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蒙蒙的光才显现,秋实从厨房那边走了出来,恰好看到在院子里坐着的人。
“庵姑。”秋实走近说道。
“你去歇歇罢,里头我会看着。”庵姑抬起眼来,眸中的疲倦之色很快散去。
“不妨碍的话,我也在这儿坐一会儿。”秋实说着就在另一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庵姑是在担心那位公子?”秋实问道。
“倒也说不上是担心,”庵姑说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些犹豫吗?”
秋实扭过头来:“庵姑看起来也不像是后悔了。”
“倒是不后悔,”庵姑笑道,“这份人情怎么说都是要还的,如今还了也倒轻松。”
说着说着,庵姑又沉默了。
“只是不知这样做是否是对的,让那个人醒来,兴许会引发一场大乱也说不定。”秋实看向庵姑,将后者思虑的事说了出来。
庵姑惊愕:“你……”
“他的长相,很容易辨认。”秋实道出了原委。
“是吗,”庵姑垂下眼帘柔柔笑了,“是吗。”
“在我看来,救死扶伤并无过错,更何况,他并没有错。”
“是啊,他没有错,怀璧其罪,却非本意啊……”
此时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动静,庵姑和秋实对视了一眼,立即跑了过去。
门一开,便看到了本应躺在床榻之上的那人已经靠坐在了床背上,正因门口这边的响动而呆呆的看了过来。
他醒了——
玄玉走进屋里的时候,那人就坐在床榻边看着,双眸里虽无看到陌生人的恐惧,却也分明是认不得的神情。
“你还记得我吗?”玄玉盯着眼前人的眼睛,问道。
羲和风络站在一侧,并未言语,只抱着手站在那儿,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玄玉。
坐在床榻上的人看了看羲和风络,接着摇了摇头。
“别怕,孤在这儿,没人能伤害你。”羲和风络柔声回应。
玄玉冷冷的看了羲和风络一眼。
“你有什么赶紧问,问完快滚。”羲和风络重新看向玄玉的视线又生冷了起来。
“你当真记不得我了?”玄玉扭头看向那人,再次问道。
见对方还是想不起来,玄玉走近了半步:“你该不会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罢?洛明知。”
听到这个名字,坐在床榻上的人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羲和风络的气势登时更强的朝玄玉扑了过来。
玄玉淡淡的将视线往羲和风络身上瞥了一眼:“你就好好的站在那儿,别打岔。”
“你是洛明知这件事,该不会也忘了罢?”
然而坐在床榻上的人却突然抬起了头来,视线坚定的看向玄玉:“不,我不是洛明知,我是洛明鲤。”
而此时正在厨房里调制药汤的庵姑,却突然叹息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
“我想恐怕是和那场战事有关,”秋实在一旁搭把手,“或许是他亲眼看到了兄长的死,亲耳听到了兄长的遗言托付,这才将自己跟兄长弄混了。”
“这么一来,事情就更为棘手了,”庵姑搅动着大锅里的汤药,“本依着他那张跟洛明鲤有个六七分相似的脸,我就觉着不妥,这一回竟自己生生的错认自己的身份,这下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是啊,要说全无记忆还好,偏偏是这种记得前事的人,才更为头疼,”秋实说道,“他一定会回到大顺,还必定要见到皇上。”
“这可断然是不能够让他如愿的,”庵姑放下勺子,叹气道,“羲和风络会怎么做呢?”
屋子里,玄玉在听到洛明知那句自称是洛明鲤的话后,转头问羲和风络:“你就这么放任不管?”
“你若没别的事就请走罢。”羲和风络看了玄玉一眼,但很快就将视线移到了另一侧。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件事的棘手。
当洛明知醒来时,羲和风络就发现了这个异样,但相比于洛明知沉睡了这么多年毫无反应的状态来说,羲和风络对眼下的情形已然非常满意了。
既然醒了过来,记忆混乱的事容后再慢慢的调理也无妨。
看着羲和风络并未吃惊的反应,玄玉也将他的心思猜了个大概。
“洛明鲤吗,”玄玉盯着洛明知的眼睛,“你既然醒过来了,想要做些什么事,大可说出来,兴许我能替你去办。”
“我要回京城,”洛明知定定的看向玄玉,眸光里一片坚定,“你做得到吗?”
