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于是顾夏凉便不多看他一眼，迈开步子向前走，就是被穿得格外圆润，都显得极为雅致纤长。

　　处处点点，都是世家小姐的气度。

　　程璟渊是在街头遇见的苏继，苏继穿一身灰扑扑的深衣，背着书箱步履匆匆地往前走。

　　街头的小贩扬起声来吆喝，苏继拉一拉书箱的带子，于是就看见了衣衫破烂的少年握住半本破破烂烂的册子看着。

　　他稍微仔细地看过去，于是就看见了上面《治国论》三个字，流落街头的少年，居然会去看《治国论》。

　　苏继惊讶，于是放慢了步子，仔细打量了少年起来，半天才走过去。

　　少年确确实实是在看书，不是一时好奇随意翻看，而是认认真真地看了进去。

　　“这书如何？”他抚须而笑，眉眼含笑，很是慈祥，满身都是在诗书里浸出来的书卷气。

　　程璟渊被惊得回神，去看身后的人。看起来贫寒得很，貌不惊人，清癯温和。

　　只是儒雅得很，身上都是陈年的旧书的淡淡腐朽气，果然，背上是一个巨大的书箱。

　　程璟渊飞快地打量他一眼，才放下戒心，不是坏人。

　　“《治国论》通篇都是讨论治国平天下，从修身养性为起始，终于造福天下人，是谓步步分明，合宜得体，是一本极好的书。”

　　他徐徐说完，就不再多说什么，也不愿长篇大论。

　　苏继却是笑着不说话，半天才温和道：“书里都是些套话，你不愿意说也罢了，只是，若是让你这样一步一步来，你觉得如何？”

　　这回程璟渊才皱皱眉，有些思索的意思，半天才继续道：“其实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本就没有错，只是太过不切实际罢了，若是让我……莫说让我，就是天下任何一个读书人，都是要这样走的。”

　　他皱着眉头，年纪极小，便已经是极为稳重的语气。

　　“你做我的弟子罢，跟着我，不光能混一口饭，还能读书。”

　　苏继笑眯眯的，灰扑扑的衣衫显得空荡荡的，风一刮，于是忍不住地瑟缩一下子。

　　程璟渊打量苏继，这样的人，怕是自己都没有一口饭的钱罢。可是目光移到他的木箱上，于是点点头。

　　只有读书，才能参加科举，才能当官，才能手握权势，将当初的仇报了。

　　程璟渊点点头，跟在苏继身后。

　　也是后来，这个人果真是连吃口饭的钱都没有，可是他有个可以混饭的名字。

　　苏继，大儒苏继。

　　其实也是奇怪，一个大儒，不设立书院治学，也不留在翰林院修书，非要背着书箱到处走。

　　而且真的是走，靠脚走，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更甭说雇车了。

　　不过程璟渊不嫌弃，就是穷又怎么了，可是苏继有才华，是顶顶出色的大儒！

　　一般人想要跟着苏继屁股后面走，苏继都不让呢。读书人都有些犟脾气，真是非要纠缠的人，苏继绝对要骂个狗血淋头。

　　嗯，不带脏字，分外文雅，非要人努力转个弯才能够明白是被骂了那种。

　　程璟渊很有天赋，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天赋，毕竟不是才开始读书的人。

　　可是他勤奋，比之前更加勤奋，日日诗书地捧着，一日千里。

　　只是苏继喜欢四处游荡，离开了京城，又回到了京城。

　　他是跟着苏继进的顾府，顾耽在跟前，谈笑自如，风骨峭拔的文人模样，他看着，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

　　九岁的女孩子神情恍惚地走到跟前来，他紧张了一瞬，随即冷静下来。

　　其实真真是好看，他那样讨厌顾家，还是不得不承认。

　　弹出来的琴音却更加叫他惊异，泠泠袅袅的，显得孤清，偏偏又时不时流露出俏皮的欢快意思。

　　似乎就是不多不少，就是叫他觉得喜欢。

　　遇见顾夏凉之前，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东西是会让人这样觉得刚刚好的。

　　少女其实是刚刚睡醒，于是迷迷瞪瞪地看着苏继，半天才清醒过来。

　　苏继给她弹了一曲，她恍恍惚惚地垂泪，程璟渊看着，却忽然觉得，这个姑娘其实比他更加适合习琴。

　　那时候，苏继整日调整他弹琴的错误，一边抱怨他哪里都聪颖，似乎就是在弹琴上少了一点点的灵气。

　　其实极有天赋，就是少了一点点的灵气，于是就成了美玉上头的瑕疵。

　　苏继喜欢最最才华横溢的弟子，自然忍不住地想要把他调整过来，可是始终不行。

　　偏偏顾夏凉，恰恰处处都是刚刚好。

　　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是师傅会破例多收一个徒弟。

　　只是到底没有。

　　只是程璟渊在弹琴上缺的这一点灵气，被顾夏凉一比较，越发显得十分刺眼。

　　苏继是个严厉的人，不大能够容忍自己才华横溢的徒弟有这样的缺点，于是日日耳提面命。

　　无果。

　　遂直接把程璟渊轰出门，去听听人家才女顾夏凉的琴音，知道了哪里不足，再改正了再回来。

　　程璟渊无奈，于是拎着本《春秋》出了门，靠在顾家后墙上听断断续续的曲子。

　　弹琴的姑娘约莫懒怠，琴音断断续续的，半天才缓缓地响起来，之间隔了许久，再听居然也是与之前的是连在一起的。

　　程璟渊闲闲地翻了一页，继续去听听她弹到了哪里。

　　其实说起来也奇怪，慢慢的，他居然也将琴音调整了过来，苏继也不再把他打出门。

　　只是顾夏凉这个姑娘却是被他记住，有时候无端的，她断断续续的琴音就忽然响起来。

　　似乎就是这样，慢慢的就把顾夏凉记住了，偶尔想起来，于是就想着要看看，那个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后来顾家抄家，他明知不是因为顾耽真的结党营私，而是因为皇帝有意为之。

　　他没有办法包庇，却依旧把她送进锦云馆，免了一死。只是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对是错，毕竟，进了青楼的姑娘，几乎不会有一条好的路。

　　只是他没有办法好好留下她，只能出此下策，于是觉得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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