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衣想好了，才缓缓对宋真娘道：“不算好不好，若是说起来，其实这些年来，我过得极好，如今也算是顺风顺水……只是，真娘，这样所谓的好日子，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看起来春风得意，实则底下满是辛酸……”
傅红衣支了支下巴，眸子沉下来，继续去想起来。
其实对于锦云馆里的辛苦，她并没有体味到，毕竟年纪尚小，有天生一张极好的皮相，于冯妈妈，自然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只是，那些年老色弛的花娘的下场，她见得极多。
无论当初活得如何恣意妄为，鬓戴花腰缠金，颜色倾城，最后下场最好的，也不过是嫁给了商贾做妾。
至于其他的，或是留在锦云馆里做教习，或是嫁给了龟奴为妻，活得最是潦倒落魄。
最惨的是，年轻时浪荡无比，老来更是受尽欺辱。
这些人，傅红衣都见过，她虽然从来不曾受过怠慢，却眼睁睁看着锦云馆里的女子换来换去，一个个，皆是顶好的颜色，却不过是转眼之间就衰颓了。
“从前有位姐姐，待我极好，能下一手极好的围棋，最后却是嫁给一个落魄文人，最后被正妻逐出家门，生生冻死在街头……”
傅红衣缓缓道，神色平静。
她还记得那位姐姐一身蓝衣，广袖下几只敷雪般的纤指握着漆黑的棋子，极为优雅地落下一子，鬓发用一只少见的玻璃种翡翠簪子挽着，手腕上亦是顶顶好的羊脂白玉玉跳脱。
可是最后，她被扣下浑身财物，连一件御寒的衣裳都不留给她，生生在雪夜里赶出来，活活冻死在雪夜里。
青楼妓子，谁会在意她，自然不会为了她与性情粗暴的正妻争辩，也自然没有人收留一个这样出身的女子。
从那时候，傅红衣就知道，青楼里的女子，处处都要被轻视的。
“真娘，这是个泥沼，我出不来，却盼着你好好地，不要也被推下来。”
傅红衣说的是真心话，宋真娘这样干净纯良的姑娘，不适合这里，天知道会吃多少苦。
这样好的姐妹，自然更是盼着她好。
宋真娘望一望屋顶，不说话。
怕是不能了，冯妈妈要做的事，她们阻止不了。
认命，真是件让人难受的事情。
被扶做锦云馆里挂名的花娘来得猝不及防，秋玲带着一个模样干净的丫鬟走过来，便对着宋真娘道：“宋姑娘，冯妈妈吩咐将你带进一楼的房间去。”
彼时她正挽起袖子倒一壶茶，于是手里的茶碗应声落地，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秋玲。
秋玲神情平淡，只是比起先前的气势汹汹，显得温柔很多。
见宋真娘这样看着她，秋玲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一圈，随后继续道：“宋姑娘，这些粗活以后就不要做了，一个女子的手还是要好好护着。”
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到身后安静立着的丫鬟身上，那个丫鬟就急忙走到宋真娘面前行礼。
“以后就是这个丫鬟跟着姑娘，宋姑娘还是给她起个名字，往后粗事便交给她……”
宋真娘愣愣的，心里酸涩起来，她原先也是个丫鬟，也是这样被带到傅红衣身边。
“你们做什么！”
傅红衣声色俱厉，死死盯着秋玲。
清亮的一双眼里满是怒意，从秋玲脸上看不出一丝变化，缓缓收拢手指。
果然，傅红衣会生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再说，就算傅红衣早些知道，也没有什么意义。
秋玲跟在冯妈妈身边那么多年，见识不少于冯妈妈，自然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
“红衣姑娘，这是冯妈妈的意思。”她盯着傅红衣，眼里满是警告，随即缓缓笑起来：“再说了，宋姑娘是冯妈妈买进来的人，自然是任冯妈妈处置了。”
宋真娘自进锦云馆至现在，都是一个普通丫鬟，谁知会忽然之间会要在锦云馆拨一间房间给她。
其实，她确实是管不了的。
只是……
“她是我的丫鬟，凭什么未经我同意将她带走，总之我是不同意的。”
她扬起眼角笑起来，带点挑衅地看着秋玲，只是这样不管用，傅红衣心里清楚，毕竟秋玲做不了主。
“将冯妈妈叫过来，我决计要和妈妈讲清楚。”
傅红衣态度坚决，下巴挑起来，眉眼坚韧。
宋真娘却只是拉住傅红衣，对她摇摇头：“姐姐，我愿意去。”
她说不清愿不愿意去，一方面，她认命地觉得反抗没有一丝作用，不想姐姐因为她得意冯妈妈。
另一方面，却是她期盼也能光华灼灼地站在众人面前，姿态优雅漂亮，得到很多人的喜欢。
总之，她要去试一试。
傅红衣一愣，回头看一眼秋玲，冯妈妈应该不会这样贸然就让秋玲过来，想必先前宋真娘就已经知道了。
这样想通了，她也就一时哑然，还能说些什么呢，人人都有不同的想法。
傅红衣终归没有说话，退后一步不说话，对宋真娘道：“也好。”
这样好的容貌，在锦云馆势必是要被惦记的，冯妈妈既然不会放开她，那么不如就占一间房间。
宋真娘默然，也不晓得可以与傅红衣说什么，只是有些歉疚升腾起来，越发说不出一句话。
“姑娘，走罢。”
秋玲对她道，依旧是平淡的模样。
出了房门，前面是长长的廊子，她走上去，也就忽然有些感伤。
她的房间是在一楼，比起三楼里傅红衣的房间，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丫鬟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低眉顺眼，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你……抬起头来。”
宋真娘这样说的时候，有些怯怯的却还是努力鼓起勇气来。
她暗暗告诉自己，往后就是这里的姑娘了，万万不能叫人笑话。
“姑娘。”
丫鬟乖觉地抬起头，眉眼不像她以为的那么柔和，甚至有些泼辣粗俗的意思。
“你没有名字？”
她听说人伢子手里买来的下人，都是没有名姓的，而且先前秋玲似乎也这样说了。
丫鬟摇摇头，看向宋真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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