“不可——”羲和风络在一旁立即说道。
然而洛明知的眼睛只坚定的落在玄玉的脸上:“你做得到吗?”
玄玉勾唇一笑:“我做得到。”
院子里,天色大亮。
“孤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你若敢鲁莽行动,孤可不会顾及你的性命。”羲和风络跟着玄玉出了来。
“数月前你手下留情,就应该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玄玉回身看着羲和风络笑道。
“咱们彼此都知根知底的,再这么藏着掖着也没意思,洛明知必须要回到京城,这你应该也很清楚,”玄玉说道,“你这番来大顺也并不急着走罢,普天之下也只有此时的京城是最为安全的,你带着他在京城里,自然无人能动得了他。”
“可你要带他去见皇上,不是么?”羲和风络说道,“洛明鲤的事孤也并非不知道,孤决计是不能让他见到皇上的。”
“他是洛明知,不是洛明鲤。”玄玉笑着转过头去,看着大亮的天色说道。
“可他眼下自认为是洛明鲤。”
“自认为,”玄玉轻轻的呢喃了一声,朝羲和风络看了一眼,“你难得看不出来?他的自认为。”
“阿福姐姐——”一个小脑袋在院门那儿探头探脑。
“怎么,不上街去玩耍来我这儿来了?”阿福笑着从屋里蹦跶出来,将院门打开来。
“我娘让我来带阿福姐姐到咱们那儿去一趟。”清奇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阿福说道。
经过了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已经将阿福归纳到自己人一列了,平日里见着阿福也不再胆怯,会露出原本的样子来。
“好啊。”阿福笑道。
一到厨房,阿福就发现厨房院里多了好些人。
“这都是在等我?”阿福大咧咧的往里走了进去,夸张的指了指自己笑道。
“可不是,”其中一个眼熟的厨娘冲着阿福就抬手猛示意她过去,“快到这儿来我看看——”
阿福看着她手里的缎子,再看旁边的几位厨娘手里的东西,更是纳闷了:“这都是在做什么?都盯着我做什么?”
“不盯着你盯着谁,”那位平日里总给阿福偷偷开小灶做好吃的厨娘在一旁笑道,“这没几日就要成亲了,可不得置办起来?我们瞧着你这半点不挂心的模样,自然是知道什么都没弄,可成亲可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你姑娘家家的不着急,我们这些做长辈也不能跟着不管罢,你家里远,左右都是进咱们府里的门,就交给我们办罢。”
阿福听到这个,心里才回过味来,成亲的日子是在这两日没错了,虽说这事她一开始还想着找到玄玉想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可自从那日和洛明空谈过后,她已经默认了这件事。
梦姬这两日也没来找她茬,想必是在忙着这事也说不准。
“发什么愣?这就要成亲了,你说说你置办了什么?”一旁一个厨娘伸手过来抓着阿福摇晃了一把。
“没,”阿福反应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还要置办什么?就走个过场,日子也还是这么过,别花费那些行头——”
阿福这话引来一片埋怨声:“你这姑娘家家的在说什么呢——”
知道这是众人的一片好意,阿福也就不再推辞,看着大家因这事有了话题,聚在一块儿说说笑笑的忙活,倒也不是不好。
就遂了她们的心意罢。
只是想到那日和洛明空的对话,阿福心底暗暗的替接下来的事做了打算。
此时,灵雪正领着玄瑶玄锦风风火火的往凤栖宮去。
“不错,本宫也觉得是该来了。”灵雪几人一进门,洛书良便说道。
“姐姐,胡闹也要有个分寸是不是?”灵雪一开口,怒气便不可抑止的伴着话语倾泻出来。
“妹妹不妨坐下来,慢慢说?”
