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公子,这边走。”
伙计在一旁给阿福引着上台的路,阿福脚下轻移,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台上两侧火烛闪烁,照得她满眼生辉。
往台下一看,那些男子热切的目光,让她在心底小叹一口气。
“三生公子,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一道声音从阿福擦身而过的人中传了来,她闻声而转头看去,只看到一双汪着水雾的眼睛,正朝她盈盈的笑着。
这是谁?
看着陌生的脸,阿福心里强自镇定了几分,朝那人微微的点了点头,便越过他继续走上了台。
她只知道,三生告诉她,表演的内容让她自己定。
脚下的木板坚实又可靠,阿福走着,看着。
她的目光落到了台上的一张琴桌上。
看来,先弹奏上几曲来捋捋思路罢。
随即,阿福便示意琴桌后头的人让开,她便坐到了琴桌后头。
台下的人见她这般动作,一时惊诧。
都说三生公子尤善舞,怎今日坐到了琴桌之后?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
连台边青袍阁的公子们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奇怪啊,三生公子可从未拂过琴,今日这是闹的哪儿一出?
当乐声从阿福的指尖倾泻下来,大堂里的嘈杂声音都安静了。
只因这一曲出来,竟无人能辨别,这到底是何曲目。
台子边上,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男子问身边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妈妈可是回来了?”
“未曾。”汉子的目光始终跟在阿福身上,此时听到问话也只是摇头。
“你怎么看?”
汉子沉吟了片刻:“暂且看看。”
汉子的眼睛眯了眯,对台上正专注弹奏着的阿福的身影,产生了些似曾相识之感。
“你是说——羲和的人?”洛明空皱眉说道,“他们可不会诚心和我们合作,你可别忘了两国的仇恨。”
“仇恨在国家大义面前,有时会是次要的。”洛鸿逸说道。
她认为,羲和的人眼下就要抵达京城,这恰恰好就是天赐良机。
“不可,”洛明空还是反对,“就算我等放下仇恨,但那可是羲和风络,想打他的主意,可没那么容易。”
“但只有他,才是眼下天赐的人选。”洛鸿逸说道。
洛明空想了想:“看似是再合适不过,能将怒火牵引到羲和,可你想过没有,若是他日羲和和乌那联手,咱们可是前后受敌。”
“这倒是,”洛鸿逸点头,“谁也说不准日后梦姬会不会移情别恋,看来还是要在玄修然身上下功夫。”
“不容易,”洛明空站起身来,“大皇子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我们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这么说,这就是机会了,”洛鸿逸也站起身来,看着洛明空惊喜的说道,“我有个大胆的打算!”
今夜的月色分外的亮眼,京城上空分明亮澈不少。
“说罢,你发现了什么?”
玄九思带着三生到了青袍阁里一处僻静的屋顶上。
“为何这般问。”三生轻轻的站在了瓦上,看向了远方。
“你啊,”玄九思也朝远处看去,“可还要待在这个地方?”
京城里也只有几道大街灯火簇拥,方圆十里开外,便是一片漆黑了。
“不然我还能去哪儿?”三生轻轻的呢喃了一句,眉眼间生了恍惚的光。
“你当真不打算回去了?”玄九思问道。
“回去,”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话,三生随即轻轻的笑了出声,“你当真希望我回去?”
眉眼往玄九思看了过来,柔美得不像话。
“不如去西北罢。”玄九思转过脸来,在几步之外认真的看着三生说道。
三生只看着玄九思的眼神,半晌,才移开了视线。
西北,西北啊。
“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何事。”三生垂下了眼。
“这么多年,足够了,”玄九思上前一步,“三生,你该离开他了。”
“九思,莫要再说了。”三生打断了玄九思还要继续往下说的话。
他的心因玄九思的话生了涟漪,更泛了疼。
见三生这般,玄九思也暂且不再提此事。
他今日来可是有正事要找三生。
“我想知道田秋实的事。”玄九思看着三生,认真的说道。
果然,听到田秋实的名字,三生看向玄九思的眼神都变了。
“你怎么觉得我会知道?”三生冷冷的看着玄九思。
“详细的说,是田秋实身后的家世,”玄九思并未惧怕三生这样的目光,“想必,没有人比你更了解。”
三生对冬亲王一家,可是了若指掌。
不然,当年那一战,冬亲王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玄九思的神色明明白白,三生也不再掩饰。
一开始,他就知道玄九思会找上门来。
“你想知道当年的事,”三生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这么多年了,你当真还不说?”玄九思料定三生会拒绝,接着说道,“她如今已经来到了京城,你还不说,待到铸成大错,你又该如何偿还?”
“我说了,你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三生冷笑一声,背着手往前迈了一步,“你我都知道,这不可能。”
那一年,他才是孩童的年纪。
他的爹爹,是龙伯国最骁勇善战的将军。
那时龙伯和大顺打仗,爹爹数年不曾归家,他跟着娘亲到军营里去探望爹爹,请示了上头后容许在军营后方的一个前沿小镇上居住了下来。
闲暇时,他便跟着一位爹爹派来保护他的大哥哥在镇上游玩。
一日,镇上人多,前头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抓刺客”,带着他的大哥哥就跟他走散了,汹涌的人潮推挤着他,惊吓过度后才发现自己已然只身一人。
四周都是陌生的街市,他认不得路,但也没有哭。
爹爹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独自顺着街道一侧走去,但始终不曾看到熟悉的那片地方。
身上揣着一个钱袋,他偷偷的拿了几个铜钱出来买了几个包子,走到一处看起来面善的卖吃食的摊子后头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边吃边想着之后的事。
这时那摊子上的一个食客朝他走了过来,是个面上挂着温和的笑的妇人。
她蹲在了他面前,柔声的询问。
不知为何,一向警惕于人的他,竟在那时侯觉得那妇人是可信之人,将自己的名字和家里的住址告知了她,之后跟着她看她一路打听,将她带到了在镇上的家中。
他还记得,家门旁有一棵歪枣树,那妇人就是在那里笑看着他走进家门。
然而再见时,那妇人已然成了一具尸体。
“你可知道,如若我当初没有告诉爹爹,那个人身上带了一块金牌,金牌上还有冬亲王的字样,爹爹就不会抓住她,冬亲王也不会以身换命,最终夫妻双双惨死。”三生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完了这句话。
若不是他多嘴,将那妇人的面貌描述下来,爹爹又怎会知道冬亲王妃竟然在龙伯地界的镇上?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恩人,那个有些温暖人心的笑容的妇人。
“三生,事已至此,这么多年你也偿还够了,你不该再被他束缚,”玄九思长叹一声,说道,“他已经走火入魔了你难道不知道?”
