热之感，明帝在水心亭躲凉，舒舒服服的躺在藤椅上，四五个宫女手持香风团扇围着他打扇，我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蛮国送来的美人在池边喂鱼。

　　几个小美人玩得高兴，一声娇滴滴的皇上把我骨头都叫酥了，明帝心情不错，慢悠悠的说道：“昌荣刚刚成婚，颜玉清递了折子请求带兵出征，你觉得此事如何？”

　　“边关战事说不上紧急，他们还是新婚，只怕分离难。”

　　明帝点点头：“朕，也是这么个意思，你和云欢也是新婚，不满一月他就出征，的确不好。”

　　我倒了桂花酒递过去：“父皇，今日，温娴来找儿臣了。”

　　明帝一脸享受的闭着眼：“自中秋节后，温娴似乎与往常不同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温娴说，他与并州郡尉的三公子有了情意，又不敢向父皇明说，就磨着我进宫和父皇坦言。”

　　明帝轻敲藤椅的手指一顿，慢慢睁开眼睛：“若是朕记得不错，并州郡尉来长安才十天。”

　　“儿臣问过温娴，也劝她仔细思量，不要一时冲动，可她似乎铁了心。”

　　明帝不说话，那几个喂鱼的没美人也不敢说话了，凉亭内只有明帝轻敲藤椅的声音，元庆小心看了看我，又小心看了看明帝，眼珠子提溜提溜的转。

　　过了许久，明帝拿起桂花酒慢悠悠的喝下去：“准了。”

　　这么爽快？还真不是明帝一向的作风。“父皇，林志文没有功名，并州郡尉也是来告老还乡的，是否给他一官半职？也好让温娴嫁的体面。”

　　明帝把酒杯递过来，我赶忙倒上酒，明帝回味了半刻才说道：“林志文是老来子，林谦为官也没有差错，就给林志文一个并州县丞的头衔吧。”

　　并州县丞？我犹豫了半刻问道：“父皇的意思，是让温娴随林志文去并州？”

　　明帝站起来，慢慢走出去，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我能够听得清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儿臣遵旨。”

　　明帝赐婚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林谦一家能傍上皇家，高兴的不知所云，热热闹闹的筹备了婚事来。

　　梁文墨说道：“你怎么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这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自然有，不仅让温娴离开了长安，还能得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梁文墨叹了口气：“唉，那个林志文不但游手好闲，还是色胚子，尽做些混账事，温娴公主嫁过去，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情景。”

　　“我问过她，她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多说，她总归是大顺的公主，林志文再怎么胡闹，也不敢欺负她。”

　　“天高皇帝远，你不会不知道吧？并州离长安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而且林谦的正妻可是出了门的母夜叉，我可不觉得温娴公主会得到好果子。”

　　“温娴，不是个善茬。”

　　我自小看着她长大，她是个什么性子我还是很清楚的，从她扳倒成贵妃的事就知道，温娴有的是手段，论隐忍，只怕我也得甘拜下风。

　　梁文墨突然说道：“现在德庆公主已经倒了，你还不打算动汝阳公主吗？”

　　我看着他，一时想不起忘了什么事，梁文墨提醒道：“汝阳公主买通太仓丞烧毁国库冤枉给德庆公主的事。”

　　哦，记起来了，“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论阴狠，汝阳比德庆有过之而无不及，明帝现在又特别抬举她，我不能养虎为患，等温娴的事结束后，是该对付对付汝阳了。”

　　“那昌荣公主你打算怎么办？她现在可是又多了颜玉清这个助力，不容小觑。”

　　我也很疑惑：“自德庆出事后，昌荣对我的表现的确很奇怪，我也搞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她最近也没什么把柄落在我手上，还是先等等吧。”

　　梁文墨也同意，站起来拍拍衣裳：“你有打算就好，现在德庆公主和温娴公主算是退出了，昌荣公主按兵不动，汝阳公主果断狠辣，最激烈的时候怕是就要开始了。”

　　我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当心的。”

　　“那就好。”

　　温娴的婚事很热闹，但林志文的官职毕竟太小，再怎么热闹也比上我和昌荣，大婚后不到五天，林谦就要带着儿子儿媳回并州老家了。

　　十月的天气有些微凉，我和昌荣还有汝阳到城门口相送，林谦颤颤巍巍的和我们见礼后就躲马车上去了，留下嬉皮笑脸的林志文和一脸淡漠的温娴和我们说话。

　　颜玉清该是看不惯林志文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话也带着几分教训的味道：“你已经成亲了，也不可再胡闹，县丞虽是小官，责任确是不轻的，不可马虎了。”

　　林志文嬉皮笑脸的应道：“谢二姐夫提醒。”

　　温娴朝我一拜，轻声说道：“多谢。”

　　看她这幅模样，我有些后悔去求明帝赐婚了，林志文这幅样子，怎么可能靠得住。“父皇说了，并州与定州相邻，若是受委屈了，就去定州找宁王叔。”

　　温娴抬眼看看我，眼中满是疑惑，我面无异色的点点头，温娴眼睛一转，似乎明白了，也轻轻点点头，她该是知道明帝的意思了，只是我却觉得心寒，为了监视宁王的一举一动，把自己的女儿送去虎口，会有几个父亲做得出来。

　　林志文有些不高兴了：“大姐是怕我欺负了温娴吗？”

　　“怎么？妹妹远嫁，娘家人多交代几句都不行吗？”

　　昌荣就不乐意过多废话了：“一切保重吧。”

　　汝阳冷漠随意的说道：“四姐多多保重。”

　　林志文抱抱拳，转身就走，温娴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长安城，这才由真月扶着往马车去，林志文只顾自己上马车，连扶都不曾扶她一下，这样的小事都不会做，还能期待温娴日后会过什么好日子。

　　我也要回去了，刚走没几步，昌荣叫住我：“大姐，玉清后天就要去晋州，你可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大姐夫的？”

　　“若是见到云欢，让他保重就好。”

　　颜玉清点点头：“大姐放心吧，这话我一定带到。”

　　回到府里，我把给云欢做的衣服拿出来，这可是我花了一个多月才做出来的，也不知道他穿上合不合适。

　　王嬷嬷问我：“公主怎不顺路让二驸马给驸马爷带去？”

　　“人心难测，给他的东西，还是小心些好，回头让韩集找人送过去吧。”

　　“哎，好。”

　　我在陶瓷盆里丢了一颗雨花石，“今日十月初九，还有一个月左右，他就回来了。”

　　念叨着云欢回来的日子过得特别慢，当真是一日三秋，我眼巴巴的等着云欢来信，却等来了梁文墨。

　　大老远他就喊着过来：“千昭，楚国出事了，楚昭临登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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