灵雪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才按捺住自己的怒意,坐到了一侧:“这婚事,我不同意!”
“怎么个不同意法?”洛书良面色柔和,抱着怀里的手炉问道。
“四公主的婚事,姐姐是随意乱点的罢?你可曾问过她的想法?”灵雪率先将玄锦的事推到了前头。
“那么锦儿,你对这婚事,可有不满?”洛书良看向玄锦,问道。
玄锦始终低垂着头,看着地毯一言不发。
她今日也是被灵雪拖来此地的,婚事的事她也听说过,但对于她即将要嫁去遥远的南边,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家族里的公子,她虽吃惊,但也没到反抗的程度。
洛书良不会让她好过的,这她知道,但对于能将她放到远离京城的地方,这一点她倒是意外的觉得满意。
无所谓对方是谁,就凭她公主的身份,便无人敢让她不舒服。
离开了洛书良的眼皮子底下,她要做些什么小动作,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也难以管制她了。
就算她不能嫁给她爱慕之人,邢少连。
“你看,四公主分明是能忍受的。”洛书良看着沉默的玄锦,笑着下了定论。
“瑶儿的婚事,妹妹怎么说都是她的母妃,姐姐怎可一声不吭的就给她配了驸马,还将旨意下传到了礼部筹备,这太荒唐了!”见玄锦正出神,灵雪也不好去呵斥,眼下也顾不得其他,她想要说的是玄瑶的婚事。
“三公主对婚事不满?这可是京城里最有潜质的公子,难道还配不上三公主?”洛书良看着灵雪说道。
“姐姐,这陈家公子自打出生便到南边养病,一去几乎二十年,此番回来也鲜少出现在人前,见过的谁人不知道陈公子身子羸弱,前些时候还又病倒了,姐姐将瑶儿许配给一个这样的人,不知道是何居心呢!”
“本宫以为妹妹最看重的是地位呢,”洛书良轻轻抚摸了下手炉,“陈首辅的公子可是陈家的独苗,此番京考又名列三甲,无论家世样貌,都跟三公主很是匹配了,这往后三公主进了陈家,可是说一不二的,没成想妹妹竟不满意了。”
“妹妹可不求这人的功名利禄虚浮外表,他头一个应是个健全的人罢!这门亲事,妹妹决然不会同意!”
洛书良朝玄瑶看了一眼。
对方只静静的坐在一侧,依旧是一副端庄有礼之态。
“既然妹妹不同意,那就说说,哪位公子才入了三公主的眼啊?”洛书良看着玄瑶,柔声说道。
不出意外,玄瑶的眉眼轻轻的眨巴了一下。
是有心上人的模样。
“在我看来,如若要选,就选邢家的长子,邢少连。”灵雪的声音铿锵有力的响了起来。
这个名字让坐在一侧的玄锦背上一僵,差些没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是他,竟然是他!
玄锦猛然抬眼朝玄瑶脸上看过去,只见对方的面上一红,那娇羞之态立现。
玄锦心下登时一片死灰。
本以为自己无缘,也无妨,可眼下听到自己的姐妹竟然能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更何况,明明都是公主的身份,为何玄瑶可以,她就不行?
玄锦又想起了那几日,因拜托了玄少昊得以在兵部里接近邢少连的日子。
他并不常在兵部待着,至少在她在兵部那几日,他都只是每日上午在兵部待半个时辰,便要出去办事。
她也没敢在他眼前多晃,怕被认出来后赶回去。
邢少连的脾气在兵部里很是出名,这是在她待在兵部那几日里,听里头的官员说的。
对待犯错的人,他一向是不会心慈手软,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算来那几日,她也只是日日去给他倒来热茶,擦拭他的桌案,替换笔洗里的水,还有挂在一侧的备用私服,替他洗了一回。
明明跟玄少昊说过定要在这几日让邢少连对她刮目相看,但事到临头,她却生了怯意,只每日里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便觉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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