那个恶魔,就是抓着三生的良心,让他始终活在这份罪孽之下。
“他就算走火入魔,我依然会跟随,这是我亏欠他的。”三生说道,眉眼里俱是坚定。
风起,三生脸上的红纱被轻轻的吹动,眨眼间,露出了三生一截雪白的下巴来。
然而在那雪白的下巴之下,一道狰狞的刀痕也随之露了出来。
玄九思移开了视线。
“你口口声声的说亏欠,你到底又亏欠了他什么?”玄九思说道,“当年的事,是你的错?当年的战争,是你引起的?当年的战局,你根本无力挽回!”
话说到这份上,虽以压制了音量,可玄九思的怒气已然压制不住。
这个榆木脑袋当真是执拗得很。
数十年如一日啊!
“可秘密是我泄露的,冬亲王一家,是我害死的。”三生咬着牙,悲愤的说道。
多少年来,每每他都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回眸看到的血色河流,上边漂浮的不知名尸首,让他自觉罪孽深重。
清醒之后,冬亲王妃那张失去血色的脸,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从未遗忘。
“三生,你不要被他再继续利用了,”玄九思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他们只是借着冬亲王的名义,在做着别的事,你一味的纠缠过去,又能如何?”
眼前的男子虽红纱遮面,然而露在外面的眉眼里染上的哀痛已然让人分外的痛心。
“九思,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啊。
看到三生这般痛苦的脸,玄九思犹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一件自己前不久才得知的事情。
“那么,有件事我想告诉你,”玄九思说道,“兴许你听了不会信,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冬亲王和冬亲王妃死于那场战役,这你我都知道,可你不知道的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唯一幸存的女儿,田秋实,却并不知道她的母妃已经死了,”玄九思看着三生,目光坚定,“他派了人去照顾秋实,以冬亲王妃的名号,你想想,他这样蒙骗冬亲王的孩子,到底是想做什么。”
三生的目光如锐利的刀剑般看向了玄九思。
“在我看来,这里头有阴谋,”玄九思继续说道,“他为何要这样欺骗秋实?为何要让她以为自己和夜熙宫是一脉?你想想,你如今为他这般死心踏地,兴许最后会是替他除掉了冬亲王唯一的孩子也说不——”
“不可能!”三生打断了玄九思的话,“不可能……”
“是不是真的,你大可自己去调查看看,”玄九思也不逼他,“秋实的娘亲目前下落不明行踪不定,我想以你的本事,说不定能找到她的踪迹。”
说完,玄九思往旁走了两步,又一件事浮上心头。
“你追随他那么多年,可曾知道你爹娘如何了?”玄九思问道。
“什么意思?”三生还未从冬亲王妃这件事上想明白来,又突然听到玄九思提起自己的爹娘,一下有些懵。
自从他离开龙伯后,他便再也未曾和家里联系过。
此时玄九思这般说,难不成是家里出事了?
玄九思叹了一声:“你去西北看看罢。”
“什么意思。”三生意识到事情不对,朝玄九思走近了两步,问道。
“当年你爹娘是做错了,但这些年他们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报应,”玄九思说道,“你应该去西北看看他们如今的样子,看看你所谓的亏欠,所谓的偿还,到底是不是你自私的想要良心安稳,而让他操纵了你,也毁掉了许多人的一生。”
“什么意思!”三生上前一步,抓住了玄九思的衣袖。
他爹娘怎么会在西北——
他爹娘应是在龙伯啊!
“想知道什么意思,你随我去西北罢,”玄九思侧头看向三生,“你爹你娘,他们还在等着你。”
“他们在西北,”三生摇头,有些不可置信,看着玄九思的脸,目光满是深究,“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儿,在大顺啊。”玄九思眉头轻皱,伸手在三生的肩头轻拂了一下,面上浮起了苦笑。
“你替他做的事足够多了,不应该再这般委屈忍让,”玄九思说道,“三生,你亏欠的不是他,而是冬亲王,是那场战役上死去的大顺士兵,你若觉得亏欠,理应投奔到朝廷,而非他的门下。”
三生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玄九思的衣袖。
“你做不到和龙伯对抗,可以,也做不到归顺朝廷,可以,”玄九思极目远眺,“在京城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皇子们的情况,为何不择明主,替大顺做些国泰民安造福百姓的事?”
月光渐柔,远山轮廓也已渐渐看不清楚。
“你亏欠他的已经还完了,这么多年我都不曾劝过你,但今日不同,田秋实是冬亲王的女儿,她的命,你到底还要不要保?”玄九思说道。
“她的命,我自会保住。”
“你应该知道,要保住她,单靠你自己是做不到的,”玄九思扶住了三生的肩头,“想要杀她的人很多,你需要同伴。”
“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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